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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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仲星、天机子都是神秘少年扬言要杀的对象,楼台月这样说的含义是在告诫江东独帆,不要冒昧和这样的高手较量──但其实江湖中人谁不知道,楼台月自己的剑法武功还要在苏仲星之上。

    江东独帆自然也明白了楼台月的意思,他似乎也有些感动,他望着楼台月的神情有些激动,也有些黯然。

    过了半晌,他轻声道:“多谢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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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台月的声音有些苍凉,也有些无奈。他淡淡地道:“这些年来我总觉得欠着一笔债,江湖中的债是迟是早都要还的。我曾在多少次的血仗中徘徊在生死间,但偏偏还是活了下来,看来这上天是要让我活着清还这笔债。”

    在场的江湖人虽然感到有些伤感,但也有更多的疑问——

    楼台月到底欠这个少年什么?

    难道这些江湖高手都欠这少年一份只能以死来偿还的债?

    多年前江湖到底发生过一件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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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台月面色有些苍白,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给你一个公平。”

    他看了楼外楼一眼,他知道自己的妻子、女儿都在那里。

    他转身对楼满风道:“记住我今天说过的话!”

    ——他对楼满风所说的话是这辈子也不准有复仇的念头。

    楼满风已流下泪来,他嘴角一阵颤抖,此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人最后悔的事情便是在做一件明明可以避免的错事,因为这样的错误大都无法挽回,同时还得付出巨大的代价,甚至是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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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楼满风知道他父亲一旦下决心去做一件事,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他,这一点白雪衣、楼灵珠都知道。

    楼外楼上,楼灵珠只觉心中有一阵熟悉的痛——也许失去亲人的痛和失去爱人的痛是差不多的。

    她忍不住颤声问道:“娘,你为什么不替爹出战呢?”

    白雪衣眼眶已经湿润,她低声道:“你爹说,他要给那少年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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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台月手中多了一口短剑。

    华山怒鹰的剑一出手,就一定有血,只可惜这次流的只能是他自己的血。

    他对着薛轻风微微一笑,薛轻风也是面如死灰,但他没有多说什么。

    四周又一次喧哗了起来,但又很快静了下来。

    不少江南少年的心已在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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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台月是江南少年剑手的骄傲和偶像,传说中他所使的那一招华山剑派绝技倚天一剑红是没有人能够破解的,这招剑法一旦出手便是生死立决的瞬间。能够完美使出这招的人,华山剑派百年来也不过才七人,楼台月也是其中的一人,传说中也只有百年前天山剑派的始祖秋小红能够破解这一剑。

    没有人愿意看到一代名剑客如此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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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飞犹豫了一下,忽然他感到无形之中一股可怕的压力正象一把锋利的钢刀一般向他袭来,他看向江边,看到一个黑衣老人正在看向自己。

    两个人的目光相交,却在深夜中激起了一片电光火花。

    云飞心中凛然,他出道以来只有在昨天黄昏面对无名书生利百川时,才有这种感觉,他不知道这黑衣人是谁,但他知道这个黑衣老人的武功之高绝不在利百川之下,而且他觉得对方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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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楼台月的剑已举起。

    楼满风闭紧了眼睛,白雪衣、楼灵珠、薛轻风等很多人和他一样,整个心都被抽紧起来。

    猛然间,有人大喝一声道:“住手!”

    这两个字如同一声霹雳般在众人头顶炸响,众人只觉得耳边一阵嗡嗡声响,站在离场中央最近的人甚至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楼台月的手也在这大喝声中剧烈一颤,手中剑差点落地。

    众人看到声音传来之处缓缓走来一个美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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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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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江东独帆的风采是一块美玉,那么此时伫立在楼台月面前的这个少年便是美玉中的无双之品。

    少年的衣衫华丽绝伦,素色绸缎一尘不染,身上佩戴的几件装饰品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这使得附近不少有眼光的盗贼已看红了眼。

    少年的头发也用一条白色的丝带扎住,身后负一口长剑,古朴的鱼皮剑鞘,剑柄镶满宝石,整个人显出泰岳般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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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人是谁?

    每个人都在问。

    东方艳阳那边也几乎同时有几个少年也在问——他们向来都自诩为江南美少年,但此时与来人相比不由得感到气馁。甚至连东方艳阳也站了起来,他用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望着那个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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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台月心中吃惊不小,他并不只是吃惊于眼前少年的绝世风采,而是被这少年显露出来的武功吓了一跳。因为少年这一喝用的是少林派七十二绝技中威力最强的九大佛门不传绝技之一禅宗狮子吼。这一吼不但可以怯人心肺,更可以杀人于无形之中。使用少林派最上乘的佛门绝技需要相当精湛的内力,即使当世少林一字辈高手都没有几个能运用自如的。

    此外,楼台月也感受到这少年修炼的是西域密宗无相神功。

    这门内功楼台月因机缘巧合也曾修炼过,但正因为修炼过,所以体内本能地产生抗意,他之前万念俱灰,体内无相神功的真气猛然被激发,与少年吼声中的无相神功相抗,楼台月所修炼的无相神功不过仅仅到第四重天的境界,感觉彼此相差悬殊,此时已受了点内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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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的正是宇文双城,不过他并不知道楼台月在自己的大喝声中受了伤。

    宇文双城和云飞一样身世神秘,没有人知道他从哪儿来师承何方。他彬彬有礼地微笑着对楼台月行了一礼,道,“在下宇文双城,久仰江南楼庄主大名,今日终于有幸可以一睹前辈风采。”

    宇文双城对人行礼的时侯总让承受的人感到惶恐,即使如楼台月这样的身份也感到不安,他收剑道:“公子客气了。”

    他心中琢磨着宇文双城这个名字,实在想不起江湖中有这个姓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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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忆婉松了口气,笑道:“吓了我一跳。”

    楼灵珠轻轻点了点头,刚才那一幕让她此刻心中还在阵阵狂跳。

    连忆婉道:“这个少年好威风。”

    楼灵珠望了宇文双城一眼,又望向江东独帆。

    忽然,她微微皱起了眉头,出神地望着江东独帆身后的书童,彷佛自言自语地轻声道:“那个书童好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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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宇文双城出头,云飞心中顿时平静了下来。

    宇文双城又对江东独帆抱拳一笑,道:“江东公子的勇气和谋略让在下佩服,只是在下也是迫不得已才坏了公子的好事,失礼之处万勿怪罪。”

    江东独帆哼了一声没有理睬宇文双城,他本不是狂傲之人,但此时大功告成之际忽然被人破坏,任他聪明万分,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更何况他此时也被对方的禅宗狮子吼的力量震得心肺一阵翻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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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台月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道:“公子叫在下住手,不知道有何指教?”

    宇文双城微笑道:“江东公子并非埋剑山庄云庄主的后人。”

    楼台月、薛轻风、江东独帆闻言都已变色,江东独帆的面色变得苍白,而楼台月的面色却越来越红。

    他道:“你也知道埋剑山庄?埋剑山庄的庄主姓云?”

    宇文双城点头,“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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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台月、薛轻风相视一眼,他们并不知道埋剑山庄的主人姓什么,但见面前这少年说得如此有把握,而且武功如此惊人,不由得他们不信。

    忽然间,宇文双城身形一动,几乎没有人看得清他的动作,但见江东独帆身边书童所抱的古剑剑鞘已到了宇文双城手中。

    江东独帆虽然在旁,但根本就来不及阻挡,不由得感到心中惊恐。

    但也就在此时,一道雪亮的剑光已凌空刺向宇文双城的胸膛。

    是薛轻风拔的剑,他使出的竟然是惊云十八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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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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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着如此犀利的剑光,四周的人甚至来不及出声呼叫,但宇文双城竟然依然带着微笑,他身子不动,手中的古剑剑鞘已点在了薛轻风的剑身上。

    薛轻风只觉得手腕一震,长剑差点竟然脱手。他之前的出手并没倾尽全力,只是想试探下这少年的武功,看看能不能判断出他的来历,但却没有想到对方武功之强远超出他想象。

    薛轻风又看了宇文双城一眼,剑法已全力而为,惊云十八式在他手中矫若游龙飞舞,场中楼台月、楼满风、江东独帆,还有那个书童都不得不四下退开,以避开薛轻风全力施展的惊云十八式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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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楼满风刚才也完整地施展了一次惊云十八式,但他学这路剑法不过十个时辰,此时看到薛轻风全力施为,剑势之犀利和楼满风刚才的出手天壤不同,大家才知道这套剑法的真正威力。

    五十招一过,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呆了,薛轻风全然没有按照惊云十八式的顺序来使用这路剑法,他对这套剑法的领悟早到随心所欲的地步。他一生都在钻研这路剑法,此时徒遇如此高手,十数招后已进入忘我境界,剑势凌锐无比,剑法变化多端,只看得东方艳阳那边的少年连连拍掌叫好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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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让楼台月、白雪衣、东方艳阳、楼满风等人吃惊的是,宇文双城竟然一步也没有动就轻描淡写地将薛轻风如此凶狠的剑法化解。

    这其中奥秘之处在场只有不超过十个人知道。

    惊云十八式原本是难以直接招架对攻的,刚才江东独帆就不敢抵挡楼满风施展这路剑法的锋芒,只能连退三十六步来化解对方的攻势。

    但宇文双城之所以能如此轻松招架,关键在于每一剑宇文双城都将剑鞘击打在薛轻风的剑尖三寸处,将薛轻风的剑势荡开三分,使得薛轻风每招每式间都不能保持连贯,所以看上去薛轻风看似每剑劲力十足,招式凶狠迅疾,但其剑法的威力完全发挥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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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要在与薛轻风全力施为的对战下做到这点,在场中人绝对不超过三个人,以楼台月的武功自问绝对做不到,他想破惊云十八式也得付出代价。

    百招过后,宇文双城忽然右手将剑鞘换到左手,然后伸出右手食指在薛轻风剑尖上弹了一下,薛轻风顿时觉得一股力量从剑身上传来,手中剑差点脱手,剑势荡开一边,宇文双城已退开一丈外距离。

    薛轻风知道这是对方手下留情,心中虽然感激但更觉骇然,与宇文双城一战居然完全探不出对方武功底细,显然彼此武功相差悬殊。他心中暗想——莫非站在面前的这个少年才是真正前来复仇的少年。

    江东独帆此时也不由得心生恐惧,薛轻风使出的这套剑法自己万难抵挡,而宇文双城的武功之高,更是惊世骇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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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文双城微笑着,缓缓举起左手古剑鞘,忽然间剑鞘在他手中慢慢粉碎,散成一堆木屑,在场人不由得发出一片惊叹声。

    薛轻风更是心中吃惊,昨天他曾见识过云飞显露的内力,此时见到宇文双城化剑鞘为木屑,更是不由得怀疑他们来自同一地方。但他却不知道其实刚才宇文双城和他过手百招,每招内力都劲透剑鞘,所以木质剑鞘的内部早已被震碎,此时宇文双城再度用力,剑鞘自然粉碎。

    宇文双城微微一笑,道:“这把剑鞘是假的,虽然从外表来看几乎是一样,但却是用木制的,而这把禹王剑的剑鞘原本是用青铜所锻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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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文双城看了江东独帆一眼,道:“听说日月教七无常中变无常张醒世最为擅长复制物品,也听说禹王剑剑鞘、碎片都在日月教,阁下是日月教的人吧。”

    此时江东独帆面色极其难看,他惊诧于宇文双城的绝世武功,更惊异对方一下子就说出这柄仿制的禹王剑鞘的来历。

    刚才宇文双城与薛轻风相斗时,他也曾想趁机逃离,但却发现楼台月身边的一些人都在盯着自己,知道自己如果一动对方必定阻截,所以没有轻易行动,此时却有些后悔刚才应该拼死冲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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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既然已无法逃跑,江东独帆也索性把心一横,脸上也恢复了从容。他冷然地道:“阁下武功绝世,莫非阁下才是来复仇的?”

    江东独帆的这个问题也是楼台月、薛轻风等在场人心中最想问的疑问,四周一下子再度安静了下来。

    宇文双城神色十分严肃,彷佛在想什么,过了半晌他淡淡地道:“我不是那个要复仇的少年,我是他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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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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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轻风心下吃惊,他又想起那个少年,那个昨天闯入楼家禁地的云飞。他之前看到江东独帆的武功心中就觉得,如果那个复仇的少年出现,他的武功决不会仅仅是江东独帆那个境界。

    江东独帆冷笑,道:“看来他是不敢出头,要由你代劳了。”

    宇文双城神色变得有些严肃,淡然道:“我不明白江东公子所说的不敢是什么意思?又或者是你觉得我不该管朋友的事情?据我所知,你这次也不过是为了你的朋友才来这里做这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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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东独帆的面色变得有些发青,他忽然用一种怨恨的目光射向宇文双城,咬了咬牙道:“可惜最终还是被你阻止了。”

    宇文双城轻声道:“你为朋友来这里杀人,我为朋友来这里阻止你杀人,所以说我们做的事情是一样的。”

    江东独帆冷声道:“难道只有你的朋友有权来杀楼台月?”

    宇文双城凛然道:“阁下大可正大光明地来杀人,而不是盗用我朋友的名义,我绝不允许有人盗用他的名来杀人。”

    江东独帆嘿然冷笑,没有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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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台月望着江东独帆,厉声道:“你是谁?”

    他一生杀人不少,但江湖恩仇不断,即使对方仇人子女前来复仇,他也能够坦然承受,但他恨对方竟然用这样卑劣的计谋算计他,此时他目光寒冷,彷佛又变回了那个叱咤江湖快意恩仇的怒鹰。

    江东独帆冷冷望着楼台月,他竟毫不惧怕楼台月冷若剑芒的眼神,他慢慢从怀中掏出一方小丝巾,随手抖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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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方原本是白色但已被岁月染黄的丝巾,这种白色丝巾江南弟子身上都有一块,一般上面还有一些刺绣,如果是名门闺秀为其特意刺绣的,这些江南弟子大都会时时拿出来炫耀一番。

    但这块丝巾上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些已变成黑色的血迹,丝巾的一角更绣了一条银色的飞龙,此时火光下栩栩如生,闪耀若跃。

    云飞已听到了楼灵珠的哭泣声,她把头埋在了她母亲的怀中,白雪衣也是面色苍白,她已猜出了江东独帆的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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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台月的身子剧烈地一震,一切都是发生得那么突然,他见过这块丝巾,他惊叫道:“你是来为他报仇?”

    他说完这句话,心中忽然感到一阵悲伤和恐惧。

    这是龙小路生前所用的丝巾,是楼灵珠亲手为他所绣,甚至为了帮路龙小路绣这块丝巾,楼灵珠还特地去江南第一刺绣世家拜师。

    望着这块丝巾,楼灵珠早已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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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台月彷佛又想起那时的那一幕,当他的长剑刺穿龙小路的胸膛时,当龙小路倒下时,他看到路小龙从怀中拿出这块被血染红的丝巾,看了眼,然后对自己微微一笑。

    没有人知道他笑什么,因为他很快就死了。

    如果说楼台月这辈子后悔杀过谁的话,就是这一次。

    如果让他回头再选择一次的话,他也许会选择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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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东独帆面色变得狰狞恐怖,他狠狠地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比兄弟还亲的兄弟,他死在这里,死在你剑下,当我拿到这块丝巾时我就发誓,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我都要为他报仇。”

    他忽然握紧拳头,他后背上的衣衫已被汗水湿透,他大声道:“我只恨自己的武功技不如人,不能亲手来杀你。”

    楼台月目光中的怒意已散,他仿佛忽然间变得有些苍老,他觉得这世上有太多的事情令他不明白,纵然他比面前的这些年轻人多活了几十年,但也比他们有更多的困惑──也许这便是江湖人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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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文双城道:“也许你应该用其它方法来复仇。”

    江东独帆仰天一阵大笑,道:“你的那位朋友武功有多高?”

    宇文双城没有回答。

    江东独帆冷冷道:“恐怕他的武功绝不会比你差吧?万一楼台月死在你朋友的剑下,我又如何亲手为小路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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