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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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当妙紫在黄昏时分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而苏冠群在她身边一张椅上斜坐着仰面睡着了。虽然妙紫右肩的伤还疼得厉害,但她强忍着不发出一丝声音——她知道苏冠群为了照顾她,只怕才刚睡着。

    她望着眼前这个少年,这些日子来的奔波让苏冠群的胡子长得又浓又密,看上去有些脏乱,却也让这个少年更显出几分江湖男儿的豪情。

    她耳边听着苏冠群粗重的呼吸声,心中忽然感到一丝甜意和宁静,但随即又不禁有几分心慌。她神情渐渐变得有些黯然——纵然她可以为这个少年去死,但和他之间早已是红尘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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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晚再度下起雨时,苏冠群一下从梦中被惊醒,他感觉自己之前做了一个可怕的恶梦。他在黑暗中看到有双眼睛望着自己,那双眼睛的目光带着一丝怨,彷佛那么熟悉,但眨眼间就消失了。

    苏冠群心头感到一阵迷乱,他想起很多人很多事,楼灵珠、唐炫、妙紫,随后他终于想起自己之前是在看护妙紫,他忍不住想起红莲花对自己的那番关于妙紫对自己如何感激的话,不由得心中一动。

    他点燃房间的灯火,看到妙紫静静地躺着,她闭着眼睛似乎没有苏醒过,但苏冠群从她的呼吸中听得出来,她其实是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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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冠群迟疑了半晌,轻轻叫了声:“妙紫故娘——”

    他这句话一出口不由得感到有些尴尬,妙紫是空门中人,他应该叫她师太或者大师,而不是姑娘。

    妙紫张开眼睛,借着微弱的灯光,她看到苏冠群有些脸红,心中却有一些笑意。

    苏冠群见妙紫睁开眼睛,却低下了头,一时不敢正视妙紫的目光。

    妙紫这时忽然觉得有一些心痛,感觉有些透不过气来,当她试图喘一口气时却扯动肩头伤口,忍不住低声发出一声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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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冠群抬头道:“你的伤——”

    妙紫轻轻摇头道:“我没什么。”

    她倾听了一会外面的风雨声,轻声道:“我睡了多久了?”

    苏冠群道:“一天。”

    妙紫轻声道:“连师妹呢?”

    苏冠群道:“她们今早就走了。”

    说到这里苏冠群心头不禁对连忆婉有几分恨意,忍不住皱了皱眉——这个连忆婉全然不肯帮他,弄得他如今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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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妙紫道:“苏公子饿了一天了吧?”

    听妙紫这么说,苏冠群才觉得自己的肚子的确饿得厉害,不过这却让他更感到不安,他红着脸道:“你也饿了吧?”

    妙紫轻轻摇了摇头,道:“我没什么,只是我不能帮苏公子做些吃的。”

    苏冠群脸更红了,他喃喃道:“我——我——”

    妙紫忍不住微微一笑,道:“苏公子从来没有做过饭吧?”

    苏冠群点了点头,脸已红到了耳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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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妙紫望了一眼自己的右肩,那里的伤口虽不致命,但张仲钦出手极重,她所受创的伤口又深又长伤及筋骨,此时她右臂不但全然无力,而且不时传来阵阵刺骨的剧痛,好在恒山剑派有江湖中最好的外伤药,她伤口所敷的药正发挥出作用,让她的伤口传来阵阵清凉的镇痛之意。

    她轻声叹了口气,却忽然想起什么脸也一下红了,微微颤声地问道:“是苏公子帮我包扎的伤口吗?”

    苏冠群连忙摆手道:“不是我,是——是连姑娘——我——我什么也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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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苏冠群窘迫的样子,妙紫忍不住又笑了笑。她轻声道:“看来连师妹对使用恒山剑派的伤药也很熟悉——”

    苏冠群道:“她说是跟容女侠学的。”

    容少妍嫁给华山甄少游后就住在华山,她虽和连忆婉、楼灵珠等辈分上相差了一辈,但彼此之间更象是姐妹一般,以连忆婉好玩贪新鲜的性格,少不了跟容少妍学些恒山剑派的医药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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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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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苏冠群脸依然涨得通红,因为清晨连忆婉走的时候告诉他今晚午夜之时要帮妙紫换伤药,他此时一想到这件事,心头就一阵慌乱。

    妙紫也彷佛在想什么心事,没有再出声。

    过了半晌,苏冠群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长长地吐出口气,低声道:“妙紫姑娘——大师,连姑娘说——如果不及时换药——”

    说到这里,苏冠群说话的声音已经小得跟蚊子叫差不多,连他自己都听不到自己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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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妙紫轻轻点了点头,心中明白苏冠群的意思。她这次并没有脸红,望着苏冠群轻声道:“这让苏公子感到很为难吧?”

    苏冠群抬头望了妙紫一眼,额头已流下了汗。他犹豫了一下,道:“是——是有些为难,不过妙紫姑娘——大师是为了我才受的伤,这个——这个无论让苏某做什么,苏某都不会拒绝,只是——只是——”

    说到这里,苏冠群说话的声音又越来越小。

    妙紫望着苏冠群,神情间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她轻声道:“苏公子,我不想你这样做,你帮我把我的药箱拿来,然后请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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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风如刀舞,冰雨如弦催,这一晚尤其冷。

    苏冠群立在妙紫房外的屋檐下,心是冷的,头脑却火一般热。他耳中能听到妙紫在房中时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也听到她有时在大口地喘着气,知道她正在咬牙强忍着身上的伤痛自行换药。

    苏冠群以前一直都觉得江湖应该是很简单的,他不怕流血也不怕死,所以江湖中应该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不敢做的,但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竟然不敢帮一个为自己受伤的女子敷药。

    他心里感到一阵苦,心中将自己痛骂了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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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他听到山坡下传来一阵马蹄声,马蹄声向庵堂靠近,苏冠群心中一凛手已按住腰间长剑。

    这时栓在庵堂廊柱上的两匹马中那匹神俊的白马也发出一声嘶鸣,开始不停地四肢蹬踏着地,这匹白马是之前玉冠华送给唐炫的。

    看到白马的反应,苏冠群松了口气,知道来的一定是玉冠华,可他又随即想到唐煊,想到了死在自己剑下的唐炫,不由得心中一阵忐忑不安。

    他推开大门,看到夜幕下两骑快马已到门口,前面一骑马上坐着两人,是玉冠华抱着一个披着蓑衣的少女,后面一骑马上却是红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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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为何,苏冠群看到红莲花和玉冠华来到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难过,甚至还感到有些委屈,他大声道:“莲花,你终于来了。”

    红莲花全身早湿透,她飞身下马道:“又出了什么事吗?”

    苏冠群摇头道:“不是,只是妙紫姑娘——她——”

    说到这里,苏冠群一时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

    红莲花听苏冠群的语气以为妙紫出了事,惊问道:“妙紫怎么了?”

    苏冠群脸微微一红,喃喃道:“你帮我去看看她。”

    红莲花狠狠地瞪了苏冠群一眼,推开妙紫房间房门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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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冠华也是全身湿透,他抱着裹着蓑衣的唐煊缓缓下了马,唐煊静静地横躺在玉冠华怀里,美丽的脸庞苍白得怕人,右手白色衣袖垂下空出一截,上面有淡淡的红色血迹,她整个人彷佛睡死过去一般,一动都不动。

    玉冠华脸色也和唐煊一般苍白,他看了一眼庵堂四周,抱着唐煊来到之前连忆婉睡过的那间房间,小心地将唐煊放在床上,帮她解下蓑衣。

    苏冠群迟疑了一下跟着进来,点燃了房间的油灯。

    玉冠华坐在床边,他伸出右手握着唐煊左手,将一股温暖的内力传入唐煊的体内,唐煊苍白的脸色慢慢有了一些红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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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冠群望着他们两个,心中忽然有了一丝羡慕——他忽然发现,原来当一个男子在自己倾心的女子身边时,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忌讳和不安。

    过了很久,玉冠华身子突然颤抖了一下。

    苏冠群心中一动,道:“冠华,你自己也快运一下功,小心别病了。”

    玉冠华点了点头,他有些不舍地慢慢松开握住唐煊的手,又看了唐煊一眼,轻轻帮她盖上被子,才走出房间来到佛堂。

    苏冠群连忙跟着玉冠华离开房间来到佛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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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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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冠华一言不发地在佛堂中找了张蒲团盘膝坐下,开始自行运功。只是看到片刻之间玉冠华额头不停冒出汗珠,同时牙齿开始不停地打战,苏冠群不由得心中大吃一惊,他连忙盘膝坐在玉冠华身前,伸出双掌道:“冠华,你怎么内力耗损得这么厉害?”

    玉冠华出不了声,他咬了咬牙,伸出双掌和苏冠群双掌相抵。

    苏冠群这才发现玉冠华右掌有一股微弱的暖流在徘徊,但右掌中却有一股冷如坚冰的阴寒之气在翻腾,他心中更是吃惊,当下定下心神全力帮玉冠华将他体内的阴寒之气慢慢化去,却令他全身也冒出一身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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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冠华缓缓吐出一口气已松开双掌,他全身笼罩的一层雾气慢慢散去,脸色也有了几分血色。

    苏冠群擦了擦额头汗珠,道:“冠华,你又用烈火纯阳功了?”

    玉冠华没有出声。

    苏冠群想了想,变色道:“难道你来的路上一直不停地在用烈火纯阳功帮如欣姑娘——帮唐煊姑娘驱寒?”

    玉冠华依然没有出声。

    苏冠群点了点头,知道自己所猜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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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冠华看了苏冠群一眼,见苏冠群模样狼狈,也不觉有些心酸。

    苏冠群心中不安地道:“冠华,莲花告诉你了吗?”

    他问的是他亲手杀了唐炫的事。

    玉冠华神情已有几分哀伤,道:“我知道了。”

    苏冠群道:“你怪我吗?”

    玉冠华轻声道:“这怎么能怪你呢?”

    苏冠群眼眶有些湿润,道:“真的?”

    玉冠华道:“真的。”

    苏冠群道:“唐煊姑娘呢?”

    玉冠华道:“她也没有怪你,她只是想尽快赶来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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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冠群松了口气,心中的种种不安终于慢慢散去。

    他们沉默了片刻,玉冠华问道:“他可有什么遗言留下?”

    苏冠群道:“没有。”

    玉冠华道:“是五毒童子?”

    苏冠群点了点头,他想起金童子、木童子、水童子、火童子不动声色的施毒杀人方式,想起他们的武功,全身打了个冷战——五毒童子的名字已有很多年不曾出现在江湖,他想不到他们居然如此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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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冠群道:“冠华,你是怎么认识唐炫的?”

    玉冠华道:“他救过我。”

    苏冠群奇道:“他救过你?”

    玉冠华道:“是的。”

    苏冠群皱眉道:“什么时候?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玉冠华道:“你还记得张仲钦那件事吗?”

    苏冠群道:“我当然记得。”

    玉冠华道:“其实那次我也赶去调查这事,但路上遭到暗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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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冠群吃了一惊,道:“是谁?”

    玉冠华双目闪过一道冷光,道:“薛冠平和唐生叶。”

    苏冠群吓了一跳,道:“薛师兄?”

    玉冠华道:“是的。”

    苏冠群张大了口想了一会,道:“唐生叶又是谁?”

    玉冠华道:“唐生叶是唐门一个旁支的子弟,唐门经历峨嵋一战之后,这个旁支就背叛了唐门。”

    苏冠群道:“他们串通起来暗算你?”

    玉冠华道:“是的,他们在我喝的酒中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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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冠群虽知玉冠华最终无事,但也有些紧张地问道:“那你——”

    玉冠华道:“当时唐炫正调查唐生叶他们的事,我喝酒的时候被他阻止,他对唐生叶说——唐门用毒从来都是当着对手光明正大地用的。”

    苏冠群叹了口气,他想起唐炫脸上那股骄傲的神情,心中更觉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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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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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冠华道:“混战中唐炫杀了薛冠平,唐生叶却被人用飞刀灭了口。”

    苏冠群又吃了一惊,他从怀里拿出唐炫留下的那把昆仑飞刀,道:“杀人灭口的人是用这样的飞刀吗?”

    玉冠华看了一眼苏冠群手中的飞刀,道:“是的。”

    苏冠群道:“这把飞刀上的名字被抹去了。”

    玉冠华道:“所以这把飞刀原来的主人一定是昆仑派的。”

    苏冠群神情充满了疑惑,他忽然又流下冷汗,道:“冠华,昆仑派能在你眼前杀人灭口的高手屈指可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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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冠华神情也有些凝重,一时没有出声。

    苏冠群道:“薛冠平是你的同宗师兄,他为什么要暗算你?”

    玉冠华道:“我不知道。”

    苏冠群道:“所以这件事情你一直没有告诉别人,你想暗中调查?”

    玉冠华道:“我告诉了我爹,他让我先不要张扬。”

    苏冠群道:“这里面一定有阴谋。”

    玉冠华有些奇怪地看了苏冠群一眼,道:“有什么阴谋?”

    苏冠群道:“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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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红莲花已大步走进佛堂,她狠狠地瞪了苏冠群一眼,道:“冠群,你就是这样照顾妙紫的?”

    苏冠群脸一下红了,起身道:“莲花,她——她还好吗——”

    红莲花伸手指着苏冠群的鼻子,恨声道:“我真是看错你了,妙紫为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你却让她自己换药,还让她饿了一天肚子,我现在去给妙紫煮点粥,迟些再和你算帐。”

    说完红莲花又转身风风火火地走了出去。

    苏冠群红着脸站着门口,半晌才抓了抓头皮,摇着头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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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冠华道:“你还是去看看那个妙紫吧。”

    苏冠群点了点头,脚下却没有动,道:“如欣——唐姑娘她没事吧?”

    玉冠华苦笑道:“我拦不住她,只能带她来了。”

    苏冠群道:“也亏她重伤之后还能顶得住。”

    玉冠华道:“她服用了唐门止痛的麻药,我又用洞天指点了她多处昏睡穴,才让她能够一路支持过来。”

    苏冠群道:“还靠你一路用烈火纯阳功帮她暖身。”

    玉冠华苦笑一声,道:“我有些后悔,后悔不该练寒冰玄阴功的。”

    昆仑寒冰玄阴功发出的是至阴的寒气,能化风为刃,化水为冰,如此天寒雨冻之时一旦用在唐煊身上,无疑是雪上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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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冠群笑道:“这倒也是,不过练寒冰玄阴功也有好处,你还记不记得我夏天怕热的时候就会找你,还有三年前那次夏天在江南楼外楼,我们喝葡萄酒时你施展寒冰玄阴功化水为冰,让杯杯美酒变出不同清凉,当时着实让那些江南子弟和姐妹惊叹不已,也让我一饱酒瘾。”

    玉冠华道:“现在想来,这些往事就象一个虚梦。”

    苏冠群笑道:“什么梦不梦的我不懂,不过我其实一直很羡慕你和佩服你,居然能将寒冰玄阴功练到这么高的境界,我爹说他只见过一位昆仑高手能在你这个年龄有你这样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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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冠华道:“寒冰玄阴功虽比烈火纯阳功难练很多,但练成后威力也大很多,你为什么当初不选择练呢?”

    苏冠群笑道:“男为阳,女为阴,男人当然应该练纯阳的内功。你可知道吗我小时候还真担心你练寒冰玄阴功练成阴阳人呢,而且你总让人感觉很阴沉,我估计也是练寒冰玄阴功练出来的。”

    玉冠华道:“昆仑派内功心法虽分阴阳,但最高境界是阴阳融合。”

    苏冠群笑道:“我可不敢想什么阴阳融合,我爹在我很小时候就告诫我,昆仑立派三百年只有祖师爷一人能练到阴阳融合,其余试图融合阴阳的昆仑高手几乎都没有好下场的,咱们苏家弟子并非聪明人,千万不要自寻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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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冠华想着苏冠群的说话,一时沉默不语。

    苏冠群道:“冠华,你之前用了烈火纯阳功,只怕会有损伤。”

    玉冠华道:“这些我已顾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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