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凝挂了电话,大力的撸自己的脸,这么突然的消息,使她头脑有点混乱。

    项月英……血崩……人不太好了,这些词汇在她的脑子里各处乱窜,秦凝实在无法把它们和实际的情景联系起来,总觉得自己在梦里。

    项月英年纪跟秦凝相仿,淳朴又勤劳,虽然和郭军义的婚恋事上有些坎坷,但是自从结了婚,两个人感情很好,现在他们盖了新屋子,孩子比成果姐妹大一岁多,正是过得幸福的时候。

    虽然当初秦凝是因为想要拉拔穷舅舅一家,才让项月英兄弟姐妹几个一起干活的,但项家最主要的劳力是项月英,和秦凝接洽最多的是项月英,所以两人感情也在众表亲中,最亲近些。

    在秦凝的帮助下,项月英学会了做裁缝活,也学会了横机编织,她给自己家里创造着财富,也是秦凝的左膀右臂,不管是现在和将来,她们既是亲戚好友,也是相互依存的合作关系啊!

    项月英这么年轻,要是真的出了事,孩子怎么办?郭军义那个艮头男人怎么办?项家怎么办呢?

    秦凝担心的抱着自己脑袋上了楼,进空间叫醒了成屹峰。

    成屹峰起来,看着秦凝一副紧皱眉头的样子,倒是立刻清醒了:“出什么事了?”

    “我娘打电话来……”秦凝大致的说了一下项月英的事情,和成屹峰商量:

    “我看我去和陈远程借个车吧,怎么也得马上回去一趟,要是病得重,我带她来沪上看看。”

    “我不放心你,我们一起去,我开车。”

    “那,孩子怎么办?”

    “一起带着吧!”

    好在有空间,夫妻两个任孩子们睡着,急匆匆的出了门,先赶去任贵均那边略微交代一句,便赶去陈远程家。

    衣丽亚看见秦凝来,真是一脸的喜色,正想和她多说几句呢,可秦凝顾不上和她说话,只是着急的和陈远程借了车,走了。

    车是成屹峰开的,再是紧赶慢赶,到清溪公社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再七拐八弯的到达项家那么个小乡村,已经十点钟了。

    秦凝担心孩子,送成屹峰进了空间照顾孩子,自己急急的往村子里走,还在想着,兴许项月英还在医院呢!

    但秦凝一走进村巷,心就沉了下去。

    村巷里,已经响起了这个地方特有的丧事唢呐声,悲怆又尖利,它如一股旋风,在村巷里卷着,迅疾的钻进秦凝的耳朵里,直直的插入秦凝的心里。

    声音的来源,不是项家的老房子,而是老房子后面的一座新房子——项月英家。

    秦凝走过去的时候,好些村民围在屋子外面,议论纷纷:“哎哟,我都没听说过,还有这么个病啊,你再说一遍,叫什么……”

    “宫外孕!”

    “啊,宫外孕……我不懂啊,怀孕也是会死人的啊!”

    “可不是,说是啥管子破裂,大出血。咱们乡下人,医院太远了,就算知道这个病,这走去医院,血都流光了呢!”

    “唉,作孽哟,才二十三岁是不是?作孽哟!”

    秦凝心沉沉坠着,走到了屋子里。

    堂屋已经设置成了灵堂,一条白幔低垂,略微挡住了里面遗体的情形,但白幔前,项月英的遗照摆在中央,两边的油灯扑扑闪闪,让人的心也跟着扑扑闪闪。

    想着项月英的音容笑貌,秦凝眼前立刻蒙上了一层雾,她缓缓的走去灵堂行礼。

    按照礼节,唢呐声大起,算是提醒家属还礼的意思。

    顿时,哭声也大起,是项家几个姐妹的声音,柔弱无助的、悲伤难言的,秦凝伏在给祭拜人行礼的草垫子上,一时间伤感得起不来。

    有人过来扶她,说着话,但秦凝哭得不能自已,听到耳里的声音有些失真:

    “囡,你来了,我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没了,你项家舅舅说,半夜人就没了的,只是月英留了话给你,所以想你回来一趟,但知道你们表姐妹感情好,没敢告诉你实情。”

    秦凝这才大力擦了擦眼,看清楚眼前人,秦凝也顾不上和她多说,问道:“姆妈,那项家舅舅舅妈呢?”

    秦阿南面容也是伤感,说:“白发人不能送黑发人啊,你舅妈躺倒在床上,你舅舅也在前面老屋子里一个人哭,唉,受不了啊!”

    “郭军义呢?”

    “那个哑巴啊,像傻了一样,在屋子里一动不动,很久了。”

    “你带我去看看。”

    秦阿南指了指东边的房间,秦凝往里走去。

    房间的门还很新,红漆的,看起来有存留的喜气,秦凝依稀记得,她在乡下办酒席的时候,项月英和她说过:

    “都亏你给我这条路,家里有钱了,我也阔气了一回,屋子盖好以后,我让漆匠来把门窗都漆了一下,哎呀,钱用到哪儿好到哪儿,现在我家红漆的门,红漆的窗,可漂亮了,人人都夸我本事,这么年轻就自己盖屋子了,表妹,你怎么也到我家看一看,我和老郭煮好菜你吃啊!”

    想不到,现在秦凝倒是特意来看一看了,项月英人却不再了。

    秦凝忍住伤感,走到房间里。

    房里布置很简单,除了一床一桌一橱,最显眼的,就是靠窗摆着的一台编织机,上头还留着一块没织完的衣片。

    而郭军义,穿一件很旧的夏布衣服,裤子挽到小腿边,上面似乎还存留着血迹。

    他坐在房间唯二的一张椅子上,目光呆滞,一动不动,如同木偶。

    秦凝走过去,拖了另一把椅子坐下,喊他:“老郭。”

    郭军义没有反应。

    秦凝叹气,没管他,只说自己的:“老郭,四表姐叫我来,想必也是担心你和孩子以后的生活吧?是不是?”

    郭军义的眼睫毛轻微的动了动。

    秦凝继续说:“老郭,孩子呢?上次在我家见了一回,我还没有看仔细呢,你能把孩子带给我看看吗?”

    郭军义的眼皮动了动,看向秦凝。

    他的眼底血红,眼里都是悲伤茫然,无边无际,无着无落。

    秦凝一阵心酸,真是找不到什么语言来安慰他,只能继续提孩子这个能让他有反应的话题:“你能跟我说说,四表姐对孩子,是怎么个安排呢?”

    郭军义垂下了眼皮,一言不发,整个人死气沉沉。

    秦凝叹气:“如果你没有话和我说,我走了。”

    郭军义倒开始哭了,先是肩膀抖动着,再是浑身抖动着,垂下头,压抑的大哭。

    秦凝静静坐着,等郭军义哭完。

    男人的伤心和女人的伤心不一样,他们深沉而克制,但却更让人动容。

    秦凝跟着他流泪,直到外头有低低的一声“爹”响起来。

    秦凝回头,表嫂白小荷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姑娘进来了。

    白小荷动了动嘴角,招呼秦凝:“表妹,听说你来了,娘让我来请你去一下。兰兰,叫姨姨,这个是秦家姨姨。”

    最后一句话,白小荷是和手里抱着的孩子说的。可孩子苦着小脸,眼睛看着郭军义,只是喊“爹”。

    郭军义抹了把脸,哽咽的应孩子:“哎,兰兰,你来。”

    白小荷放下孩子,孩子立刻扑到了郭军义怀里,郭军义搂住她,哭得比刚才更凶了,一边哭一边说:“表妹,我,我,不想你带走孩子,我不想你带走孩子啊,啊……”

    秦凝莫名其妙的看看白小荷,白小荷嘴巴抿了抿,说:“表妹,要不,你先去前面老房子里坐坐?”

    秦凝点了头,站起来。

    白小荷去郭军义身边抱孩子:“四妹夫,你别哭了,别吓着孩子了,她还小。”

    郭军义看看孩子可怜兮兮的小脸,倒是放了手,却一个人继续哭着。

    白小荷抱了孩子,和秦凝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只管先走。

    秦凝皱眉,但还是走了出去。

    不过,等走出了项月英家的新屋子,秦凝便叫住了白小荷,拉到僻静些的地方,说:“表嫂,你先跟我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这么突然?”

    白小荷叹气,也忍不住的流泪,但她身体不是很好,一流泪,似乎就呼吸不畅的样子。

    她便把孩子递给秦凝,自己给自己顺气,说:

    “唉,就是这么突然啊!都是生过孩子的,我告诉你怎么回事。昨天傍晚的时候,我还和月英说话呢,月英不是按照你吩咐的,收了几个织横机的徒弟么,我说我也想学,月英说我身体不行,织横机是力气活,然后说她身子这么好的人,这几天都织不动,肚子有点疼。

    那我问她是不是吃错东西了,月英说没有,也不知道怎么了,最近月事也好像没有似的,倒搞了个肚子疼。

    表妹你知道的,我们姑嫂平时感情挺好,说笑惯的,我就说笑了一句,‘呀,月事没有?你可不是怀孕了?’

    那月英还给我白眼呢,说带了节育环的,怀什么孕啊!也就这么几句话的工夫,月英忽然就捧住肚子,说好像更疼了,还说,坏了,刚说月事不来,好像来了。

    那我就没再跟她说什么,我就走了。可是,大概过了一两个钟头吧,月英来叫我,当时大家都干活呢,屋子里吵吵的,月英走到我身前拉我,我才看见她,她脸色不太好,拉着我出去说,月事特别多,她觉得不对劲。

    我看她脸色实在不对,我也有点怕,我说我去请赤脚医生来,月英说好,她先回去。可是赤脚医生来了,粗粗问了,也说不上啥,还说可能是痛经,要不还是去卫生院。

    可月英说,不过月事的事,去卫生院,是不是太那什么了,最主要是去卫生院……要怎么去呢?她身上多得不得了,走路走不动,自行车都坐不了啊。

    那这时候,四妹夫还不知道呢,还在那儿教几个徒弟织横机,我看着月英的样子,我心里跳跳的,我就去和四妹夫说了这个事。

    四妹夫一听,就说,他拉板车送月英去卫生院。月英还执拗呢,说又不是啥重病,坐什么板车,笑死人了,再说大晚上了,还是算了。

    可这么说着呢,月英忽然就倒了地,把我们都吓坏了,四妹夫赶紧拉了板车,嘱咐我带一下兰兰,就说把月英送卫生院去。

    我们谁也没想到,这一去,就……没了!你舅舅舅妈刚开始也不知道这么严重,把孩子哄睡了,他们才赶着去卫生院的。

    可去了才知道,医生说,是宫外孕,肚子里头爆血管了,怎么不早点送卫生院呢?只有早点送到卫生院,卫生院才能有时间转院去县城医院,要做大手术,要输血的啊!

    可是,表妹啊,光从咱们这项家村到公社卫生院,走路就要走了一个小时,这个事不能怪表妹夫的呀,表妹夫拖个板车拖到卫生院,血早就这么流光了,人还怎么能活命?

    唉,这种事,能怪谁呢?怪只怪咱们住在这穷乡僻壤,怪只怪我们谁也不懂什么是宫外孕,人,就这么没了!”

    白小荷捂住胸口抹着眼泪,秦凝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走不动一步路,只觉得心口处堵得难受。

    幼小的兰兰在秦凝怀里扭了扭,扑向白小荷:“娘,我要娘,舅妈,我要找我娘。”

    白小荷吸着气,把孩子抱回去,低低的安慰着,向秦凝指指前面。

    秦凝只好也吸着气的往前面的老房子里去。

    老房子还是那么破旧,但里面的东西,比以前好了很多,堂屋还是一副很多布匹等着裁剪干活的杂乱模样,只不过如今没有人在做了,整个儿屋子很安静,后面房子的唢呐声就十分的清晰,简直像是就在耳朵边吹似的。

    白小荷带着秦凝进了东梢间。

    暗沉沉的屋子里,坐着暗沉沉的项家舅舅,床上躺着一个人,什么也没盖,和衣躺着,是项家舅妈。

    项舅舅越发老了,头发都白了,看见秦凝,无声的拍拍身边的一只旧椅子:“小凝,你坐,难为你特意的跑这一趟。”

    他的声音嘶哑,秦凝都听不太清楚,但床上的项舅妈听着了,努力坐了起来,也有气无力的招呼秦凝:“小凝,你来了。月英有话给你,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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