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十岁那年,主子问他们,谁愿意替他去照顾他的女儿,也许他的女儿很难相处,也许去了要受委屈,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他不会逼他们,就算去了的人中途要来也可以。

    开始他并没有站出来,是别人,那人被送到皇宫,可是没有三个月就来了。然后又去了一个,更快,一个月便来了。

    他们说,少主可难伺候了。他们说,少主很懦弱,总是看着别人欺负他们。他们说,少主总是被别人欺负,从来都不还手,还任别人辱骂主子。

    他们说了很多,却不敢当着主子的面说,他们也怕主子伤心。

    青衣也不想主子伤心,主子之于他如再生父母,恩重如山,他更不想让少主受人欺负。于是,他跟主子说,他愿意去。

    这一去,就是十二年,如今的少主,从七岁的稚嫩小儿,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女人。从懦弱无知,变得睿智,甚至能够运筹帷幄独当一面。

    十二年里,他不是没有想过退缩,开始还能忍受,因为少主还小,而且已经出了宫有了自己的府邸。可是后来越来越艰难,特别是少主十五六岁的时候。

    那时候的少主,性子越发难琢磨起来。说她懦弱,确实,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三四王女欺负、使唤,却依然对她们笑脸相迎。然而,对于他们这些下人,脾气上来时又横得狠。

    但这不是青衣最不能忍受的,他最接受不了的是那些人辱骂少主、辱骂主子,可少主还是笑嘻嘻一副不痒不痛的模样。

    之前他问过少主,为什么别人那么说她和主子,她却不在乎。他深深的记得,少主嗤笑一声,满不在意地说:‘在乎?他都不在乎本王,本王在乎他做什么?一个抛弃本王的人,还要本王在乎他?’

    那表情,仿佛青衣说了天大的笑话。那时候,青衣在她脸上找不到一丝说谎的痕迹,也是那时候,青衣觉得他十年来的坚持像个笑话。

    可是不久以后,少主死了,是的,他清楚的知道,少主是断过气的。时间很短,也许就一盏茶的功夫不到。

    那时候少主因为调戏方侧夫不小心掉下太液池,救上来的时候奄奄一息,太医也说估计没救了。他寸步不离地守在少主身边照顾,所以全世界只有他知道,少主断过气。

    少主断气的时候,是大半夜,他没敢说,或者说,他吓傻了。他脑海的第一反应就是:完了,主子该有多伤心。

    他真的怔了很久,等缓过来的时候,颤抖着要出去叫人,可是偏偏少主忽然又有了呼吸。那一刻,真像做梦。

    明明心脏停止跳动的人,却又突然有了呼吸,然后过了两天,一个‘不一样’的少主就醒了。

    是的,不一样。

    醒来的少主,虽然看上去还是那么不务正业,甚至言语间更像纨绔了,但实际上,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很好。

    青衣还记得大年初一那天,少主跟他说,从前的懦弱,都是为了掩饰,她说:‘我的处境你最清楚了,如果从前我不废材一点,怎么能活到现在?’

    那时候他很感动,原来少主并不是懦弱的人;他也很心疼,少主自小没有爹爹在身边,也不受女皇待见,小小年纪就得自己琢磨生存之计。但也不是没有疑问,如果少主从前真是装的,那么她的演技实在是太好了,至少他伺候了她十年,从未发现过破绽。

    然而不管少主到底是装得太好,还是因为去鬼门关转了一圈变了性子,总之醒来后的少主,他很喜欢,主子也不会伤心了。

    青衣不知道凌沭找藏宝图到底是为了找什么东西,总之不是争权夺势就好。他不希望他的少主过那种勾心斗角血雨腥风的日子,在他内心,他自私地期盼少主能够水云涧来。

    水云涧,做这里的少主,和主子一块儿守护这里。不仅可以陪伴着主子,将来也能替主子守护下去,这里的人民,特别需要水家的人。

    但这也只是他自己的私心,不论凌沭是继续当她的王女,还是来做水云涧的少主,凌沭在他心里永远是那个醒来后冷静睿智,待人真心的王女。

    他想留在王女身边一辈子,就为奴为婢,他就满足了。

    “谢谢主子。”

    青衣这声谢,想说好久了,虽然也一直在说,但总觉得不够。主子对他的恩情,他无以为报,王女对他的好,他更加无从报答。

    凌沭这一觉,睡得很好,醒来的时候已经天黑了,青衣正坐在桌边打络子。

    她一起身,青衣就发现了,忙放下手中的活儿,过来扶她。

    “王女,你醒了。”

    “嗯。”凌沭坐起来,动作小小地伸了个懒腰,动作大了怕牵动伤口,靠着青衣放好的枕头,满足地吐了一口气。

    这一觉,睡得真好。

    “现在什么时辰了?”

    “还有两刻钟就亥时了。”

    “我爹休息了吗?”

    “主子应该是睡下了,”青衣想了想,道,“要不我使风铃去问问?”

    风铃就是今儿看见凌沭丢了盆子的那个男孩。

    “不用了不用了,别去打扰了,”凌沭虽然想见她爹,但是也不会特地去打扰她爹睡觉,“还有吃的吗?我饿了。”

    虽然她睡前有吃,但那都是上午的事了,而且睡觉又是那么地费体力,可把她饿醒了。

    “有,王女稍等。”

    青衣出去,没一会儿就来了。他端着水,身后跟着的风铃端着饭。

    风铃把饭一一摆在桌上,青衣伺候着凌沭洗脸,然后扶着她下床,给披了件外衣,又掺着往桌边走来。

    风铃要去帮忙,凌沭淡笑着摆了摆手,她还不至于那么虚弱。

    慢吞吞地吃完饭后,又被青衣伺候着洗漱更衣,然后爬上床靠着。

    青衣领着风铃收拾东西出去,片刻后,他就来了。见凌沭坐着发呆,想着她睡了那么久,应该不是困的,便问道,“王女可要点什么消遣时间吗?要不我给王女寻几本杂书志趣?”

    自打凌沭命大没死转性子,平日无聊最爱的除了捣鼓一些新奇玩意儿,便是看杂书。就是去西凉受重伤那会儿,在床上躺了几天,也是看杂书解闷。

    人家都说看杂书不务正业,可在他眼里,他家王女看杂书时那副慵懒的模样,却是极为养眼。

    “不用了,”凌沭拒绝,拍拍床沿,“来,坐,陪我说说话,有点事儿问你。”

    青衣颔首,也不再像两年前那样诚惶诚恐,很是自然地坐在他家王女床沿。

    “这儿是哪儿?我爹住的地方?”

    “嗯,这里叫水云涧,是水家世代守护的地方。”

    “水云涧?”

    凌沭很有兴致,青衣仔细跟她解释。

    其实水云涧最开始也没有多少人,只有水家的人,然后水家的人救了人、收留了人,渐渐地这里人就慢慢多了起来,形成了一个村落一样的地方。

    这里的居民大多淳朴善良,水家的人自动自发地担任了保护大家的责任,并且几十年来一直如此。

    水家的人人丁稀薄,却武功不低。到凌沭的外祖母这里,就生她爹一个儿子。水清浅生得惊为天人,武功更是出神入化,一人担起整个水云涧的安危,不在话下。

    其实水云涧也没什么大危险,只是偶尔有什么山匪强盗而已。

    青衣:“我和蓝田绿河她们,都是主子捡来的孤儿,自小在这里长大。”

    “那咱们是我爹救的?”

    “嗯。”青衣点头,从脖子里掏出一支玉哨子,“那天我摔倒了,把这个摔出来了,试着吹了吹,没想到主子真赶来了。”

    这个玉哨子青衣带了很多年,从十岁那年出水云涧去王女身边开始。这是主子给他的,说如果遇到危险,就吹一吹,他若听到,自然会赶去。

    主子虽然这么说,但青衣也明白,除非在水云涧周围,否则他吹了主子怎么可能听得到,主子从来不出水云涧。

    “还好爹去的及时,不然呐”凌沭叹了一口气,不然她就死翘翘喽。

    凌沭仍旧记得她闭眼前,她的爹爹从天而降,恍若九天仙人。

    然后凌沭又想起个事儿来,“哦所以你前几日说的要带我去个地方,就是这里?”

    前几天两人要离开桃花村的时候,青衣向村长打听好了路线,就神神秘秘地请求凌沭跟他去个地方,原来是这里。

    她问什么地方,青衣不说,只道:‘王女应当也会高兴。’

    凌沭情不自禁勾起嘴角,“来这里,我很高兴。”

    青衣跟着咧了嘴,王女高兴,他才高兴。

    “哎对了,如果水云涧是这样,那我小宝库里的东西,你说都是我爹留给我的,可那些东西,我爹又是哪儿来的?”凌沭一想起这儿的淳朴样,又想到自个儿的小宝库,里头的东西可都是宝贝呐,而且金银财宝一大堆。她还以为她爹是个土豪,可现在看来,也不像呀。

    青衣笑道,“主子要养活我们这些孤儿,没有点金钱来源自然是不行的。”

    “噢?”凌沭眼睛亮了亮,“那我爹是做什么生意的?”

    “也没什么,就是会吩咐人跟船出海,倒腾点新鲜玩意儿来卖,利润比较高而已,然后在外头还有一点点商铺子。”

    “哦。”凌沭点点头,但还是有些纳闷,这样的话,也不会那么富有吧。她开始怀疑,她小宝库里那些宝贝,到底是哪儿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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