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错觉么……”

    米涅尔玛的目光依旧来回扫视着,下意识地拔起了那柄血色重剑。

    她能感觉到这里有异常的魔力波动。

    她并非法系的高阶职业者,无法分辨出那些魔力波动到底是由什么魔法造成的,不过以她的经验来看那魔法的阶等应该不低。

    而看到那柄凶器,周围的人匆忙散得更远了些。

    按照冒险者们约定俗成的习惯,在这样的落脚补给城镇中不应该随意亮出武器,雪河镇的领主也明确规定在城中禁止争斗,但这位女战士显然已经强大到可以无视这些规则,或许压根就不知道这些。

    米涅尔玛身上这副新的铠甲延续了之前狰狞的风格,厚重的肩甲与关节护手护膝上都打造有尖锐的弧形铸刺,在近距离搏杀中随时可以化为致命的凶器,因为盔甲表面以极高的工艺制出了一层层彼此交错的细密棱角,整副盔甲由亮银变成了暗银的色泽,乍看上去钝钝的显得有些粗糙廉价。

    但绝没有人会因此而小觑这幅铠甲,更没有人会因此小觑这位战士。

    不说那柄血色大剑,单这是她脚下时刻亮着的魔力炫纹,想必是为了撑起铠甲的重量避免踏碎这里的石板道路,能穿戴起这样重量的一副铠甲,这位战士的实力已经超乎了一般人的想象。

    米涅尔玛缓缓把重剑挂回背上。

    “难道只是个巧合,只是个路人随手用了个魔法么……”

    “但那样急速消散的魔力波动……”

    几个呼吸过去,她没有发现可疑的身影,摇了摇头,终于把注意重新放在了她原本的目标之上——那个年轻的草药摊主。

    如果档案没错的话,他便是那份灰白报告的撰写人,自然神殿的一位编外侦查。

    明里暗里的目光依然聚焦在她身上,但她毫不在意,走到那年轻摊主的面前,给他看了眼戒指上的燃火之剑,随即取出那份灰白色的报告问道:“这份记录是你上交的?”

    还不等那摊主回答,米涅尔玛猛地转过头,凌厉的目光再次扫视了一圈。

    但除了周围那些敬畏与好奇的视线被她吓了一跳外,依旧没什么发现。

    她冷冷地看向年轻人。

    草药摊主连忙接过报告认真确认了一翻。

    他使了两个眼色,想示意对方这里谈话不方便,但这位女战士看起来似乎全不在意,他也只好低声回答说:“虽然是一年多前的记录,确实是我撰写的。我记得那人在我这买了一株治疗特殊伤口的箭尾草,他便背着一张——”

    “行了!”

    面色阴沉的米涅尔玛冷喝一声。

    她周身爆出一圈明亮的霜屑,在阳光下显出刺眼夺目的华彩,周围的人再次退开了一片,原先还在打量这边的目光纷纷识趣地低下了头。

    连城镇维持秩序的守备都只能不吭一声地远远观望,更别提他们这些实力参差的冒险者,加在一起估计都不够人家一剑劈的,看她这副模样恐怕也是来头不小不是边境上那几个著名的军团就是神殿那样的大势力,可不是他们这些草头冒险者惹得起的。

    年轻的草药摊主也如履薄冰地看着这位执法队员。

    米涅尔玛假装思索,又不着痕迹地放出了几条长长的感知锁线,却依旧毫无收获。

    她看了看一脸惶恐的年轻摊主,终于还是谨慎地说道:“收拾你的东西跟我离开,短则数月多则一年,我需要你到更安全的地方。”

    扫了眼他的货物,她补充了一句:“一切损失由执法队负责弥补。”

    哪怕按照规则架构,执法队的人对他这样的神殿侦查并无直接领导指挥权,但在那柄神圣的燃火之剑下,年轻人也没敢犹豫,直接卷起了摊铺跟随米涅尔玛的脚步离开。

    午后的阳光中两人渐渐行远消失在街道尽头。

    不多时,街道便再次热闹了起来,往来的行人重新打量起路边的摊铺,摆摊的商贩也低头热切交谈,嘴角纷纷挂起了笑容,有刚刚那位大战士在这逛了一圈的消息,这几天的生意恐怕会格外好做。

    毕竟八卦消息也是冒险者们最乐衷的事物之一。

    布兰德终于重新显出了身形。

    他看起来格外低调,已遮去了那双骇人眼眸里的血色,望着米涅尔玛和那个年轻人消失的方向,视野中那道本就单薄的血气越来越远。

    “居然是执法队的人……”他呢喃道:

    “这里被她抢先一步,不知下一个血气线索在哪……”

    预言家们注视未来时看到的永远不止一个碎片,【复仇之血】的效力应该也不止能揭示这一处线索,但如果离开得太远的话肯定是无法察觉那道本就单薄的血气。

    他夏天所追觅踪迹消失在冰霜山脉深处,这里是离得较近的一个落脚点,所以他才最先来此追查,却没想到被米涅尔玛抢先一步带走了关键线索。

    “有点棘手了……”

    ……

    ……

    脱开莫林温暖的手,顶着议员坐席上那两道刺痛的目光,艾玟诺一步步走上发言台。

    台上亮起了她作为实证人的身份标记。

    没有人欢呼鼓掌,因为刚刚雅拉议员已经提过几句她的身世,大家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准备倾听这个不幸的女孩令人悲伤的遭遇。

    阳光很明媚,艾玟诺往斗篷下缩了缩,棕色的眼眸中闪过黯淡的往昔。

    她看了眼下首的莫林几人,视线扫过公众坐区,那些热心的王都居民关切与好奇的神色,终于低了低头表示礼节,说道:“我会对以下我所说的内容负责,一切都是我真实的经历,任何情感色彩也都只代表我个人的感受。”

    随即她僵硬地往议员坐席方向行了个礼,缓缓叙说起了那些遥远的回忆:

    “我叫艾玟诺,出生于一个叫艾尔玛的小村子,村子坐落在一条美丽的山谷中,蓝天上映着清澈的溪流,微风吹过树梢哗哗得如同乐曲,我从小在那里生长。那时我还看不懂村子里的地图,后来知道那是叹息山脉边沿的一个小山谷,平静无波的黑河在这里发源绵延千里一直汇入死海……”

    “村子里的人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生活宁静而悠长,老人们说从很多年很多年前开始这里的生活便是这样,我也以为会一直持续这样直到很多年很多年后,直到到我也变成一个老人。可没想到有一天,大群的骷髅士兵冲进了山谷,在一位尸巫的带领下残暴地冲毁了村庄……”

    她的眼睛渐渐湿润,但还是一字一句地讲述着:

    “不仅如此,他们还肆意屠杀。村子里没有兵器,大人们只好拿着农具想抵御那些弯刀与长矛,很快就被击溃。我的父母也为了保护我被杀害,我看到他们的,”

    她声音哽咽了一下,随即深深吸了口气:“看到他们的尸体在我面前被那个尸巫用死亡魔法唤起,缓缓从血泊中站了起来,我尖叫着挣扎着,村长爷爷拼命拉着我离开,带着我和其他几个幸存的人一起逃亡……”

    她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休息,整个会场鸦雀无声。

    “原本我们想去其他的村子,但附近的村子也都被焚毁了,到处都是黑色的血迹,却看不到一具尸体,我一直哭,一直哭,村长爷爷就安慰我说离开亡者国度就安全了……”

    “但亡者国度的边界那么远,村长爷爷年纪又那么大,哪有什么机会呢……”她愣愣地摇了摇头:“我们逃了好久,但或许都还没能离开叹息山脉,便被抓到……杀死。”

    莫林看到台上面色苍白的艾玟诺扬了扬脖子,显露出那条可怕的疤痕。

    公众坐区响起一片低声的惊呼,大家的呼吸声好像都变得沉重了些。

    艾玟诺缓缓讲完了她在山谷中的遭遇,休息了一会儿,继续开口。

    少年发现她声音变得坚硬而冰冷:“等我醒来时,已经是在血杖领主的地牢中,我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亡者,亡者中第五序列的吸血鬼。”

    她伸手接住了一缕阳光,眼中闪过痛楚,苍白的手掌很快如烫伤一般泛起赤红。

    “血杖让我学习唤起遗体的魔法,我不愿意,他就把我关在地牢里,后来……”

    艾玟诺将她在血杖领主的城堡中生活缓缓道来。

    从与血杖的心腹手下相处,到后来偷偷去参加学院招生考核,再到之后在领主的追捕下跑到了伊露维塔的经历详细地叙说了一遍。当然,按照他们商量好的那样,略去了对奥古斯都议长的指控,面对着这些尚不知晓议长真正面目的居民们说出对其的指控,除了降低自己的可信度外起不到任何作用。

    而莫林也知道那老家伙的目光一直压在艾玟诺身上。

    “真想把那虚伪的老家伙踩一顿,看到他脸上那副硬挤出来的悲伤我就恶心。”马卡斯嘀咕道。

    “应该给他的眼睛下个诅咒。”莫林附和。

    他警惕地看了看巴伦,发现卡迪尔少年正沉浸在艾玟诺的发言中,没有去注意议员坐席中间的议长,松了口气。

    这样的露天会场既然有议员出席,哪怕看不到武装的护卫,但肯定也已激活了各种防卫的魔法结界,可以应对大部分意外,真要动手的话下场肯定极度悲惨。

    况且那几个亡者议员看起来也不是好惹的样子。

    “……我从血杖领主的诅咒中幸存了下来,进入伊露维塔生活学习,但我不会忘记他们对我亲人举起的屠刀,那些被焚毁的村落。我曾前往神殿控诉我的领主,但祭祀们告诉我他们对此也无能为力。”

    艾玟诺顿了一下:“因为神圣联盟对亡者国度的影响太弱,没有办法惩戒那些罪人,也没有办法还那些无辜村民们一个公道。”

    “哪怕是当初秩序守则上共同约定,领主有义务保证领民的安全,哪怕那些亡者领主做出了完全相反的暴行,也不会受到惩罚,甚至根本无人知晓。”她坚定地说道:

    “因为亡者国度远离联盟,远离神殿,才会这般肆意妄为。”

    “所以我选择站出来,以我的经历,以许多和我一样遭遇不幸的人们的经历,以那些还在亡者国度的土地上生活的人们可能会遭遇的经历,请求你们支持雅拉议员的提案,加强对那片黑暗土地的监督。”

    没有去看奥古斯都议长,她向议员坐席的方向鞠了一躬。

    又向公众区鞠了一躬,台下响起掌声,不热烈但很整齐,代表着居民们对她包含同情的鼓励与支持。

    “我的经历讲完了。”

    艾玟诺站在台上,等待提问官的提问。

    莫林长吁了一声,放松下来。

    小吸血鬼叙述的过程比练习时更打动人,没出什么意外,接下去的提问也是雅拉议员早就安排好的,那些问题都已让艾玟诺提前进行过思考准备,他看了看那位提问官,是一个胸前纹有自然神殿徽记的中年祭祀,留着短短的胡须。

    但率先响起的却是奥古斯都的声音。

    他显得很是愤怒,站起身朝向一旁的四位亡者议员,面色铁青地沉声质问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难道你们亡者国度的领主就是这样管理领地的吗?!”

    奥古斯都本就有不怒自威的军人气质,这一声质问当真犹如山崩。

    但知道真相的莫林差点没吐出来,马卡斯啐了一口,连一向沉稳的蒂尔娜都轻哼了一声,而巴伦的脑门上青筋直跳,显是忍得极为辛苦。

    “我们亡者国度的领主很少会打扰生者的村落,如果有领主敢犯下这样的暴行哪怕是最高贵古老的传承也会被处以重刑,”那个尸巫议员义正言辞地回答,他转头对旁边的男性吸血鬼议员说:“叹息山脉……你对那块区域比较熟悉,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吗?”

    那个面容英俊的吸血鬼站起身,向议长点头致歉,又礼貌地冲公众坐区微微低头,这才对着艾玟诺说道:“首先我为你的经历感到抱歉,我相信你说的大部分经历都是真的。”

    “诶?”台下的莫林愣了片刻,还以为这议员真良心发现了,但随即便听他说道:

    “据我所知,那是两个小领主争夺领地起了冲突,确实波及到了周围生者的聚居村落死伤了许多平民,但你说他们可以肆意妄为我绝不认同,亡者国度并不会容忍这样的事情,那两位领主都早已伏法,被送进了浅海。”

    周围低低的响起一片惊叹,关于那片神秘浅海的传说早已深入人心,沉没其中相当于受了夺名之刑,是亡者国度最严厉的惩罚,受刑人被无名之火包围渐渐忘记一切,在那片幽冥之海中永远无法得到安息。

    “对于这样的领主确实该严惩不贷。”

    奥古斯都还算满意地说,他坐回了位置。

    看明白这大概马卡斯之前说过的,政客常用的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手段,艾玟诺冷笑了一声强硬地说:“可在一年前我逃出来的时候,血杖领主可还活得好好的。”

    “哦,这便是你误解了,虽然你是血杖唤起的,但彼此冲突交战的却是他领地边上的两位小领主,这件事情与他是没有关系的。”那个吸血鬼议员慢条斯理地答道:

    “当然,我并不记得那两个小辈的名字,但如果需要求证的话我想浅海边的惩戒王殿里保存有详细记录,任何人都可以查到那两个领主沉在浅海里的位置。”

    “你可以把他们捞出来看看。”他残忍地笑了一声:

    “或许他们还没把自己的罪孽遗忘干净。”

    “如果单是两个领主交战,为什么村长爷爷带我跑了那么远,但路上见到的所有村子都被焚毁了?!”艾玟诺质问:“如果单是其他两个领主交战,战火又为什么会波及到血杖领主的领地之上。”

    “或许你们还没能跑出足够远。”那个议员面无表情地说:“你刚刚自己也提到,你们可能还并没有离开叹息山脉,那次的冲突确实波及甚广,因此才会被施以极刑。”

    “而且你应该知道,亡者国度里大部分的区域仍有生者居住生活,你的经历虽然悲惨但只是个例,受战火波及而已,况且罪首皆已伏诛。”

    艾玟诺冷冷地看着他,不再言语。

    她已经看明白,哪怕再争论下去也只是给对方更多洗清责任的机会。

    “咳,”雅拉议员也坐不住了,打断道:

    “还是继续听证会的流程,请提问官针对实证人的经历提问。”

    那个亡者议员坐回了席位中。

    留着短须的提问官祭祀站了起来,拿着一张记录的纸稿走上台,开口问道:

    “你刚刚说,你是被名为‘血杖’的领主唤起的?”

    “是的。”

    “你还说,你在被唤起后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亡者?”那个祭祀又问。

    “该死!”莫林心中一紧:“这个提问官被议长买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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