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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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初,鲁地境内到处可见行色各异的江湖人,其中江湖各大门派弟子也纷纷前往泰山,因为也就是这个月十日开始,江湖少年比武大会就要在泰山举办,这是今天江湖继江南大会之后一大盛事。

    虽然能够上玉皇顶观战的大都是江湖同盟中人,而且各门派都有人数限制,但其他一些江湖人也鱼贯而入聚集在泰山四周,图个热闹。

    此次来泰山的江湖前辈没有年初江南大会那次那么多,泰山不是江南城,就算来了一半也显得更加拥挤,泰山境内所有客栈和酒店早住满了人,人们酒后饭余谈论的话题都是关于这次泰山江湖少年比武大会,谈论的最多的人还是有天下第一剑之称的宇文双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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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下午,泰山南面华丰镇中四骑飞马由南方大路上飞驰而来,四匹马两黑两白都是神俊异常,骑两匹黑马上的分别是一个神情威严的黑衣中年剑客和一个神采飞扬的白衣青年,正是江南搂台月、楼满风父子,两匹白马上是他们的妻子,华山白雪衣和武当云湘,二人都是一身白色衣裙,显得风采动人。

    眨眼间四匹马已飞快地穿过镇中,并无停歇,两边认识他们的人知道楼家夫妇在江湖的威名,少不了议论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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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台月一行四人正赶去泰山,此次泰山江湖少年比武大会,楼满风、云湘都将代表武当出战。

    四匹马进入一片山路,这时天色还早,山路人影稀少,马蹄声清脆,响遍山谷。

    过了这片山路,前方就是泰安镇,到了泰安镇也就到了泰山,只是泰山区域广阔,山路曲折,即使有良马飞奔,来去也颇费时间。

    看到前面路上有个小亭,白雪衣道:“师兄,歇会吧。”

    楼台月、白雪衣做了二十多年夫妻,但还是习惯以师兄妹相称。

    楼台月点头在小亭边停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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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他们路过华丰镇不曾停下休息,只因楼台月、白雪衣夫妇名动江湖,只怕在镇上停下就会被江湖人围观。只是他们一路长途跋涉,就算人还有精神,马也有些疲乏,所以要歇一歇。

    云湘将马停好,对楼满风低声笑道:“师兄,我们也歇会。”

    楼满风笑道:“云湘,你怎么也调皮起来了?”

    云湘笑道:“我以前不也是叫你师兄的?”

    楼满风笑道:“可你现在是我妻子。”

    云湘笑道:“娘称呼爹爹也是叫师兄的,爹爹称呼娘不也是叫师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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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白雪衣虽然人在远处亭中坐下,却转身望着云湘笑道:“华山剑派从来都是以礼治门,同门间平时说话也是先称尊称,我叫他师兄叫的时间太久,永远都改不过来了。”

    楼台月在白雪衣身边点头,威严的神色间也有些妩然,道:“叫了那么多年那么多声的师兄师妹,实在是改不过来了。”

    云湘脸一红,自己说话声音虽然小,但还是被楼台月和白雪衣听到了。

    楼台月、白雪衣看着云湘,脸上都露出一丝笑意。

    云湘的确是一个让他们感到满意的儿媳,聪明、勤劳、善良,而且很能拿得住主意,搂家不但是江湖世家,也是江南豪门,这样的儿媳将来主持楼家,也让他们感到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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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雪衣忽然笑了笑,道:“想起华山剑派门下的那些门规,我倒有些想我的四徒弟了,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懂点规矩了。”

    白雪衣有四个女弟子,小梅、沐无双、楼灵珠和连忆婉,这四个女孩来历都非比寻常,有白雪衣掌门师姐岳謦梅的女儿小梅,也有她自己的女儿楼灵珠,还有她江南好友连夫人的女儿连忆婉。不过虽然这四个女孩是记在她名下做弟子,但还是由岳謦梅亲自教她们在华山练武学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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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满风和云湘一起走到亭中,云湘笑道:“我想她会乖很多的。”

    楼满风道:“按婉儿的脾气,如果在华山不开心的话,早跑回江南了。”

    白雪衣道:“这倒也是,华山上有灵珠、小梅、无双她们几个陪着婉儿,她也会觉得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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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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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之前他们走过的来路之上两骑红色大马飞驰到亭边停下,马上一个是五十来岁的黑衣大汉,另一个是二十多岁的黑衣少年,二人都是好大的个头,相貌极其威武,中年人满脸络腮钢须已有些灰白,少年胡须稍微少些,任何人一看就知道这二人一定是父子。

    中年大汉看到楼台月等人,飞身下马哈哈大笑,笑声四下扬起惊风。

    看到这两个人,楼台月、白雪衣面上都有喜悦之色,一起站了起来。

    黑衣大汉带着少年来到亭中,大声道:“我在镇中看到你们一家穿过,就和冠群追了上来,还真怕追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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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雪衣笑道:“苏大哥父子这么大的个头,就算坐骑不比我们的差,但驮着追人只怕还是吃点亏。”

    听白雪衣这么说,黑衣大汉又是一阵大笑。

    这黑衣大汉是昆仑九老之一的苏仲星,人称昆仑铁剑,身边少年是他的儿子苏冠群,苏仲星是楼台月数十年的好友,此时相见都感到高兴。

    楼台月道:“我还以为这次你又不来了。”

    苏仲星道:“年头原本担心你是江南的主人人多事杂,我来就更添乱,事后才知道那次是满风娶老婆,这才追悔莫及,早知道无论如何都会来的,此次赶来泰山还得先向老兄弟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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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台月笑道:“那次满风成亲也是去年最后几天才定的,实在太匆忙,来不及提前和苏大哥说,该说道歉的还该是我。”

    苏仲星哈哈大笑,看了云湘一眼,道:“好标致的姑娘。”

    在众少女中云湘并非以容貌见长,不过她为人聪慧,性情温善,也深得其他女孩喜欢和尊重,此时见苏仲星赞她,不由得有些脸红。

    她之前不曾见过苏仲星父子,白雪衣笑着帮她引见。

    苏冠群也向楼台月、白雪衣施礼,对楼满风笑道:“楼兄,恭喜你了。”

    他说话声音和他父亲一样,犹如洪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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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满风笑道:“苏兄,听说你也榜上有名。”

    苏冠群笑道:“是啊,你我三年不曾切磋,不知你的剑法有否长进?”

    楼满风笑道:“三年前,满风不是苏兄对手,三年后只怕还是有所不及。”

    苏仲星笑道:“贤侄不必太谦,武当内功剑法原本就是后来居上,所以令尊才送你去武当打下根基,贤侄年纪轻轻就江湖得名,已是难得。”

    楼满风微微躬身道:“苏老伯过奖,满风少时不知天高地厚,如今才知父母用心良苦,不敢有所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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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台月和白雪衣望着楼满风都面露微笑,云湘也是面带喜色,这些日子以来楼满风剑法武功有不少长进,但最让他们感到欣喜的是楼满风已不再向两三年前那般少年轻狂,变得越来越稳重谦逊。

    苏冠群生性豪放,虽在楼台月面前不敢过于张狂,还是轻轻在楼满风肩头打了一拳,笑道:“你这家伙,说话越来越客气了,呵呵。”

    楼满风看着苏冠群意气风发的神色,微微一笑。

    苏仲星笑道:“满风是有长进,我这次带冠群来泰山也是想让他长点见识,不要老是在昆仑自以为有多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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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冠群笑道:“冠群虽然并非狂妄,不过天生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我倒真的很想领教一下那个宇文双城的剑法和武功。”

    说到这里,苏冠群对楼满风道:“楼兄,你可曾和宇文双城交过手?”

    楼满风摇摇头。

    苏冠群道:“我听冠华说他如何了得,真想会一会他。”

    江湖之中宇文双城的名声实在太大,大到令整个江湖的少年都心生羡慕,也有些嫉妒,江湖之中不乏一些少年象苏冠群一般想会一会他,而这次泰山江湖少年比武大会无疑是最好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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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台月和白雪衣都微微一笑。

    苏仲星叹道:“冠群这小子,的确得有人给他一点教训。”

    楼台月道:“当年苏大哥和我在他这般年纪时,不也是如此。”

    苏仲星点了点头,轻叹口气,道:“江湖深不可知,你我虽然最终明白了一些事理,只是付出的代价也实在太大了。”

    忽然,楼台月轻轻皱了皱眉,望向楼满风腰间的剑,听见楼满风腰间的佩剑发出一阵轻鸣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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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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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台月已忍不住转身转身望向来时的路。

    白雪衣面色也有些不自然,看了楼台月一眼——他们夫妻携手江湖二十年,彼此心意相通,知道有事发生。

    楼满风也感到气氛有些不对,道:“爹,怎么啦?”

    楼台月微微皱了皱眉头,来路之上没有任何人的踪影。

    这时,楼满风腰间的宝剑惊虹再度发出一阵蝉翼蜂鸣般的低吟,使得楼台月神色间也更加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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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雪衣轻声道:“师兄,出什么事啦?”

    楼台月看了白雪衣、楼满风、云湘一眼,又看向苏仲星。

    苏仲星的面色也不看看,他呆呆地望着来路,威武坚毅的神情间竟然有了一些惊恐之意。

    楼台月沉声道:“师妹,你带风儿、湘儿和冠群去泰安镇,我和苏兄回头看看。”

    苏仲星“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白雪衣笑道:“师兄,这么多年来除了生满风和灵珠那几年,我们什么时候分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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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老于江湖,知道丈夫一定发现危险。

    楼满风道:“爹,我和云湘也不会回去的。”

    苏冠群大声道:“爹,我也不走。”

    云湘也看着来路,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一股寒意。

    楼台月神情有些无奈,轻叹一声,默然不语。

    见楼台月如此,白雪衣和楼满风都感到十分惊异,他们知道楼台月性格刚直不阿,却从来没有在楼台月脸上看到过这种奇怪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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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台月低声道:“这种感觉好熟悉——”

    白雪衣也一直在看来路,依然什么人也看不到,她看了下四周,同样感觉不到任何高手接近的气息。

    苏仲星微微颤声道:“是。”

    苏冠群道:“爹,我去看看。”

    楼满风道:“我也去。”

    说着他们想跑去停马处,却被苏仲星一把拦住,道:“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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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来路之上远远地慢慢地走来一个人,一个中年农家女人。

    女人身着一身普普通通的农家粗布白布衣裙,容貌也十分普通,看上去显得有些衰老。她走得很慢,身上没有武器,脚步浮虚,走在路上就象四周随处可见的普通村妇,没有半分人练武人的样子。

    她神情有些奇怪,显得心事重重。

    她彷佛不经意地看了楼台月一眼,更是变了神色,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站在远处路边,黯淡的眼神有了一丝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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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这个女人出现,楼台月、苏仲星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

    白雪衣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气从心头升起,她伸手握住腰间长剑,楼台月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她感觉到楼台月的手在发抖。

    苏仲星看了楼台月一眼,想说什么,但没有出声。

    那女人又慢慢地走过来走到了亭子前,一直走到楼台月面前,她凄苦地笑了一笑,嘶声道:“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你。”

    她的声音十分苍老,象是发自一个六十岁的老太婆之口。

    这个女人,如果你远远看她,会觉得她不过四十多岁,但走近时可以看到她的头发灰白了一半,容颜和声音也都显得老态龙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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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这个女人,听到她的声音,所有人的心都变得有些冰冷。

    楼台月颤声道:“夫人。”

    女人苦笑一声,望着苏仲星缓缓说道:“这些天很多江湖人来到泰山,我苦苦祈求上天说——如果上天觉得我该报仇的话,那么就把仇人送到我面前——我在前面小镇等了三天——今天真的在镇中看到了你,而你又带我来这里找到了他。”

    当女人说到“他”字时,目光从苏仲星转到楼台月。

    白雪衣、楼满风、云湘、苏冠群心中更加吃惊,他们知道这个看上去犹如普通村妇的女人一定是楼台月、苏仲星的仇人。白雪衣忽然想起一个传说,不由得轻呼一声,隐约间猜到面前这个女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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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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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台月颤声道:“楼某欠这笔债已经多年,夫人什么时候想要都可以。”

    苏仲星大笑一声,道:“苏某也是,夫人想复仇只管动手。”

    女人双眸中闪过一道狠毒的光芒,看得所有人心中一哆嗦。

    她沉默半晌,惨然笑道:“我不能杀你们,我当年发誓之时你们也在当场,我怎能让先生的亡魂不得安息。”

    楼台月道:“庄主他当年放我们几个一条生路,楼某和仲星才苟且至今,楼某如能偿还其中万一,但请夫人吩咐。”

    女人眼中已有泪光,轻声道:“人死不能复生,这是永远无法偿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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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冠群握住腰间长剑,厉声喝道:“你是谁?”

    女人看向苏冠群一眼,对苏仲星道:“你儿子?”

    苏仲星点了点头,神情一阵惊恐。

    女人道:“真象你。”

    苏仲星又点了点头。

    女人的目光又在白雪衣、楼满风、云湘脸上扫过,对楼台月道:“你一家人?”

    楼台月心头也是紧张异常,道:“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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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凄楚地苦笑一声,仰天叹道:“我也曾经有家,和你一样我有个儿子有个女儿,可是——”

    她脸上闪出几分狰狞之色,目光也闪烁出凶光,深深吸了口气。

    秋天,山间满地落叶残枝。

    女人手轻轻扬起,亭边一根三尺来长的树枝竟然已凌空飞入她手中,女人身形一动,手中树枝刺向云湘胸膛。

    白雪衣在江湖与人交手无数,知道那女人要出手,早已拔出长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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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湖中白雪衣的名字从来都是跟在楼台月旁边,但她剑法集华山剑派、峨嵋派派两家之长,剑势凶猛,剑意奇险,武功决不在楼台月之下,此时一招峨嵋派的“飞星赶月”刺向女人前心,试图逼她停住。

    女人身形看似不快,但身影如薄纸一般幻动,白雪衣看到眼前女人轻轻摇摆了一下已消失在她面前,她刚想收剑,发现一股掌风斜劈向她左边腰间,已贴近到她衣裙边缘。

    掌风并不犀利,但带着一层无形的力量四下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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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雪衣顿时觉得自己彷佛身处在水流之中,左边腰间的掌风就是一股激流,华山剑派的招数已来不及变化,她如果想施展峨嵋派轻功闪身躲过这道激流并非太难,但又担心云湘,于是左手化掌迎向掌风。

    当她的手掌接触到那股掌风时,一股巨大的力量震得她手臂一阵发麻,她刚想变招,但手臂中传来的那股力量却带着一重重的后劲,如大海波涛一般推来,白雪衣身子一晃,顿时站立不住向一边连连退去。

    白雪衣心下骇然,她和丈夫楼台月少年时开始就纵横江湖,所向披靡,从没有遭遇过这样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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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台月伸出双手扶住白雪衣,身形也是剧烈一震,彷佛双手之间在托着一块滚动的巨石,踉跄了数步才勉强双双站住。

    苏仲星在云湘最近,他长剑出鞘,重重劈向女人手中树枝。

    女人手中树枝已经来到云湘胸膛前数尺处前,苏仲星的长剑已击到女人手中树枝的中间。苏仲星号昆仑铁剑,剑法走的是刚猛路数,所用的剑也是江湖中最沉重的玄铁剑,这一剑苏仲星虽出手仓促,也使出了七成力量。

    就在这瞬间,女人手中树枝猛然断成两截,前面一尺长的一截疾飞射出如强弓之箭射向云湘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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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嘴角带着一丝冷漠之意,身影一下停住。

    苏仲星的长剑击打在女人手中树枝上,将树枝削断了一寸长的一截,感觉犹如击打在棉花上一般,他剑上的力量直冲向地面,双臂差点脱节,心中一阵惊恐,知道不好。

    云湘听那女人说话,以为那女人出手会先攻击楼满风,所以一直暗自准备出手救援楼满风,但她没有想到女人第一招就攻向自己。她是当今武当三代弟子中剑法武功最强的弟子之一,这些日子为准备泰山江湖少年比武大会也一直在白雪衣指点下苦练。此时虽然悴不及防,但还是拔出腰间长剑,用太极剑中的一招流光无尽封住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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