她从烧出窟窿的城门下走过,步子依旧很慢,怀中的人很重,可她却舍不得放下,红袍迤地,沙场拖曳出道道疤痕,惊落点点星火滴落在地,焚尽一切罪孽。

    微微偏头看向昏黑的夜空,并无神明注视。

    赤泌用手指狠狠的抠着自己的手臂,以惩罚自己竟然会冒出那种想法。他怎么会觉得世上有妖呢?舅舅不是从小就告诉他吗,这个世上没有什么鬼神,只有自己手中的剑与身后的权才是真实有力的!

    涟漪这些年在猃狁经历了什么谁也不知道,说不定她有什么奇遇,能够不动一指便杀人于无形,就如当初的猃狁王陛犴异样,天生刀枪不入力能扛鼎。

    低头俯瞰终于走近城门内的涟漪,她的眼神空洞就如拖着自己的残躯,即使来到城中依旧没有放下怀中之人,静静伫立在红月之下,怀中拖出一片赤色,就如月色迤逦而下坠入怀中。

    百姓渐渐从角落里探出头来,第一次见她时是九年前吧?那时的她正直青春年少,却被心爱之人狠心远送嫁作他人妇,那夜他们一同在象征着互不抛弃的抱柱桥下刻了好几个字,至今还留有印记。

    而今再见时已经恍若隔世,涟漪公主不再是那个即使五官再妩媚也透着丝丝纯情的少女,如今已经完全长开,到哪都是人群中的焦点,可引得平地起波澜,再沉寂的心都会蠢蠢欲动。

    时光似乎偏偏疼爱她,给了她倾世的容颜后便不舍得让如此绝色轻易消逝,因贪恋她的容颜,所以滑过她脸上的速度极慢,甚至连一丝纹路也没有增添,若闭上那布满尘埃的眼,无人能够看出她的年纪。脸上不知为何画着一朵璨璨开放的赤莲,从左眼旁下一直开到脸颊,眉梢嘴角都带着撩人的韵味,眼中却饱含让人不敢亵渎的坚毅。

    连时光都怜惜的女子怎叫凡人舍得?百姓们纷纷走到涟漪身边,轻轻接过皇上遗体,想尽一切措辞轻声安慰。

    涟漪空洞的眼神这才渐渐有了光彩,却是眼泪反射出的月光,泪水断断续续的滴落下来,溅在青石板砖上发出轻轻的呜咽,就如一声声被压抑在灵魂深处痛苦的呻吟,所有深埋在心底的悲哀被一丝丝抽离出来,散布在整个空气中,人人都逃不脱,也沉默的落着泪,满城哀恸,包括潜伏在夜色中暗暗观察的赤泌。

    自己到底还是无用,当不起舅舅的信任,若此次涟漪没有出现,自己便会同皇上一般命丧黄泉了吧。命悬一线时,他没有任何办法拯救自己的性命,竟然把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舅舅知晓了该是怎样的失望。

    读了那么多兵书学了那么多权术,到底还是比不上真实的战上一场,赤泌真正的感受到战争的残酷与罪恶,上一刻还鲜活的生命下一刻便僵死在地。

    赤泌眼神闪烁看着被红袍包裹在地的赤潋,前几日他还站在城垣上俯瞰陈国土地,指点壮丽河山,豪言壮志道说“想要占领陈国,就先踏过朕的尸体”。他也曾拉着自己的手,低语慰藉自己不必对那般防备,要他进宫同他叙话,希望他与太子成为知己好友。

    听了这些话,与赤潋同根的鲜血似乎立刻活跃了起来,小时他不是没有向往过渴望过进宫见见哥哥,让他亲口夸夸自己,只是每每同舅舅提起这种话时,舅舅便会一脸不屑说:“何须见他?等你坐上那个位置,你将会得到所有人的朝拜。”

    那个位置

    赤泌再次盯着被红袍包裹的赤潋,又看看始终伫立不动的涟漪,她的脸在月色下泛着冰霜似的白色,左脸颊的赤莲花似乎会动,用花瓣轻轻擦拭着涟漪脸上的泪珠,妖异非常,在红月下有着散发着诱惑人心的魅力,这样的脸,当得起绝色一词。

    只可惜,这样的绝色值此乱世,没有配得上她的英雄,才使得她半生颠沛流离。

    赤泌忽然就懂了易水寒说的,这个世上只有权利与力量最有用,若不努力提升自己的实力,就不要抱怨自己的命运被拿捏在别人手里!自己的亲人被别人残害,自己的爱人被别人夺走!

    就如前几日还驰骋沙场的赤潋,今日却命丧黄泉;又如容璧,只能用牺牲涟漪来换取陈国百姓安居;再如涟漪,命运始终被她人掌控,不得自己。

    不求鬼神只问自己手中剑!

    “清河王清河王。”

    赤泌这才渐渐过神,只见自己的贴身侍从小声地呼唤着自己,可见自己走神许久了,是该有所作为了。

    赤泌这才缓缓从城楼走下,脸上也挂着几滴晶莹的泪水,浑身颤抖着说:“姐姐”

    悲伤绝望之中的涟漪被这声姐姐给震惊,微微张着唇看着赤泌,眼前这个少年模样的人便是她的弟弟,曾经纠结甚至讨厌过的弟弟。

    细细算来,他不过九岁罢了,却同自己一般高,面部已经有了清晰的棱角,不出意外是会长成如父皇那样的精致如雕刻般轮廓,眉宇间已有些成熟,却不显老,反而让人觉得不怒自威,带着皇室自骨子里散发出的傲气,双眼与父皇极像,眼窝有些深陷,如羽青眉下好似一窝深潭,随意一撇便可使人坠入无敌深渊,好在唇红齿白,才让人看出他不过还是一个孩子罢了。

    当初也曾想过,与她有着同样血脉的弟弟趴在自己身上糯糯的叫着自己姐姐,可惜不等他说话,她便远嫁他方,而今再见,他已长成如玉少年,像极了父皇。

    若父皇看了,不知该有多开心欢喜。

    涟漪轻轻拉过赤泌的手,安慰道:“泌儿,你不必害怕,从今以后姐姐会护着你的。”眼神真挚掌心温柔。

    赤泌的手似乎震动了几下,然后便安分了下来,声音带着鼻音道:“姐姐,我们送哥哥京吧”

    涟漪终于收拾好悲伤情绪,换上**表情说:“猃狁人还有可能卷土重来,所以还是由你护送哥哥京吧,我留在这儿。”

    若涟漪不去,自己怎么对整个京城乃至陈国百姓交差?皇上和士兵们都死了,自己怎么可能苟活下来?难不成说是涟漪一人力挽狂澜救了整个泌水城百姓?怎么可能?且不说涟漪已经消失许久,在陈国百姓眼里已经当做死人了,就说她一女子,没有能力屠戮整个猃狁军队的!

    不管他提不提涟漪,答都荒谬的很,可若是涟漪与自己一同京,所有炮火都会对准涟漪,又依涟漪看自己的眼神,眼中满是怜惜与内疚,她定不会让自己受半点委屈。

    赤泌于是反握涟漪的手,满眼认真说:“姐姐,你若不去,我也不去了,我要同你一起守护陈国江山!”

    涟漪伸手,想要像揉如意的发顶一样摸摸赤泌的脑袋,可惜赤泌长的太高了,只能作罢,便轻轻拍着赤泌的肩膀说:“泌儿,别闹,先把哥哥送京吧,嫂子他们很快就会收到消息了。”

    “我早已放了烽火,破晓之前便会有军队前来支援泌水城,所以姐姐你大可不必担心,同我一起京城吧。”赤泌故意说的含糊其辞,“有些人,很想你。”

    涟漪的脑中立刻绽出容璧的脸,如今的他将近三十了吧,脸上渐渐开始布上细纹,在妻儿的环绕中,他的细纹因笑而皱在一起,他最大的孩子应该可以像他当年那般横槊赋诗,最小的孩子或许还在他妻子怀中咿呀学语。他的妻子也不知是不是含英,若是含英该多好,毕竟含英曾经那样喜欢他。

    而药儿又长的多高了,是不是也同泌儿这般高高大大,模样又像谁?是不是真像嫂嫂那时所说,与自己最为相似?若与自己太过相似也不好,太过女气,他今后定要成为帝王,必要英伟一些。

    嫂子又会如何同药儿说自己的故事?是高歌赞扬还是讳莫如深?如今的她应当能够完全胜任皇后的职责吧,不必梁太后与自己帮衬,梁太后又是怎么度过这九年?她的身体可否无恙,梁子尘应该会把太后照顾好吧?而梁子尘的性子是越来越古怪还是越来越开朗?是否找到了能够陪他一辈子的那个人?

    这些人的脸在脑中不断变幻,心底有声音在骚动说,去看看吧,若这次不看,下次来人间也不知是何时,说不定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转头看向隐身了的修竹与陛犴,修竹正对着自己轻轻点头,眼神带着宠溺与无奈,似乎早已知道自己的想法,陛犴也嬉皮笑脸对自己挥手,用口语说:“去吧,我们会暗中保护你的。”

    涟漪也轻轻点头,唇不由微微扬起,用唇语对修竹轻声说:“去给我准备一场浩大的婚礼,等我来时我便嫁给你。”

    说完也不看修竹的反应,便转头对赤泌说:“好,我们一同送哥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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