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猛这个人确实不简单。他在狱中想通了很多事情。

    陈猛不但猜中了棋局不仅仅是棋局,可能还深藏更大的秘密;而且还猜到了,背后在找棋局残页的神秘人物手眼通天,有本事把他从牢里弄出去。

    最后,他又将棋局残页的去向,引到了汤山身上。这一点,倒并非完全靠推理或猜测,而是他那天回西郊船厂的途中,真的见到了汤山的身影。

    两年前,西郊船厂事件发生的第二天,汤山离开老头子之时,天色已晚,由于心里坦荡,又没想到老头子会纵火*,因此一路上他尽沿大路走,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

    陈猛几乎在汤山离开的同一时间,走向西郊船厂,可因为他心怀鬼胎,所以在靠近船厂的整个过程中,简直是步步为营,稍有响动,即像只夜行老鼠一般,窜向路边躲起来。

    后来,在那条大路的某一个点上,汤山与陈猛迎面交叉而过;汤山并没发现路边伏着的陈猛,而陈猛却看清了路中间快步离开的汤山。

    当时以及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陈猛仅仅以为,汤山只不过是一个偶然路过者。因为他们相遇的地方,离船厂整整有七八里之遥。甚至在他被判入狱前后,根本就没想起来,路上曾遇到过汤山这个人。

    直到一年前,陈猛在监狱里穷极无聊,记忆越来越清晰,思维越来越活跃,才将所有的细节都串联起来。

    此刻的陈猛终于想通了,汤山这小子,他不止见过一面,早在第一次于桥头搜查老头子时,汤山便与他们打过一架。如此一来,汤山后来出现在船厂附近,就不是偶然,而是暗中与此事有重大的关系。

    只有一点陈猛猜错了:纵火的不是汤山,而是老头子自己。

    另外,没人知道,汤山得到的不是宋时传下来的棋局残页,而是棋局的副本;更没人想到的是,汤山还从老头子那里,继承了残局《玉帛金鼎》以及《单骑见虏》的完整走法。

    周伟良看起来是这场事件的关键人物,事实上,他对此事的很多细节并不了解,脑袋又远不如陈猛那么精细,所以,当陈猛说出真相时,他根本就无法相信。

    周伟良当时的愤怒很难用言语形。在他看来,曾经的手下陈猛,此刻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中,兜了那么大一个圈子,还是将他当猴一样耍了。

    良哥一发怒,唾液便比常人分泌得多。所以,他经常朝人吐唾沫,倒也并非无因。

    这一刻,陈猛一见良哥喉结乱动,紧闭的嘴巴一伸一缩,就知道他要吐唾沫了。赶紧接着将话说完:

    “如果你不知道比我更早去船厂的那小子是谁,我可以再提供一点线索。他跟我们在桥头打过一架。你回去问问鸟毛他们,很容易就可找到此人。”

    陈猛之所以在一番冷嘲热讽之后,依旧将自己所知和盘托出,倒不是怕良哥吐唾沫,也不是怕对方砸东西。

    而是他知道,良哥比谁都急于找到棋局残页,若不向他爆点干货,恐怕他会阴魂不散,一直对他纠缠不休。

    但这个真相,对良哥而言,跳跃性太大,一时之间根本理不顺思路,所以他除了愤怒之外,没法产生别的表现。

    陈猛似乎预料到了这一点,因此说完该说的,立马起身掉头而去。留下良哥怔在原地,一口唾沫没有发射的目标,只好奋起一脚,将摆在路边的早餐桌子踢翻了。远远地指着陈猛的背影骂道:

    “日你妹。看我怎么收拾你这个白眼狼。”

    早餐店老板见又踢了个桌子,远远地带着哭腔问:

    “咋回事啊这是?你们吵归吵,干嘛非得砸我盘子踢我桌子?”

    老板本要冲过来理论,但见良哥骂完川味粗话,一脸凶狠,剑指朝天,又向地上吐出一口巨大无比的唾沫,一副与人拼命的架势,只好放弃论理的打算。

    周伟良见老板走到中途,忽又戛然而止,招招手示意老板继续走过来,老板有点害怕,但对人家的招呼又不敢不从,于是迟疑着向周伟良身边移动。

    直到老板走到可以说话的距离,周伟良忽然莫名其妙地问道:

    “你那桌子,什么材料做的?”

    老板听了先是一愣,随即以为对方要赔他桌子和盘子,立马满脸堆笑,点头哈腰道:

    “桌子是铁架子的,坏不了,只是这盘子倒有点可惜,但也值不了几个钱。”

    万没料到周伟良忽又翻脸,朝他小腹踹了一脚,恨声骂道:

    “日你妹妹的,一个破桌子,既然是铁做的,干嘛漆成胶合板的颜色?那不是故意蒙人吗?”

    老板又愣住,想了老半天才搞清楚,原来这位大神踢翻桌子时,用力过猛,伤了自己的脚。老板有点哭笑不得:

    “桌子漆成这个颜色,应该怪生产厂家,跟我有什么关系?”

    周伟良蹲下身子卷起裤管,拉下袜子,脚脖子部位果然青了一大片,他用手指摁了摁,嘴里丝丝有声,然后又抬头继续向老板撒野:

    “你买的桌子,不怪你怪谁?你一个带有欺骗性的桌子,导至顾受到伤害,不用负责呀?”

    若换了别人,老板估计也要当场翻脸,就算为了生意不至于打起来,飙几句街头粗话肯定是必须的节目。

    但是,老板起初不认识面前这位嚣张大神,后来在对方与陈猛争吵的过程中,听见旁人小声议论,才知道他就是著名的东城良哥,自己一个小摊贩老板,惹不起这号人物,只好一直忍气吞声。

    此刻老板不知怎么接话,满心委屈地扶起被踢翻的桌子,又拿了个扫把,准备清理地上的碎瓷片。良哥却因为脚脖子十分疼痛,气没消下去,拍着桌子吩咐:

    “给我来碗肉丝粉。少放酱油多加辣。”

    老板只好放下扫把,回厨房去做肉丝粉。一面忙碌,一面骂骂咧咧:

    “他妈的,你踢翻我的桌子,反怪桌子伤了你的脚。这世上的天理,难道真让狗吃了?你就不怕遭雷劈?”

    做好肉丝粉,老板朝碗里吐了两口唾沫,又从腋下搓了一小团黑泥,扔进去,搅伴均匀,才小心翼翼地端到良哥面前,抹去满脸的委屈神色,换上小生意人的常见笑容,招呼道:

    “您的肉丝粉,请慢用。”

    良哥狐疑地看了一眼老板,抓过一双筷子,扒拉着开始吃米粉。

    跟陈猛吵了小半个早晨,又砸盘子又踢桌子,浪费不少体力,这时他是真的饿了,三下五除二便将米粉吃完,连汤都喝个干干净净。

    填饱肚子,良哥的郁闷之气消得差不多了,站起身子,也不付钱,抬腿就走。走到中途又回头朝老板训斥:

    “日你妹妹的,你的米粉里有股子汗酸味。”

    老板再一次发愣,他没想到这个街头流氓,味觉居然如此灵敏;所幸的是,良哥说完,倒也不打算深究,只顾大踏步而去。老板就此松了一口气,继续收拾地上的碎瓷片。

    周伟良走到一个无人的街角处,掏出手机,给省城的大人物打电话。铃声响了很久,电话才接通,对方似乎正在健身,说话气喘吁吁,还有“嗯”“啊”之类的伴奏:

    “嗯,哦,是不是棋局残页有好消息了?”

    周伟良一时不知怎么措词,舌头卷了老半天,才期期艾艾道:

    “我被那小子耍了。你能不能把那小子再弄进去?”

    一听此话,对方就像一个引线燃尽的炸*药*包,前一秒还是风平浪静,这一刻突然就爆了。对方嗓音都失了真:

    “你当这是我*操*你*妈呀?想弄出来就弄出来,想弄进去便弄进去?”

    紧接着,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巨响,还夹杂着女人的尖叫。然后便什么声音都没了。良哥猜测,对方的手机被愤怒地砸在墙上,吓坏了一个不知在搞什么名堂的女人。

    良哥对着电话发呆。知道今天最遭糕的事情,不是跟陈猛翻脸,也不是踢翻摊贩桌子伤了自己的脚,更不是吃了碗味道怪里怪气的米粉;而是打了这个电话。

    这个电话不但话题不对,时机也不对。

    良哥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九点半,心想,我还以为大人物都是日理万机呢,哪想到早上九点半你还在被窝里办事?

    此时良哥有点崩溃,全身无力,觉得全世界都在与他作对,连在街头吃碗米粉,都能吃到反胃的程度。

    然后,他张开嘴巴“哇”地一声,便将刚才吃过的整碗米粉,全吐在了墙角。

    喘息良久,周伟良抬袖子擦擦嘴巴,迈着小步子朝家里走去。

    一个小时之后,良哥刚走到家门口,掏出钥匙准备开门,裤兜里的电话响了。他心里骂道,哪个鸟人这个时候还给我打电话?懒得理你。

    开门进屋,喝了一大口水清理一番肠胃,肚子里稍稍舒畅了一点,电话第二次响了起来。良哥很不情愿地抓过手机一看,来电显示的是刚才爆*炸过的大人物,赶紧摁下接听键。

    对方张嘴便骂:

    “操*你*妈的,跟我耍脾气是吧?电话都不接?”

    良哥语无伦次地解释:

    “不是不是,刚去了卫生间,没听到。”

    对方不再追究,语气也平静了许多:

    “陈猛那小子什么都没说?”

    良哥叹了口气:

    “他说船厂事发第二天,在他之前,还有另外一个人到达船厂见过老头,火也是那人放的。这岂不是等于什么都没说?根本就是在耍我嘛。”

    对方沉吟良久,才继续问:

    “陈猛有没有具体描述另外一个人的长相?”

    良哥:

    “那人陈猛认识,年纪不大,当时可能是个中学生。在事发之前,那人曾经在桥头因为给老头抱不平,跟陈猛他们打过一架,因此记忆比较深刻。”

    对方又是一番沉吟,然后缓缓地说:

    “陈猛说的,未必是假话。这人很可能是老头子自己找的接班人。”

    良哥懵了,他没想到连自己都信不过的事情,神秘大人物反而莫名其妙地相信了。

    对方最后吩咐:

    “想办法找到那中学生。但不要打草惊蛇,暗中查查此人这两年的行踪,随时向我报告。”

    良哥不知怎么答话,只是点点头,便把电话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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