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师来做媒这件事,秦凝没跟秦阿南提。

    很难开口。

    秦凝怕和秦阿南提了,又招秦阿南旁敲侧击的提另外一件事,前一个月发生的那一件事。

    前一个月,任阿山写信来了,确切的说,是成屹峰写信来了。

    信是以任阿山的名义写的,寄到前进大队里。

    秦凝去文化站上班,秦阿南自己去拿的信。

    秦凝下班回来的时候,秦阿南兴高采烈的给秦凝看:

    “囡!你阿山阿姨又来信了呢!还有一张包裹单!看来,上次你舅公就说,阿山阿姨不反对我领养你了,又寄东西来了,那就是不生我气了。来来,你快点读给我听呀。”

    秦凝看着信封上熟悉的笔迹,撇了撇嘴,这样的信封,她空间里有一百封。

    成屹峰这个男人也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她都不回信给他了,他还能隔一段时间就让林书勉给她寄十几封信。

    之前秦凝还会寄回给林书勉,后来她也不寄回了,浪费时间浪费邮票呢。

    她收着,不看,冷处理。

    她就不信了,这个年纪的男人,能受得了她这长期的信冷淡!

    但秦凝给秦阿南打开了熟悉的信封,读给她听:

    “阿南,见字如面。我爷给我写了好几封信,一直说你家那个囡的好话,屹峰也一直说她好,那我想,我也随你吧。

    终究,我也是为你好,如果你们确实过的好,我也不会再说你了。

    说实话,我每日开出眼来就是忙碌,累得很,我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来顾着你,我要是再说下去,没人说我好,倒是我自己还落场气呢,算了,各人有各人福罢!

    上次我爷来的几封信,不是东升写的,听屹峰说,应该是你家囡写的,我觉得这样也好,东升家终究靠不住,我每次给爷寄点东西也不托心,唉!

    听说你囡到了文化站工作,这是好事,总是比种田出工要轻松些,从这一点看,你囡倒是不错的,公家饭现在难吃到的呢。

    那既然你们现在也出了个公家人了,总比东升家好,不会我寄点东西也眼热,我话也能畅快些说,以后,爷的信,就让你家囡写吧。

    还有,那幅爷的画像,倒不得不说,实在是好,我看得落眼泪落了一晚上。我特为让屹峰去装裱了一下,我天天能看看。

    唉,有时候想想我爷真作孽,这么大年纪了,要见我一面也难;

    我自己也作孽,婆婆越来越不好,越来越离不得人,我就像是被人装了脚镣,离开一日也难,还好爷有你就在附近,对他多有照顾,这也是你帮了我,我记着的。

    为着这几件事,我也很谢谢你和你家囡,我去买了三四块布料,还有几斤绒线给你们,这边靠近洋毛子的地方,布料和绒线都不错,你们做几件新衣服吧,也算我这个阿姨对外甥女儿的见面礼。

    另外,绒线里头有两斤烟灰的,和两斤粉红的,要烦劳你家囡给屹峰和屹萍各织一件衣服,尺寸都写在绒线里了。

    因为爷写信给我说,他那个画像上的新开衫是你家孩子织的,我看着很好,屹峰也说很好,我实在没有时间,好些年没有给他们织毛衣了,就烦劳你家囡了。

    一晃,我们也小一年没有通信了,我时常想,不知道你过的好不好,有没有被人欺负,你得空就回个信我,把最近的事也说给我听听,让我放心。

    爷也托付你了,你放心,我记着的。

    姐阿山口述,外甥屹峰笔。”

    秦凝读完了,秦阿南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是一声叹:

    “唉!阿山阿姐,也确实不容易。她处处要强,就只能自己吃苦,原本这个婆婆也可以不接到东北去的,可她就怕姐夫那些个兄弟姐妹说他们没良心,只好接了去。

    要不然,老人放在这边,成家兄弟姐妹几个轮流服侍,总归大家都轻松些,现在么,全部落在她一个人的肩膀上。

    唉,难为她这么辛苦,还总想着我,我也不该生她气,你说的对,终究,她也是为我好。”

    秦凝没搭秦阿南的腔,她正在烦恼任阿山让她织毛衣的事儿呢!

    说来也是她大意,当时她给任贵均新毛衣的时候,清清楚楚的和任贵均说,这个毛衣她是出钱请人织的。

    可等到任贵均让秦凝写信的时候,却非要她写,这个毛衣是秦凝织的。

    秦凝说:“舅公,不要写了,真的是我请人织的呀,这种小事,不用写下来告诉阿姨了吧?”

    老人摇头,很是坚持:

    “嗳!越是小事,越是家常,越是看着高兴。我们写信就是讲讲家常,要不然说什么呢?说你奶奶新年里来看我了,估计我也快死了?还是说东升家的小鬼调皮捣蛋,我要被气死了?

    唉,家书啊,报平安啊,总是报喜不报忧的么!小凝,就让你阿姨知道,我过的很好,新年还有你织新毛衣我穿,那你阿姨放心些,也是帮我高兴的啊!”

    老人有老人的道理,那好吧,就这么的,秦凝妥协了。

    可真没想到,这一妥协,竟然换来了四斤绒线!

    有没有搞错,她的时间多么宝贵,竟然给了一点布料和绒线,就让她帮成屹峰和成屹萍织毛衣?

    唉,这可怎么弄呢?

    要是也去请人织吧,万一以后要是任阿山知道了,又以为秦凝特意的拿给任贵均织毛衣来骗任阿山似的,这就失了诚信了。

    真是的,谎言是世上最难填补的东西,因为撒了一个慌,就要再撒谎去填它,最后再再撒谎,没完没了了。

    秦凝倒不在乎任阿山怎么看她,可这中间不是还有秦阿南嘛。

    秦阿南那么依恋任阿山,这些日子任阿山没有信来,虽然秦阿南嘴上不说,但秦凝知道,她心里一直觉得自己没听任阿山,很对不起任阿山呢。

    算了,看在任阿山对秦阿南确实是真心诚意关心的份上,她织这一回,不但要给成屹峰和成屹萍织,还得给任贵均重新再织一件,填了那个慌再说,以后,可再也不妥协了。

    就此一次!

    第二天,秦凝去邮局领了包裹,在办公室里打开来看了看。

    里头有四块布料,一块藏青卡其的,有两米;一块紫酱红的,竟然是薄呢料,细密的很,这边确实很少见;还有两块的确良,一鹅黄一浅蓝,很好看。

    绒线包的紧紧的,拆开了,除了任阿山信里说的两斤烟灰和两斤粉红的之外,还有两斤宝蓝和两斤米黄的。

    秦凝吸吸鼻子,叹了声,把东西再重新包起来。

    一旁的陶丽芬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羡慕的流口水,还说:“哎呀,真好看,你家亲戚真好!真大方!一下子就给这么多的东西!”

    秦凝眼皮抬了抬,不屑的说:

    “要是给了你这些东西,却还要叫你织两件衣服,你还会觉得好吗?”

    陶丽芬头一扬,十分坚定而气壮的说:

    “当然好啊!织毛衣而已嘛,反正咱们坐着也是说说闲话,十天半个月就织出来了,可这些料子都难得啊,看看这呢料子,这么密实细软,我还没见过呢,这一段最少要八九块钱吧?

    乖乖,连上那些绒线、的确良,这包东西,最少三十多块了吧?不是我说,要按着咱们这里,这都够普通人家的定亲礼了!亏你,不当一回事!”

    陶丽芬的神情,真是羡慕极了,秦凝无力的叹了口气。

    好吧,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相互无法理解。

    对于秦凝来说,三十块四十块算啥呀,她空间里的闲钱都快要两万了啊,她空闲下来,画一册连环画都是几十块钱啊,更不要说绒线了,她空间里的绒线拿出来,能把陶丽芬这小办公室给埋了!

    可是,陶丽芬代表的,却是这个时候绝大部分人的价值观,物资紧缺,钱也不好挣,人家一出手就是几十块的东西,对比起来,让人织个毛衣,实在不算什么。

    唉!那这个事情,就不能怪任阿山了。

    而她自己,也该入乡随俗不是?而不是仗着自己有的是钱,而跳出这平常人的三界外啊!

    秦凝没话说了,把东西包包好,下班的时候带回家。

    谁知道秦阿南一看,也是和陶丽芬一样的话:

    “哎呦,这些东西,看着倒像是人家送定亲礼!囡,这个不会是屹峰让你阿山阿姨送的定亲礼吧?”

    秦凝瞪她:“姆妈!阿姨信里也说的明明白白的,是谢我和你照顾舅公的,还有算是我领养到你家的见面礼!什么定亲礼,你囡我就这么便宜?这么点东西就好和我定亲?切!”

    秦凝指指自己的鼻子说话,秦阿南一个劲的笑:“那,你要什么才肯定亲?我来帮你问问屹峰。”

    秦凝无语:“姆妈!你不要这样了,都说了我不结婚,啊?你怎么就记不住呢。”

    秦阿南还很无辜:

    “唉,不结婚?你现在十六了,我跟你说,从现在开始,就会有人上门来说媒的了,前几日梁主任还问我呢,你家小凝现在在文化站了,不错哦,有没有攀亲了?你看,不是我要这样,是人家都这样嘛。”

    “那回绝啊!我来一个回绝一个,我不嫁吃他们家大米啦?哼,姆妈你别说,再说我生气了。”

    秦凝卷了绒线就回了房,可秦阿南还笑嘻嘻跟进来:

    “囡,你不结婚归不结婚,绒线要帮阿姨织的哦,好坏你阿姨也认可你了,我很开心呀,乖囡,晓得不?”

    “晓得了晓得了!”

    秦凝没法子,只好在文化站的办公室里,把每天偷跑到隔壁酒坊看酿酒的时间拿来织毛衣,看了看任阿山寄来的尺寸,她先给素未谋面的成屹萍织了一件套头衫,然后给任贵均织了一件薄毛衣,最后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给成屹峰织。

    哎呦,这个人,没事长这么高做什么;哎呦,这个人没事肩膀这么宽做什么;不都是让她平白的多织好几百针吗?麻烦!

    秦凝一边织一边嫌弃,成屹峰的毛衣还没织好呢,胡老师这个说媒的就上门了。

    所以呢,秦凝可不愿意把这个事情说给秦阿南听,那可不得惹秦阿南又说那些定亲结婚什么的话嘛。

    可是,就在胡老师来过以后的第三天傍晚,秦凝正和秦阿南煮晚饭呢,暗沉沉的暮色里,就走进来一个女人,站在秦凝家灶间门口,和正在灶上忙碌的秦阿南打招呼:

    “哎唷,这个是秦凝家吧,老姐妹,你是不是秦凝的娘啊?”

    秦凝正在灶下烧火,听着声音探出头来看。

    暮光下,看不太清楚来人的脸,她正想,“这谁啊”的时候,就听来人笑的咯咯的,和秦阿南说:

    “哎,你肯定是秦凝的娘,我胡家角的呀,我是袁志忠的娘,我家袁志忠和你家秦凝同学呀!”

    靠!还真来啊?!

    秦凝本能的把身子往灶后一缩,不想跟这个没眼色的女人打招呼。

    就听见秦阿南还挺热情的说话:“哦,袁志忠……的娘?哦哦,那你进来啊,你有什么事情啊?”

    袁志忠的娘一直笑,咯咯的笑,像只刚生了蛋的母鸡,边笑边说话:

    “咯咯咯,我呀,咯咯咯,我跟你讲,我家袁志忠啊,咯咯咯,看相你家秦凝呀!咯咯咯,哎哟,现在嘛,又不是老早那种到结婚才看见人的年代了,咯咯咯,都是要啥……自己找对象了啊!

    咯咯咯,我家袁志忠脸皮薄,不好意思说,那么我这个娘就脸皮一厚,帮他上门来说!因为我家袁志忠也实在出色的呀,看相他的小细娘不要太多哦!

    老姐妹,我跟你说,我家袁志忠啊,在梅陈公社供销社呢!那你想想,这种工作多么吃香啊!咯咯咯!今后你们要买什么,跟我们袁志忠说一声好了啊!

    我家袁志忠长的也好,出去人人赞的,小娃娃脸,还有酒窝,哎哟,咯咯咯,像我呀!白皮肤呀!

    老姐妹,你家秦凝也是好看的,那么好看的和好看的配个对啊,她还在公社文化站,那么再好也没有了,今后他们两个要是成了,就是一家两个公家人,我们都是跟着吃公家饭咯,咯咯咯,真的好的啊,老姐妹,你看看,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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