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生说完,屋子里静了静,就有老人的低笑传出来:

    “呵呵呵,好,你提醒的是,那咱们就不给。不过,你这个话,可不好让人知道了,知道了会有人说你姐姐泼辣的。”

    就听着宝生回答:“我知道,阿公,我就和你说。”

    “哎,这就对了!不过宝生啊,你也歇一歇,一直盯着洋机看,眼睛会不好的。”

    “好,我歇一歇,阿公,那我切西瓜你吃吧?前几天姐姐拿来的西瓜还没吃。”

    “也好,你切,你切了也吃。不过我们吃不掉呢!要不要分……好吧,不分给人吃,我们自己吃。”

    “嗯,对的,阿公你多吃点,姐姐说西瓜利尿。”

    秦凝在外头听得嘴角勾了勾,摇摇头走了进去。

    “我来了,我来帮你们吃。”

    “哎唷,小凝姐姐来了!”

    屋子里,一老一小同时欢呼起来。

    不过下午四点半,村民还在农地里出工呢,宝生看见秦凝来,立刻快手快脚的去烧饭。

    秦凝也不拦他,宝生做的菜还蛮好吃的,陪老人吃一顿,老人也开心。

    她坐着和任贵均聊天。

    现在任贵均已经可以坐起来了,还能自己稍微走一段路。

    “舅公,这几天有没有坚持锻炼啊?”

    “有!宝生最听你话,天天早上、中午、晚上,吃了饭,一定扶着我锻炼的,我不锻炼也不行,哈哈哈!”

    “那就好。东升叔家那边怎么样?”

    “东升每天早晚来一趟,有时候坐一坐,有时不坐,但总算日日是一张笑脸,也是爷长爹短的,那我心里也蛮开心。”

    “那就好。房秀娟呢?”

    老人嘴抿了抿,叹气:

    “哎唷,那个女人,是学不好了!前几日,东升一过来我这边,她就在隔壁骂,骂鸡骂猫骂儿子,骂你阿山阿姨,骂……,反正想着什么就骂。

    后来东升回过去不知道是打了她一顿还是怎么的,她倒不骂了,就是喜欢往我们这边丢东西,有时候是烂菜叶子,有时候是破鞋子。今天早上扔过来只死老鼠,我叫宝生收拾了就完了,不去理她。”

    老人说完还摇摇头,秦凝想,估计也骂她了。

    她淡淡笑了笑,没出声。

    虽然任东升打老婆的行为不可取,但房秀娟这个女人,真的是犯贱的很,看来,还是得要找机会修理修理她。

    宝生做事情很快,不过五点半的时候,听着隔壁出工的人刚回来呢,他们这边就吃上晚饭了。

    天光一低下去,老式的江南屋子里就很暗,宝生把一只小方桌子搬到院子里,把饭菜都摆好,喊秦凝两人吃饭:“姐姐,和阿公来吃吧,我放好了。”

    秦凝应着:“好。那,舅公,来,自己试着走,行吗?”

    “行的,多亏得你们帮忙,宝生也照顾的尽心,我才好得这么快呢!”

    任贵均走的虽然慢些,但很稳当,自己走到院子里坐了,秦凝和宝生在两边陪着一起吃饭。

    宝生做了三个菜,葱香蒸茄子,红烧百叶结,丝瓜蛋花汤,很家常,但很下饭。

    三个人一边吃,一边唠唠家常,真的很温馨。

    吃到一半的时候,任东升进来了:“爷,我回来了。小凝来了,又送菜来啊?”

    任东升主动和秦凝打招呼,秦凝便也放了碗,气一声:“是呢,东升叔,放工了啊!”

    就听着隔壁开始骂起来:“不要脸皮的骚东西,勾引了大的勾引小的,哄了老的哄中的,早晚要骚死!”

    任贵均当即放了碗,气的脸立刻铁青。

    任东升大力皱眉,对着秦凝扯了扯嘴角,说:“小凝慢慢吃啊,我就是看一看我爷,我就过去了。”

    秦凝叫住他,嘴角含笑,声音清朗:“等一下,东升叔,今天都八月三十一号了,下个月的房租,要交了,我是专门来收租的。”

    任东升楞了楞,向任贵均看看。

    见任贵均一张脸气的撇着不看他,任东升叹了口气:“好,小凝,我知道了,我去拿过来给你。”

    任东升就走了。

    不过一分钟,便听见隔壁大吵大闹起来。

    不过是隔了一堵大约两米高的墙,秦凝这边虽说是在吃饭,可整个院子里,都是房秀娟大喊大叫的声音:

    “……不许给!不给!就是不给!凭什么要给!……我不管,你的爷,不是我的爷……这些钱是给雪君将来娶媳妇的!……老东西,早点死啊,为什么不早点死,要这么害子孙……不是他们那些外头人好吗?那就让他们给啊!

    ……不让我住我就把墙推翻!……不让我住我就天天出去把那个骚狐狸精的事跟所有人说……任东升你个软壳蟹……我呼死你个没用的男人……啊……”

    秦凝看看任贵均,任贵均一张脸青的不能再青。

    秦凝夹了一筷子茄子给任贵均:“舅公,吃啊,疯狗多的是,没必要理会。”

    任贵均看看秦凝,见她眉眼含笑,一点也不生气,不禁重重叹了一声:“唉,你说的对,吃!”

    隔壁一阵乒乓作响,大约又过了三分钟,任东升手按着脸过来了,胸口起伏着,把三张一块的纸币放在秦凝面前:“小凝,努,房租钱。我过去了。”

    秦凝大声叫住他:“东升叔,在这吃饭吧,正好,我前几天还拿来一个西瓜,舅公他们吃不完呢,帮忙一起吃!”

    任东升站着,手按着脸,不动,胸口依旧在起伏。

    任贵均看看秦凝的脸色,也开了口:“东升,坐。宝生,帮你叔叔装碗饭吧。”

    “哎!”

    宝生脆生生应了,快手快脚的走进灶间里盛了饭,出来见任东升依然手捂住脸站着,宝生也看看秦凝的脸,很有眼色的拉了东升一把:“叔,你坐这儿。”

    任东升坐下了。

    秦凝埋头只管吃饭。

    任贵均还夹一筷子百叶结,给任东升放在饭上:“东升,吃啊,出工一日,多么辛苦,肚子肯定饿了,快吃。”

    任东升吸了吸鼻子,放开捂住脸的手,脸上几根手指印清晰,但他捧了碗。

    四个人默默吃饭,任东升时不时吸吸鼻子,任贵均还时不时夹一筷子菜给他,沉默里,也算和谐。

    秦凝看起来是在默默扒饭,其实,她紧掐住意念,正留意着身后的围墙。

    这堵墙,就是上回秦凝他们回来生产队里做手续买房子,成屹峰和队长说了,队长临时请人来砌的,大约有两米高,如果要看见对方院子的话,必须垫凳子或者用梯子。

    秦凝的意识里就能感觉,隔着墙,一个成人,搬了张长凳,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攀上凳子,然后就是要把那东西往秦凝这边倒。

    秦凝猛的回头,目光注视墙头,只等墙那边的人刚露出半张脸来,她的空间之力迅速就是一击。

    便听着先是“哗啦、咕隆”的两声,似乎是一大桶水倒入地,再是桶也倒了似的,然后就是“啪”的一声闷响,应该是人倒了地。

    随即,就是房秀娟的惨叫传过来:

    “啊!……啊!痛煞我了呀!啊!……雪君!不不,喊你姐姐……雪静!快点来扶我起来……啊!啊!……不对不对!我站不起来了,啊!任东升你个死人!你快点过来啊!我,我好像跌断骨头了,啊,啊,痛啊!任东升!吃死你啊,你快点过来啊,我要死了啊!”

    任东升埋着头,只管默默扒饭,仿佛没有听见。

    任贵均摇了摇头,默默把最后几口饭扒拉进嘴里,就搁了碗,轻声说:“东升,要么,你先回去,倒害你又被骂。”

    任东升不出声,几口把饭吃了,说:

    “爹,不要理她,神经病女人,我怎么娶了个神经病女人,泼妇!让她去闹吧,让她去喊吧,一日不作就要下雨!不理她!小凝不是说还有西瓜吗,让我吃了西瓜再走!”

    秦凝暗笑,说:“宝生,好呀,把切好的西瓜都拿出来,给东升叔吃。”

    于是,隔壁房秀娟大喊大叫,大哭大闹,这边任东升捧住西瓜,只管一块一块的啃。

    那边哭的起劲点,他就啃的快一点,那边哭的轻点,他就啃的慢点,像是房秀娟在给他伴奏似的。

    任东升直到吃的实在吃不下了,才拿手心擦擦嘴说:“那,爹,我过去了。小凝,谢谢你的西瓜啊!”

    秦凝对他微笑:“不气,东升叔。”

    过了一分钟,便听见任东升在隔壁大声骂房秀娟:

    “作死你!作死你!作死你也是活该!我不就是给了爷三块钱吗?你就躺在地上不起来!你自己摸摸良心,逢年落节,我有没有给过你娘家钱!你个烂女人!”

    房秀娟扯开嗓子大喊着:

    “啊,任东升!你个杀千刀!我痛得要死了,你还这样对我,我不小心滑了一跤啊,你这样对我,你怎么没死在隔壁了呢!啊!快点,你送我医院去啊!”

    “不要作了!你个烂女人,你真当我是赣头啊,还送你医院去,我送你神经病医院去!”

    房秀娟的声音,开始凄厉:“不是啊,不是的,任东升,我不是装的,我真的爬不起来了,真的啊!啊!”

    任东升的声音,一人恶狠狠:“谁信你!我反正晚饭吃过了,你喜欢躺地下你躺好了,哼!”

    “不不,任东升,救我啊,我真的爬不起来,我骨头断了啊!雪君,雪君,你,你快点跟你爹讲,我真的从那边跌了一跤啊!”

    房秀娟大急,大呼小叫的喊儿子。

    便听见任雪君的声音,竟带着点幸灾乐祸的、也有点不谙世事的响了起来:

    “哦,娘,你好臭啊!爹,娘非要叫我去猪圈里舀了一勺猪屎,放在那个桶里,还叫我倒去围墙那边,我拎不动那个桶,娘就自己站上去了,可是娘也拎不动,就摔下来了,呵呵呵,爹,娘跌的那个水里有猪屎哎。”

    墙这边,任贵均和秦凝相互看看,任贵均抿紧嘴叹气:“真是作!唉!天天换花样的作!”

    倒是宝生偷偷的笑了出来,小声和秦凝说:“姐,这下,她可真是老猪婆拉屎拉在猪槽里——自害自了!”

    秦凝嘴角勾了勾。

    任贵均和宝生,肯定是受够了房秀娟天天的辱骂,估计以为她又是哭骂一场,秦凝心里却明白,房秀娟这一跤,可跌的不轻。

    不过,不是她该得的吗?

    秦凝对宝生笑笑:“不理她,我们进去吧,我还要看一看你做好的东西呢!”

    “哎,我把阿公扶进去,就去拿。”

    宝生把任贵均扶进了屋子里,秦凝顺手把剩的菜和饭收拾了拿进去,轻轻掩上灶间的门,随隔壁去闹。

    宝生进里屋去拿东西了,秦凝问任贵均:“舅公,这几日,阿姨有写信回来吗?”

    任贵均摇摇头:“没有。你阿姨也真是的,回去两个多月了,也不写个信来!她不知道我会担心吗?”

    秦凝心里紧了紧,嘴上却安慰说:

    “阿姨刚回去,家里一定很忙,不是还有一位躺在床上的婆婆吗?老人要是有个身体不舒服什么的,估计阿姨便没时间写信了。”

    “唉,不知道呢!我这一直盼着,昨天我还叫宝生去大队问过,就怕万一房秀娟使什么坏,结果大队的人说了,最近没有信来。”

    老人叹气,秦凝也埋下头,一时两人都不说话。

    宝生倒是兴头头的,拿了一大摞做好的节约领出来给秦凝看,足有百来个:

    “姐,这些都是最近我看了你买给我的书,想出来的款式,你看!”

    秦凝拿起一个来看,素色的小花纹,做的是这个时代极少见的飘带领,两根带子在前面打结,很可爱。

    还有几个也很不错,有的是圆领,有的是尖领,有的还加了滚边,有的又绣上了一点花。

    秦凝指着一个领口上的一朵素色小花问宝生:“这个你绣的?”

    “是啊!上回衣丽亚姐姐教我的。”

    “挺好看的。”

    秦凝夸了一句,看宝生一眼,宝生脸上带着小骄傲,笑着说:“姐,我还想了好些款式没做出来呢,我越做越高兴呢!”

    “嗯,那男式的呢?男式的做了吗?”

    宝生挠头:“男式的……做了一点点……男式的翻不出花头……”

    “嗯。以后男式的也要做一点的。那这些我拿走了啊。多少个?”

    “九十八个。”

    “嗯…十九块六……那,工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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