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良哥带着二条和幺饼出发去省城。

    前往火车站的路上,良哥自己提着个公文包,看上去就像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村长出差;

    二条和幺饼每人背着一个麻袋,里面装满了枫林镇独一无二的土特产——酱萝卜,看起来就像遭灾逃难的农民。

    出发之前,二条和幺饼看着良哥为他们准备的麻袋,满脸困惑与为难,噘嘴问道:

    “良哥,咱们去省城,带这些玩艺干鸡毛啊?背着累人,看着还让人笑话。”

    良哥朝他们每人屁股上踢了一脚,骂道:

    “日你妈,陈猛好歹是你们的兄弟,一年多没见了,好不容易探视一回,给他带点家乡特色食品,很过分吗?有什么可笑的?”

    两人说不出反驳的话,只好扛起麻袋上路。一路上,二条因为严重结巴,有苦说不出,幺饼却一直低声嘟嚷:

    “我靠,还以为免费跟着出来爽一回,没想到只是个苦力,连工钱都不给。”

    于是,两人还没上火车,便满心怨气。

    火车上倒还没怎么遭罪,毕竟麻袋再大再重,也是搁在行李架上;到达目的地之后,却比上车之前更苦逼,两人各自背着个麻袋在在人群里乱钻,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还到处遭人白眼。

    更关键的是,一个上午粒米未进,良哥却只在站前小店里,请他们两人各自吃了碗米粉。

    吃完后,良哥叼烟提包在前面急走,二条和幺饼在后面扛着麻袋紧跟,一路上不断哀求:

    “良哥良哥,你慢点行不行?省城街道咱们不熟,跟丢了,可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良哥转身回头,相当不满:

    “日你妈,两个大男人扛这么点东西,就迈不开步子,刚才那碗米粉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走过两个街角,良哥见后面两个家伙实在跟不上,便找了个偏僻处息脚;二条和幺饼放下麻袋,坐在路边喘气,良哥在背风处打电话。

    良哥拔通的,就是那位让他找棋局的神秘人物的电话。此人是良哥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介绍给他的,此前他不但没见过,甚至没听过。

    良哥只听那位亲戚说,攀上此人,无论在庙堂还是在江湖,都能瞬间飞黄腾达。

    良哥这次决定上省城的当晚,便把觐见这位大人物,放到了此行任务的第一位,而将探视陈猛之事移到第二位。两麻袋酱萝卜,其实不是为陈猛带的,而是准备给大人物的见面礼。

    以萝卜为见面礼,听起来很可笑,但良哥却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他深知,像这种省城的大人物,什么都不缺,一般的东西看不上;值钱宝物比如名人书画之类,他周伟良又买不起。

    而挖空心思送两袋别处没有的土特产,不但安全,没有行贿之嫌,弄不好还会被人家当成稀有物品,从而对他刮目相看。

    当然,二条和幺饼对良哥的心思一无所知。他们还真以为一路上所付出的汗水,是为牢里的兄弟陈猛而流的。

    神秘大人物见是良哥的电话,以为棋局残页之事有了眉目,一开始相当热情,连称呼都亲近得像是一对基佬:

    “小周啊,事情怎么样了?”

    良哥先是愣了一下,张着嘴巴,将语言组织了无数遍,才断断续续地说自己一直仰慕对方,这次刚好身在省城,想见见心目中的偶像,顺便带了点家乡的土特产,不成敬意。

    不料对方一听,语气马上冷淡下来:

    “我在外地出差。见面之事就免了吧。”

    良哥懵了一会,才醒过来,不管对方出差之说是真是假,见面肯定成了虚话。但他不死心,盯着地上的两麻袋萝卜,语无伦次地说:

    “既然您不在,咱们就来日方长,下次再见。不过,两袋子土特产背了这么远的路,再背回去不现实,扔掉又太可惜。干脆这样吧,您给我府上的地址,我给您送过去;或者送到办公室门口也行。放下东西就走,决不给您添麻烦。”

    对方听他说了这么一大段,倒勾起了好奇之心,沉吟着问道:

    “你带的是什么东西?”

    良哥见事情有了转机,立马长话短说:

    “两麻袋萝卜。”

    电话那头传来“噗”的一声,大概神秘大人物正在喝水,一听别人给他送礼,居然送的是两麻袋萝卜,一个没忍住,水从胃里倒腾出来了。

    良哥赶紧语无伦次地解释:

    “那是酱萝卜,制作起来工序很复杂的,光是那种酱,便要晒够七七四十九天的太阳。萝卜又得埋在酱缸里七七四十九天,表面起一层霜才算大功告成。一般萝卜是咸的,可酱萝卜又咸又甜,吃了既能通气,还可壮阳。用来炖鸡,那绝对是世间美味。”

    对方估计早已笑得前仰后合,因为良哥停下来喘气时,听到电话那头也在剧烈喘气。良久,大人物才清了清喉咙,重新打起了官腔:

    “东西也免了吧。毕竟我是个公职人员,光天化日之下,让人看见了影响不好。”

    良哥见自己说了那么多话,浪费那么多口水,搞得口干舌燥,事情却没一点进展,不禁有点心急;人一旦心急,说话便不太好掌握分寸,于是他对着电话失态了:

    “日……那我,那我这两麻袋东西怎么办?”

    对方见他骂出了粗话,心中立马升起一股怒意,很不耐烦地喝道:

    “他妈的我怎么知道你怎么办?倒进护城河里,或者摆地摊卖掉,你自己看着办。”

    良哥见对方生气了,自悔言语有失,不敢再作声。对方又沉默一小会,调整一下语气,严肃地说:

    “记住,以后除非棋局之事有眉目,不要单独给我打电话;如果此事最终没办成,咱们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

    良哥听对方如此绝决,知道自己终究是个小人物,不过是替人跑腿的,想要攀上对方,给自己的人生之路架一把梯子,基本上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良哥就这么无声地挂了电话。伤心之余,他却想通了另一件事:要寻找的棋局残页,很可能比这位大人物更加神秘。

    在此之前,良哥仅仅以为,这位省城的大人物,不过是特别的喜爱下象棋,吃饱了撑得没事干,喜欢到处收集江湖残局、古谱一类的东西。

    很可能此人听说枫林镇上流传着宋代的棋谱,于是千方百计居为己有,又不好亲自出面,便辗转找到良哥和彪哥这类江湖混混去跑腿。

    现在看来,事情远远没那么简单。因为从语气里可以听得出来,此人身在官场,对他周伟良这一类江湖流氓是极为轻视的,可是,对方却为了寻找一张所谓的棋局残页,居然愿意跟他保持单线通话。

    这就决不仅仅是个满足兴趣的问题。怎么看都像是,棋局残页另外深藏巨大秘密。而这个秘密,又不能让很多人知道。

    当然了,良哥的思考也就到此为止。具体是个什么秘密,他一无所知。

    良哥打电话时,虽然走开了几步,但二条和幺饼还是将内容听清了大部分,知道良哥欺骗了他们。原来不是为兄弟送特产,而是为他个人跑腿。

    两人就不仅仅是对良哥不满,而是一肚子委屈,再加满腔的愤怒。

    一见良哥挂掉电话走近,二条张张嘴想骂娘,却因气急了更加结巴,根本无法开口;幺饼刚要发泄愤怒,猛见良哥一脸阴郁,心里估计埋着个炸*药包,话到嘴边又赶紧咽了回去。

    经常见风使舵的人,一般情商都比较高。幺饼就是这类人,他理了理自己的情绪,最后还是决定支持良哥到底,虽然脸上怎么都挤不出媚笑,但仍然不无关心地问道:

    “良哥,现在怎么办?”

    良哥尚未回答,二条嘴巴张了无数次,此刻冷不防抢在前头,说出一句很顺溜的话:

    “萝卜,还是送给陈猛吧。”

    良哥吃了一惊,因为他从没见过二条能将话说得这么完整利索。不过,吃惊过后,立马恢复理性,慢吞吞分析:

    “监狱在市郊,离此处少说也有二十里地,又不通公交。你们两个一人背一袋,还没到达目的地,早累瘫了。”

    幺饼有点哭笑不得:

    “那咋办?咱们就在这里当饭吃了它?”

    二条也哭笑不得:

    “这么多……啊,萝卜,吃……吃下去,撑……不死你,也得……咸死你。”

    良哥脸上的阴郁忽然一扫而光,胸有成竹地做出了决定:

    “就地摆摊。卖了它。”

    二条和幺饼愣住,看着良哥老半天,似乎他说的是火星语,根本没人听得懂。良哥则以无穷的耐心解释道:

    “省城人没见过小地方的土特产,弄不好物以稀为贵,能卖个好价钱也说不定。果真如此,咱们今晚住宾馆,却夜总会玩。”

    两人一听,似乎有点道理。又因为实在没别的办法,再扛着两个麻袋赶路,没了动力更没足够的体力。

    于是,三个枫林镇江湖上的风云人物,就在省城的大街上,摆开阵势,卖起了土特产。一开始倒真吸引了几个闲人,可新鲜劲一过,便没人再于两口麻袋前停留。

    良哥让二条坐在麻袋中间做摊主,吩咐幺饼在街口吆喝: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大家快来看一看啦,咱们枫林镇的土特产酱萝卜,二十块一斤,吃了通气,还能壮阳。”

    喊完,幺饼转头向良哥问道:

    “我这样叫唤是不是特傻特二?人家会把我们当疯子吧?”

    街头多数人对这三个外地来的草包,只不过投来好奇的一撇,便匆匆离开。后来到了放学时间,几个学生围着摊子,对着两麻袋酱得乌黑的萝卜议论纷纷:

    “神经病,这哪是萝卜,明明是掰成小块的驴粪嘛。”

    说完,笑得前仰后合,扬长而去。留下三人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后来三人不堪羞辱,收起摊子,良哥依旧提着公文包走在前面,二条和幺饼背着麻袋跟在后头,一直走到护城河边,良哥手一挥,后面两人将麻袋扔进了河里。

    没想到麻袋奇重,落水的巨大声响,引起了不远处一个巡视城管的注意,提着电棍,一边骂着粗话一边追了过来。

    三个人扔了麻袋之后顿感轻松,就在省城的大街上发足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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