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是天生的大嗓门,一开口,就整个屋子嗡嗡响,动作十分粗鲁。

    秦凝拦在床前,说:“伯伯,你就算要带她回去,也该先问清楚她的身体情况啊,你别扯这个针,会回血的!”

    裴丽亚父亲上下打量她,皱眉说:

    “你是谁?她同学啊?哦,就是你,作主送她来卫生院的是吧?哎,我说你这个细娘怎么一点脑子都不会动的啊?她好好的,住什么卫生院?你拦住我做什么?我们没有钱还给你的啊!”

    秦凝见拦不住她,只好喊裴丽亚:

    “裴丽亚,你倒是说句话呀,你现在身体虚弱,不能就这么回去了,烧才退,等会儿可能还会升上来,再说你怀……”

    “不!秦凝,别说!秦凝,我求求你,什么都别说!”

    秦凝还没有说完,裴丽亚尖利的喊起来,制止了她,还一下子坐起来,自己扯下了输液的针头。

    秦凝张着嘴,顿住。

    裴丽亚悲哀而倔强的看着她,咬了咬唇,说:

    “秦凝,对不起,我得回去了。你,千万别管闲事,会给你招事非的,咱们乡下人,名声比啥都重要,跟我在一起,你的名声也会不好的。”

    说完,她就自己下了地,身子摇晃了一下,却慢慢的往外走去。

    她父亲看看秦凝,很不满的哼了一声,背着手先出去了。

    秦凝看着裴丽亚瘦削的背影透出来的绝望,心里说不出的难过,追上去扯住裴丽亚,大声说:

    “不!裴丽亚,住院的钱,我放了十八块押金的,你得还我了才走!就算你要回家,以后你也要来还我,我家是前进大队的秦唐村,你一定要还了我钱,你再走!”

    裴丽亚看着她,看她眼里的焦急、怜惜和浓浓的期盼,听懂了。

    她不禁泪眼婆娑,咬住嘴唇说不出话。

    可是,当见她父亲气冲冲转回来了,裴丽亚捏了捏秦凝的手臂,说:

    “我知道了,就算我要走,我也一定去还了你钱,再走!”

    裴丽亚跟着她父亲离开了,秦凝一个人坐在病房里,心情沉重。

    也不知道裴丽亚能不能信守诺言,就算要寻死,也去见秦凝一面还钱了再寻死,那秦凝还有机会再劝解她。

    裴丽亚说的不错,要是裴丽亚自己肯配合,哪怕她要住秦凝家,秦凝也是会收留她的。

    但要是裴丽亚自己不愿意,或者裴丽亚的父母有异议,秦凝非要主动的去干预他们的生活,这农村里的人就会产生各种臆想了。

    比如,这姑娘图人家什么呀?这姑娘是不是和裴丽亚一样,被人候短路了呀?要不,干嘛这么积极帮裴丽亚那个破鞋啊?

    秦凝不是救世主,好些事,她也无能为力啊!

    等到六点半,卫生院挂号处开了窗口了,秦凝才去帮裴丽亚结了帐离开。

    一夜没睡,秦凝却没有睡意,青黑的天色里,先骑自行车回了家。

    秦阿南已经起来了,见秦凝回来,担心的问:“那细娘怎么样了?”

    秦凝摇摇头:“跳了一次河。她爹非要带回家了。唉,姆妈,我也没办法了。”

    “作孽哟!囡啊,改天你再去看看人家,跟她说,出来散散心,要不,到我们家来玩,我给她大白兔奶糖吃!”

    “嗯,姆妈,我知道了。家里没什么事吧?”

    “没啥事……哦,半夜的时候,佐罗对着外头叫唤了好半天,不知道做什么。”

    “哦?对着哪儿叫?”

    “就……哎,佐罗,你来说,你昨晚为啥叫唤了半天?”

    秦阿南站起来看看,不确定的叫过狗。

    狗斜眼看看秦阿南,对着秦凝一顿吠:“汪汪,有人在门外走来走去,我不得叫啊,你娘真笨,就知道叫我别吵。”

    秦凝当然听不懂,拍了狗头一记,说:“佐罗,你叫唤啥,昨晚听见什么了?”

    狗急了,咬住秦凝的裤脚,拖她出去,对着鸡舍猪棚一顿“呜汪”。

    秦凝皱眉,最终对狗说:“行了行了,别吵了,你做的挺好,要是我在家,你再听见什么,先别叫唤,拉我出去看,啊?”

    狗能说啥?它要是能,也就是摊手而已。

    秦凝吃了早饭就赶着去小学上班,因为这几天小学要批改考卷,还要写期末学生评语什么的,也是挺忙的一天。

    等下班回了家,秦阿南就愉快的指着堆了一院子的棉花杆子给她看:

    “囡,队里分柴了,我用板车去拖回来的,真方便。接下来几天都会分钱分粮了,我都能用车拉回来了。”

    “嗯,咱们买板车,就是图这个方便嘛。这次倒没人借车?”

    “有,怎么没有!不过他们学乖了,借了立马来还,还知道趁人多的时候还哩。”

    秦凝就发自内心的微笑:“那就好。”

    她心想,不管什么事,总是有坏的一面和好的一面,秦振国和秦梅芳把车强要借走,搞出一堆事,但最终她得了钱又得了玉,村民们也有了忌讳。

    嘿嘿,真是挺好,就是不知道,秦文亮会不会善罢甘休,不过也不要紧,这种蛮横下流的人,要是出手,正好修理他!

    秦凝就和秦阿南两个站在院子里撸袖子,准备把棉花杆子垒起来。

    这棉花杆子枝枝丫丫的伸展着,一捆不重,但占很大面积。

    说它多吧,不够半年烧的,说它少吧,又忒占地方,不垒起来,堆积在院子里碍事,每家每户分到了手,都是要垒起来的,叫垒柴箩。

    但秦凝在秦达家虽然干很多家务,垒柴箩倒没有试过,因为一般这种都是男人活计,妇女或者孩子体力小,垒得不紧密不好的话,既会倒塌,也会积水烂柴,那就浪费了的。

    母女俩个忙碌着,一边先垒了个底,一边商量着哪边高低呢,许良保进来了。

    他一看秦凝爬在一米来高的柴垛上,就摇手:

    “哎唷,秦老师你下来下来,这种活,可不是你一个细娘干的,我来吧。我本来想借你们板车用一下的,那我帮你们垒好再拿车子好了。”

    说着,他就脱了外头的厚棉袄,开始爬上柴垛。

    秦凝还没反应过来,秦阿南就说:

    “不用不用,良保,你咳嗽还没有好呢!天冷,别脱棉袄了,我们家分的柴少,一会儿就好了,一会儿就好了!”

    许良保已经爬上来了,对着秦阿南腼腆的笑了笑:

    “多亏了你们送的药,我已经好多了。别多说了,这种活我做惯的,很快的,要是你们母女俩,不知道要弄到啥时候。快,把柴拿过来。”

    秦凝已经乖乖的下去搬柴了。

    因为,秦凝垒了半天,正越垒越没信心呢!

    这活看着简单,其实做起来才知道,也是有窍门的,也需要力量,秦凝利用空间的能力还没精细到可以用在这上头,十几捆柴搬上来揉下去的,她都喘了,膝盖和手磨的发红。

    而许良保就不同了,会不停翻看着柴火的面,会精准的找到合适的位置排列好,柴垛垒的很平整,站在上面也不会摇摇晃晃的。

    秦凝和秦阿南就只负责递柴上去就行了,一会儿,柴垛垒上三米高了,秦凝就站在板车上当梯子,秦阿南给秦凝在板车里放柴,秦凝再把柴给许良保递上去。

    三个人正干得起劲呢,就听见门口一声拉长了调子的话:

    “哎唷!一家三口忙着呢啊!到底家里有个男劳力好啊,这么快就垒成了啊!我家还有点没拖回来呢!阿南,板车借一借。”

    农村里,平时说话间开个带颜色的玩笑是很平常的,不要说是这么调侃的一句了。

    秦阿南和许良保就算听着这话不太好,也不敢太较真,只相互看了一眼,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倒是秦凝站在板车上,看看一板车的柴,和进来的人打招呼:

    “哦,彩凤婶子啊,这会儿我把板车当梯子用呢,里头都堆了柴,要不你站一下,我们再有半个小时就好了。”

    谁知这彩凤婶子脸一拉,皱眉说:“半个小时?半个小时我好叫我家秦会计把东西挑回家了啊!借一下都这么不爽气,真是的!”

    秦凝手里抱着柴,眼睛轻轻眯了眯,不出声。

    她生气了。

    秦凝就这么一个小变化,别人没感觉,秦阿南却看出来了。

    女儿生气了!

    秦阿南现在觉得,自己家这个女儿,可有脾气了。

    对她这个姆妈是真好,对舅公对任阿山甚至对毫无血缘关系的许良保一家,也都好;可那些个做事缺德行为讨厌的,她家女儿可是一点面子都不给的啊!

    就说秦达金秀,那可是女儿的亲爹亲奶奶,可她女儿埋汰起他们来,都不带一丝心软的;陆大妹朱月娥们,那么泼辣的女人,在她女儿面前也没讨到一点好啊!

    她女儿是个不怕事儿的!

    可眼前这个是会计娘子啊,不好得罪的,得罪了,出工进进出出的,总是不好的啊!

    秦阿南立刻把手里的柴放下,开始手脚奇快的把秦凝板车里的柴往外搬,还和会计娘子陪笑脸呢:

    “哦,彩凤,不是的,我家小凝没垒过柴箩儿,她不知道要多久的呢!来来来,我把柴搬下来了,你拿去你拿去!囡啊,你下来一下,让你彩凤婶子先去拖柴啊,我去里面搬梯子出来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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