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阿南在周彩凤的注视里深深叹气:

    “唉,我先是和莫桂花说,我凭什么要给你啊?我家小凝赚得到,关你什么事啊?可莫桂花说,那还不是他们家的孩子便宜了我嘛,我应该再给的,我要是不给,他们家以后祭羹饭就不祭小凝亲娘!

    唉,那我想想,我要是把这个事情说给小凝听了,小凝得多伤心!彩凤,我家小凝啊,每年不过生日的,因为生日和项小玉的祭日是同一天呢,那你说这孩子心里多不好受?!那……唉!我就和许良保说,算了,给了三块钱吧,买小凝一个安逸日子!”

    祭羹饭,是指家里头逢年过节,祭奠先人的一种仪式,农村里尽管常说破四旧,但破不了祭拜先人这个事啊,神仙可以不拜,先人不能不祭的嘛!

    祭羹饭的时候,桌子上摆几套碗筷,怎么摆,招呼哪些先人来享用,都是有讲究的。

    要是莫桂花家真的不给项小玉祭奠,那项小玉就是孤魂野鬼的意思。

    周彩凤听了这话,也跟着叹息摇头:“莫桂花连这种事,也敢拿出来当手段,早晚也会有报应的!”

    “可不是!下回莫桂花要是再敢来,我就跟她把我娘显灵的事和她说,吓唬吓唬她!”

    “只怕是吓唬不退的。你娘显灵的事,他们家又不是没听说,天生的不要脸罢了!反正要是我,我是不给的,直接上去就是两巴掌!”

    周彩凤拿着针的手抬起来做了两下扇耳光的姿势,秦阿南立刻把脸退开一点,说:

    “唉,我现在已经敢骂人了,但打人,我还做不出来。哎,昨天,好些人都去打秦梅芳了吧?”

    周彩凤冷笑起来:

    “何止秦梅芳,陆大妹都被几个妇女打了好几拳头呢!以前秦文龙秦文虎他们兄弟欺负过的人家,都拥上去打的!报应!”

    秦阿南眼睛眨巴眨巴,有点怕,说:

    “哦,说起来,秦文虎秦文明他们,好像快要放出来咯,哎唷,也不知道今后回来了,这村里怎么个乱呢!”

    “乱什么,不怕!要是再敢和以前一样,大家都拥上去打就是了。”

    “唉,说是这样说,但是这一个村里有了这些人,真的是糟心啊!又不能赶出村子去。”

    “那倒是。哎,说到这个,昨天哑巴倒是奇怪了,竟然开口说了那么多话,真是哑巴开金口了!我平时给他饭吃,都没见他谢谢我一声!”

    周彩凤不满的很,这个死哑巴,要不是他昨天开口,周彩凤都忘了他会讲话了。

    秦阿南感慨:

    “就是说啊!这么个艮头,我之前还怀疑和他害人呢,原来不是呢。现在的人真是奇怪,亲爹不如契爹,亲戚不如乡邻,本村的,不如这么一个外来的!”

    周彩凤兴奋:

    “说到亲戚不如乡邻啊,哈呀,朱月娥倒下了呢,早上我瞧见赤脚医生往你们后头去了,你瞧好了,要是秦振国真的吃了枪子,我看她新屋子是白盖了,谁家的细娘要嫁到她家里去!”

    秦阿南再次总结陈词:

    “唉,杀人放火都干了,能没有报应吗?”

    ***

    秦凝和成屹峰走出去大队开汽车,路边正出工干活的社员,都停下了手里的农活,看着他们走过。

    有熟悉的人招呼秦凝:“小凝,这……就是任阿山家的孩子,昨晚救你的啊?”

    “是的,阿婆。”

    “哎唷作孽哦!烧成什么样儿了,才包成这样啊?这这这,真是可怜啊!”

    “是呢,阿婆,我现在带他去医院看一下,要不是他,我看我已经烧死了。”

    “哎哎,就是说啊,秦梅芳那个坏种子哦,赶紧去医院吧,好小囡哦,到火里救人。”

    成屹峰头被好些帕子包着,嘴也不大好动,不便出声解释,直走到了大队里,坐进了汽车,才含糊着说:

    “小凝,我这不要紧的,你干嘛还跟那些阿婆说带我去医院啊?我觉得不用,你那个药挺好的,这会儿更舒服了。”

    秦凝笑了笑,说:“不去医院。但你出入村里,都得给我包着,好了也包,人家问,你就说你伤烧了。”

    “为什么呀?”

    “嗯……我怕别人看见你。”

    “为什么怕别人看见我啊?”

    “呵呵,你长得好看,人家会嫉妒我,招祸啊!”

    成屹峰看秦凝一派笑颜,他便心情愉快,说:“那我当你夸我呢啊!”

    “嗯,我真夸你,快开车吧,我们赶在县公安局中午休息前做好笔录,我们就去吃饭。”

    “好的。”

    成屹峰很高兴,只管发动了车往县城去。

    秦凝坐在副驾驶位上,心里叹了一声,其实,她说的,是真的。

    昨晚,她看着秦梅芳那在黑夜里歇斯底里喊叫的样子,她真的觉得,秦梅芳之所以会在昨晚下毒手,百分之八十的原因,是因为那天成屹峰回来,秦梅芳热情的送到他村口,结果成屹峰一径儿的往秦凝那儿奔去,刺激了秦梅芳了。

    去年因为蒋丹和周健的事,秦凝在文化站看到秦梅芳的时候,已经能感觉到秦梅芳的恨意,但没多久,秦梅芳嫁了城里人。

    这个看似无比让人羡慕的城里人,把秦梅芳的注意力引开了,她便消停了一段时间。

    可其实,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

    虽然,秦凝从不曾刻意的去了解秦梅芳的动向,但农村里,几乎没有秘密,三麻娘子周彩凤等人明里暗里说的那些话;秦梅芳和秦振国在棉花地里的偷情;蒋丹说的秦梅芳和周健姨父勾搭;等等事件,都说明秦梅芳过得非常不如意。

    秦梅芳要是自己过得舒服了,她兴许想不起来去害秦凝,可如果秦梅芳自己过得不好,秦凝却过得很好,那可叫秦梅芳这样的人怎么活?!

    秦梅芳从来见不得秦凝好,结果,秦凝难得一次对自己感情的小放纵,却还落在了秦梅芳的眼了,那,不是刺激了她是什么?

    从时间上来看都没差了。

    成屹峰前天回的,结果秦梅芳第二天就找郭军义去了,她大概想,郭军义不是哑巴吗?那就算出了事,哑巴也不会把她指认出来的。

    秦梅芳啊,可是一鼓作气,计划周详啊!

    她只是算错了郭军义竟然是个心有所属的艮头,没有和她苟且。

    这,只能说是秦凝一家运气好啊!

    现在想想,要是郭军义前一晚上答应了秦梅芳,偷偷的把药下在秦凝家水缸里,那兴许,昨天白天他们一家已经都吃下秦梅芳的毒药,都轮不到秦振国出场,后果就产生了。

    多么恐怖。

    这么恐怖的事实,还是不用告诉成屹峰了。

    秦凝垂下眼,轻轻的靠在了车椅背上。

    成屹峰的手,轻轻的盖过来,握了握她的手:“昨天还是没睡好?那再睡一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嗯。”

    秦凝侧转身,闭上眼假寐。

    成屹峰包满纱布的脸看不到表情,只两只眼睛里都是寒冰:“那两个人实在太可恶了,无论如何,这种人都该重判!”

    有车毕竟方便,很快到了县城。

    汽车到县公安局的时候,正巧碰到鲁兆辉急匆匆的从里头出来。

    秦凝正转着身想给成屹峰拆脸上的纱布没看见,反倒是鲁兆辉眼一瞥,看见了他们,立刻走过来说话:

    “哎,秦凝,你们来了,走,一起到医院去吧!那个,屹峰,你的伤怎么样了,你去做个鉴定!”

    秦凝看着他的脸色,说:“出什么事了?”

    “唉!别提了!算了,我不开车了,我坐你们车过去吧,屹峰,往县城医院去。”

    鲁兆辉一屁股坐了进来,一张本就黑黑的脸,这会儿整个的皱着。

    他先掏出支香烟叼在嘴上,点燃了,猛吸了几口,才抬起头,去把车窗摇下来,对着外头吞云吐雾,继而,却又气咻咻的把还剩大半支的烟掷了出去,再颓然的往座位上一靠,座位发出沉闷的声响。

    秦凝停了手,没拆成屹峰头上的帕子了,转身看着鲁兆辉一副受了大打击的脸。

    只见他胡子拉碴,眼睛满是红丝,估计一晚上没睡。

    秦凝和成屹峰对视一眼,鲁兆辉倒开始恨恨的和他们说话了:

    “娘的!盛刚这个混蛋,真不是个东西!昨天我半夜回到局里,正好的碰到盛刚值班,我破了这么个案子,我也挺高兴,也就和他唠了几句话,他一听我说秦梅芳这个名字,他就问了我半天事儿。

    当时,他也没说秦梅芳跟他什么亲戚,结果大早上的,他就带着一个老女人和一个小白脸到局里找我了,说秦梅芳是他的什么什么亲戚!哎呀,反正表来表去的那一套!

    然后他说什么啊,那,秦梅芳怀孕了,怀着他那亲戚家三代单传!不是说孕妇不抓的吗,为什么我一执法,就把人孕妇抓了,还躺在医院呢?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孩子还在不?医药费谁付?这些事是不是都该我这个领头的负责?

    结果,他就领着头的,让那跟来的老娘们和小白脸在我办公室里闹了一早上!全局的人都来看!盛刚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我自己说的,我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就抓人了,还纵容另一嫌疑人殴打秦梅芳!

    秦凝你知道他有多可恶吗?其实我昨晚跟他唠的时候,我也没说什么,可大家都是同事,有些执法上的事都是心照不宣的事!他问我,我也就点点头!

    他娘的,可转眼的,他就说我承认的,我自己说的,我就是看秦梅芳不顺眼,所以我就想打死她,我这样是违法违纪该死该坐牢的,他会作证!

    那,他就怂恿着那老娘们和那小白脸要我要么赔钱,要么把打秦梅芳的人抓起来或者陪两千块!

    这人,疯子啊,恶毒的疯子啊!他不就是看我这几年顺风顺水,立马要升副局了他嫉妒吗?可他娘的,他倒自己也干出事儿来啊!一个治安科都弄不好,成天和稀泥,现在倒害起我来了!混账东西!”

    鲁兆辉疲劳烦闷的闭上眼,大力的喘气。

    秦凝和成屹峰又对视一眼,均看见了对方眼里的怒意。

    盛刚,岂止是嫉妒鲁兆辉,肯定是前几天在百货公司门口看见了秦凝和成屹峰在一块,正恨得不知道怎么好呢!

    成屹峰包着帕子的脸看不出动静,只抓在座位上的手,却紧紧的捏起,骨节都犯了白。

    秦凝深吸一口气,问道:“那秦梅芳现在什么情况?”

    鲁兆辉吐了这么一大段话,估计心里稍微好一些,他闷着声音说:

    “那个臭婊子!昨天那么多人打她,也没打死她,不过也够她受的了,半夜送到医院,医生初步检查了,肋骨断了两根,小腿骨断了,牙齿打掉了两颗;

    孩子是肯定没了,说是怀孕三个月,失血的厉害,反正送了医院以后嘛,这个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救是要先救她的,哪怕日后再枪毙她呢是吧,但眼下的,不能让人说我看着她被人打死。

    医药费什么的,本来我打算,肯定是让她自己和那个秦振国两个负担嘛,他们自己作的孽,不该自己付啊,是吧?

    结果闹了早上那么一出以后呢,那个老娘们,就盛刚带来的那个老娘们,一看就是个老妖婆的,就说我今儿下午就得先赔出钱来,不管怎么都要先赔出钱来,要不然,闹得我不能当警察!你们听听!这些话,还不都是盛刚教的?”

    秦凝咬了咬唇,又问道:“那,你现在去医院干什么?”

    鲁兆辉说:

    “我去化验室找个人,就昨天从墙缝里拿出来的那东西嘛,我找医院的人帮我验呢!我们局里设备都不完善啊,好些事得跟医院那求着,我昨晚给的,可我今天还得亲自去一下,说好话、催着、求着早点出个结果,看看到底是啥!另外,我也得和医生那儿打听清楚秦梅芳现在的情况,我好想想怎么收拾盛刚那孙子!”

    这时,成屹峰自己把包着的帕子扯得大了点,闷声说:

    “鲁科,说说,你准备怎么收拾盛刚?要打要杀的事,算我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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