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瑜生离开大榕树有十几步了,汤山还呆在原地不动。

    汤山瞪着中年汉子,此人却半闭着双眼,不言不动,也没什么表情。汤山的目光从中年汉子身上,慢慢地移到棋局上。

    没错,那就是汤山两年前,从老头子背上抄录下来的“玉帛金鼎”。一子不差。

    可据死去的老头子说,“玉帛金鼎”这盘残局,一直藏在他家族里,代代相传,从未公布于世。除了老头子自己,世上没人知道此局的摆法。

    如果老头子的话属实,那么,当今世上,知道“玉帛金鼎”真正摆法的人,只有汤山。江湖上流传的其它各种版本“文丞相玉帛金鼎图”,明显都是好事之徒伪托的,。

    当然能走通这盘真残局的,也只有汤山一个人。除此之外,汤山还从老头那里继承了另一盘残局,“单骑见虏”及其走法。

    而这两年里,汤山除了经常关在房里琢磨这两盘棋,也从未将它示人。包括完全不懂棋的朋友陈瑜生,他都没透露半个字。

    可是,“玉帛金鼎”这盘如此神秘的残局,为何会出现在此时此地?此人会不会摆另一盘“单骑见虏”?

    不知过了多久,中年汉子首先沉不住气,完全睁开眼睛,看看了汤山,又看了看汤山腰间插着的屠夫刀具,忽然阴阴地笑了一下,问道:

    “要不要下一盘?”

    汤山猛地一惊,嘴里却答非所问:

    “你是谁?”

    没料中年汉子同样答非所问:

    “天长日久,左右无事,不如下一盘再走吧,小伙子?”

    汤山此刻不再吃惊,但再次答非所问:

    “你究竟是什么人?”

    中年汉子似乎耐心不够,终于拗不过汤山,无奈答道:

    “流落江湖之辈,姓名早已辱没祖宗,你又何苦执着于我是什么人?再说了,名字只是个符号,只要你愿意,叫我什么都行。”

    说了这么一大通,其实听在任何人耳中,都是说了等于没说。

    汤山知道,此人不愿透露真实身份,再问什么也无济于事。他只好旁敲侧击:

    “你为什么把残局摆在这里?”

    中年汉子答得比较玄虚:

    “江湖之大,任我逍遥,残局摆在哪里不是摆?”

    汤山冷笑了一声:

    “这话你拿去骗三岁孩子吧。这个偏远的小山村,根本不是摆残局混饭吃的地方。”

    中年汉子也冷笑一声,话里还是玄虚:

    “谁说我摆残局是为了混饭吃呢?”

    汤山倒是被他反问得愣了一愣,不由自主地顺嘴问道:

    “那你为了什么?”

    中年汉子瞪着汤山的脸,一字一字地说:

    “我找的是有缘之人。”

    汤山立即警惕起来,试探着问:

    “谁才是有缘之人?”

    不料中年汉子一脸沮丧,摇摇道:

    “要知道谁是有缘之人,我还需要在此无望地等待吗?”

    汤山知道圈子兜得再远,也问不出什么。

    面前之人,要么就是有难言之隐,要么就是别有所图。如果他摆的是别的残局,汤山顶多就是好奇一下,然后便扬长而去。

    可他偏偏摆的是“玉帛金鼎”,又被汤山见到,就不能轻易放过。

    既然问不出对方的背景,那么,汤山就想知道,此人是否走通了这盘残局。

    另外,汤山对着老头子留下的棋局和走法,琢磨了两年,也想找个机会试试,自己是否对诸般变化熟记于胸。

    汤山冷不丁问了一句:

    “赌注是什么?”

    这回轮到中年汉子吃一惊,似乎没想到汤山这么快就要跟他对赌,但他随即冷静下来:

    “江湖赌局,赌注不外乎钱财。”

    一提钱就俗了。刚才还说的是寻找有缘之士,怎么能赌钱呢?本以为遇上江湖异人,汤山心想,没料到你终究还是个末流人物。

    汤山冷哼了一声:

    “你不该拿这盘棋来赌钱的。”

    中年汉子苦笑了一下:

    “流落江湖,迫不得已。只好宝剑当杀猪刀用了。”

    汤山干脆直接进入主题:

    “好吧,赌多少?”

    中年汉子见汤山说话干脆,便也不再虚头八脑,直说:

    “一赔五。你输了,给我一百,我输了,给你五百。你远来是,红黑子任你选。”

    汤山二话不说,从口袋中数出五百块,放在棋盘边上,阴森森地瞪着中年汉子:

    “咱们改个规则。”

    中年汉子一愣,不由自主地问:

    “怎么改?”

    汤山仍旧盯着中年汉子的脸:

    “我输了给你五百。你输了,只需回答我一个问题。”

    中年汉子一听,猛然警觉起来:

    “你还是走吧。”

    汤山笑了一下:

    “怎么?这钱你不想赚了?”

    中年汉子苦笑:

    “你若想拐子弯打听我的姓名背景,我没法告诉你。所以,你还是走吧。”

    汤山冷笑:

    “这么说,你棋还没下,就知道自己会输?”

    中年汉子愣了一下,发觉自己失言,赶紧找补:

    “话不是这么说。人在江湖,‘信’字第一,我只是考虑到万分之一的情况,你若赢了,问的问题我有答案,可又不想回答,就坏了江湖规矩。”

    汤山又笑了一下:

    “那好,我不让你为难。就在刚才的规则之上,再加上个条件:关于你的姓名来历,以及你在此的目的,我一概不问。如何?”

    中年汉子沉吟良久,最后点了点头:

    “好,就这么定了。你选红还是选黑?”

    汤山坐下身子,嗤笑一声:

    “这个优先权,我让给你。”

    中年汉子仰天一叹:

    “以不变应万变,我今天可能遇上高手了。好吧,人在江湖,不拘小节,我就不再顾及主人之礼,先走一步。”

    说完,拿起一枚红子,走了第一步。

    汤山冷眼一看,此人下手如此熟练,明显事先演习过,不像是普通棋手。当然了,仅凭第一步,还看不出他的章法,更看不出他对此局到底研究得有多深。

    汤山故意犹豫了一下,才拿起一枚黑子应了一着。

    接下来的十数步,中年汉子都下得行云流水,这证实了汤山的猜想,此人下苦功研习过棋局,而且棋艺不差,疏通了诸多变化之着。

    汤山每应一步,都沉吟良久。这倒不是故意迷惑对方,而是为了核实此人的走法,与老头给他的正确走法,是否有什么不同。

    走到二十步,中年汉子下子开始出现阻滞,这说明他此前的研究只到此步为止。接下来,他就变攻为守,只能凭真实棋艺,应对汤山烂熟于胸的步法。

    大凡江湖残局,都是步步陷阱,而又迷惑性极强,稍一不慎,便全盘皆输,根本没有反转的余地;这点与下满子棋不同。

    平常下满子棋,犯个小错,一般不会立即死棋,顶多就是失去重要一子,而且后面还可能有机会扳回来。

    所以,一般街头赌残局,基本不会超过十步,便能见输赢。

    “玉帛金鼎”这一局,虽然从未在江湖上流传过,但其江湖残局的特性却是一样的。所以,中年汉子能走到二十多步,已经算个厉害角色了。

    可惜的是,他遇上的是汤山。汤山凭借的不是棋艺,而是惊人的记忆。

    中年汉子在第二十八步时犯了个错误。汤山不动声色,在第三十步时将其老帅闷死在九宫。

    中年汉子似乎没想到自己会输得这么快,十分不甘心,连事前立下的赌注誓言都忘了,结结巴巴地说:

    “再来一局。”

    此时,汤山本可以直接拒绝。因为按照事先约定,中年汉子输了,就要回答汤山的问题。但汤山忽然也改了主意,决定趁机再试探他一下。

    汤山想知道,此人除了“玉帛金鼎”之外,会不会摆另一盘“单骑见虏”。如果连“单骑见虏”都能顺手摆出来,那么,此汉子很可能是来自老头子的那个神秘家族。

    汤山笑了笑,目光盯着棋盘,假装有意无意地应道:

    “好,我给你个机会,把另一局也摆出来吧,如果赢了我,咱们就算打和,各不相欠。”

    没料中年汉子听了一愣,愣过才急忙解释:

    “什么另一局?哪来另一局?我说的是同一局,再下一次,我未必会输给你。”

    汤山一听他说话有点语无伦次了,就知道此人是个小角色,并不懂“单骑见虏”。

    汤山扔下棋子,目光从棋局上移开,盯着他的脸,摇摇头,似笑非笑地说:

    “按事先约定,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中年汉子这才惊醒过来,输了棋还没兑现赌注。一脸死灰,颓然道:

    “想知道什么,你问吧。”

    汤山将刚才掏出的五百块钱重新收起,又从腰间抽出一把剔骨尖刀,放在棋局旁边。冷冷地说:

    “江湖规矩,愿赌服输。我问什么,你如实回答。我若发现你在蒙骗我,咱们刀尖上见分晓。”

    中年汉子手指抖了一下,随即恢复冷静,冷冷地对道:

    “我愿赌服输,你也别忘了规则和条件。”

    汤山深吸一口气,紧盯着中年汉子的双眼,一字一字地问道:

    “告诉我,这盘残局,你是从哪得来的?”

    中年汉子先是吃一惊,似乎是预先想过各种可能性,却完全没料到,汤山问的是这么一个古怪的问题。

    他提起精神,与汤山对视良久,最后忽然双眼一闭,答道:

    “这我不能说。你杀了我吧。”

    汤山捡起刀,在中年汉子面前晃了晃,恶狠狠地说:

    “你以为我不敢吗?”

    汉子满脸惊恐地看着他。

    忽然旁边冲过一个人影,像*般撞在汤山身上,汤山连人带刀飞出两米,倒在地上,一时爬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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