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1960年版《倩女幽魂》的导演,李汉翔拽着张彻偷偷参加首映完全是出于好奇,好奇周文会将他最爱的作品翻拍成什么样子。

    李汉翔生于20世纪20年代,从小接受了很多传统的教育,有着深厚的古典素养,所以他拍的作品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古典、凝重、处处散发着中国传统道德价值观的韵彩,和一种古朴典雅之美。

    他擅长古装戏,他执导的《倩女幽魂》镜头下无论是宁采臣、聂小倩亦或者燕赤霞,都带有一种时代印记,比如宁采臣遇到聂小倩时所听到的曲子是《满江红》,两人见面对答之间都是相当有文人礼仪之韵,书卷气十足,就像一副中国画,宁采臣完全是知识分子的谦逊而不卑不亢是宿营,小倩也是深懂音律且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就算姥姥来训斥宁采臣,也是依据传统道德来训斥“夜闯深闺、孤男寡女”云云。

    这些精致的画面在当时赢得好评如潮,也是张彻在影评中褒奖的“一个锦袍银甲的霸王”所在,该片曾参加过1060年法国戛纳影展,是首部参加国际影展的香港彩色电影,算得上是李汉翔从影生涯最风光的作品,所以在听到周文翻拍之后,他即担忧又期待。

    周文参与《英雄本色》将其翻拍成当代的经典,并开创英雄片大潮,在英雄片泛滥的今天,周文还有勇气拿起导筒拍被观众遗弃的古装片。仅这份胆识和魄力就深得李汉翔欣赏,作为电影界的大师李汉翔不想影坛充斥着各种时装动作片。更不希望前辈们留下的宝贵遗产被遗忘,那是一种难以说出口的情怀,但是现在的电影人都埋首商业片赚钱,唯有周文肯尝试古装片,你让李汉翔怎么能不期待呢?

    期待的同时也有担忧,毕竟周文才20出头,根据李汉翔对他的了解,貌似他才中五毕业。而且家庭情况不是很好,不具备接受传统文化熏陶的条件,李汉翔担心他无法驾驭古典文化浓郁的《倩女幽魂》。

    在看到影片三分之一后,也就是宁采臣和聂小倩在水中居相见的情节后,李大导演终于发出失望的叹息。

    “老李,好端端的怎么叹气啊?”张彻问道。

    “你有什么感觉没有?”李汉翔皱眉反问道。

    张彻呵呵一笑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其实你不能指望现在的年轻人都有我们那个时代的文学素养。”

    “呵呵。老一辈的东西快丢没了!”

    两位关键的主人公聂小倩和宁采臣变化巨大,宁采臣不再是一位胸怀报复的才子和正人君子,而是一位落魄、飘零的收账书生,这样的人可怜,虽能激起观众们的无限同情,特别是女性观众的同情和喜爱。却无法令李汉翔满意,他的“国破山河在”“满江红”在周文版的《倩女幽魂》中荡然无存。

    而聂小倩的变化更是让李汉翔大跌眼镜,聂小倩不再是大家闺秀中有教养有文化的闺阁女子,而是变成了风情万种、妖娆多娇、表情妩媚、眼神都能勾魂摄魄的真正专门勾引男人的女鬼!

    “这个小倩我相当的不满意,与现实中卖身的妓女又有什么区分!”李汉翔甚是气闷。指着王组贤版的小倩对张彻说:“原着的精髓东西都丢了,这片子不看也罢!”

    说罢就要拂袖而去。却被张彻一把拉住。“老李,你这又是何必呢!在你看来这部电影不好看,可是你看看观众们的反应。”

    李汉翔闻言环顾四下,见观众们正看的津津有味,胸口又涌上一阵苦闷。

    “时代不同了,有时候不服老不行,观众们不买我们的账说明我们落伍了,应该给年轻人让位!”张彻叹口气说:“我何尝不想继续做导演,但是市场不允许,我们无法适应市场,拍不出让观众买账的电影,就没有片商敢投资,老李你别老用主观眼光看待问题,必须要接受现实啊!”

    李汉翔沉默不语,恰大银幕上演到聂小倩使用各种手段,想方设法投怀送抱,奈何书呆子宁采臣依然不解风情,甚至埋怨她脸太白手太冷身太重,还要好心肠的想送她去看大夫……最后小倩姑娘只好来个痛快的,一口气吹倒他算数,幽幽说出:“你是个好人,可惜来错的地方。”

    “看到了吧!人家小倩也是一个可怜的鬼,一个被压迫被操控的没有自由的傀儡,看看那副哀婉幽怨的眼神,让我可以联想这么多年被一个老妖怪控制,日子是多么压抑而痛苦,所以说老李,人家周文并不是要拍一个坐台小姐,人家没糟蹋你……不,没糟蹋蒲松龄的东西。”张彻换位思考的劝说着老朋友。

    李汉翔嘴巴张了张,想要说什么,又不得不承认张彻的话很有道理,是啊,只有年轻人才能了解年轻人的心理,周文这样做也是为了顺应市场的需要,如果满屏幕都是各种考究的传统电影,观众们肯喜欢才怪。商业、娱乐才是香港电影永恒的话题。

    换了一种想法之后,李汉翔再看王组贤饰演的聂小倩果然顺眼了很多,一身白纱在夜空中飞舞,若不是她的眼神魅惑,真可能把她当成仙子而非女鬼,尤其是在夜空中着一袭白纱飞来飞去的时候,长袖凌空飘飘,中国鬼怪神话的飞舞之美也显得格外动感十足,王组贤的手势、身段、姿态、动作都极尽飘逸凌空之美感,无论弹琴、飞翔、坐立、侧卧,都将东方古典女性含蓄的性感演绎到了极致!

    李汉翔决定留下来,哪怕心中对周文版的《倩女幽魂》还存有不少的微词,还是决定看完全场。

    两位影坛大人物的身后,一个五短身材的家伙,双目炯炯有神,一边将微型录音机伸向前面,一边在黑暗中记录着某些东西。

    大银幕上的剧情继续播放,宁采臣为了引开燕赤霞,竟然相处装扮野鸡的法子,“咕咕咕”的连叫带扑腾,那副憨相不仅让影院的观众爆笑,连树上偷看的小倩都忍俊不禁。

    误打误撞之下,他这套乡下把式总算把燕赤霞吸引过来,不过迎接他的是燕赤霞凌空斩下的大剑,聂小倩见状不得不现身营救,危急时刻,中场小boss千年树妖--姥姥终于现身了!

    如牛角一样高高竖起的发髻,出手神通广大变化莫测,要风有风要火有火,连说话都是诡异的双声道立体音,光用吓就能把人吓死了,观众们在见到姥姥的扮相后,并没有被吓跑,相反跟着银幕中的燕赤霞破口大骂:“你个老不死的!”

    除了主创和知情人之外,竟然没有发现姥姥与《射雕英雄传》中慈眉善目的南帝同时一人,不得不说这幅装扮够唬人的。

    一番喧扰之后,宁采臣归宿兰若寺,满楼的干尸对他垂涎欲滴,前仆后继的想要吃掉他,而他在全然没有发现敌情的情况下,举手投足之间意外将干尸们全部剿灭,观众们在大笑之余也多少为小书生捏了一把汗。

    “我靠,这宁采臣狗屎运暴强,开个窗户都能灭了干尸!”

    “傻人自有傻福嘛,没有丑陋的干尸怎么能衬托出宁采臣的心地善良呢。”

    “哟,宁采臣开始学坏了,竟然要擅自撰写假账,哈哈,真是倒霉又可爱的家伙!”

    听到观众们各种认同的评论后,张国嵘长长松了一口气。

    “荣少你很紧张吗?”周文侧头笑着问道。

    “是啊。”张国嵘耸耸肩说:“担心观众不认可我的演技,不过现在好多了。”

    张国嵘对古装片还是心存疑虑的,他还记着当年出演的第一部电影也是古装片,那时候他刚参加完歌唱比赛非常彷徨,歌唱事业一筹莫展,有公司开出6500港元的片酬让他担当主演,对他而言是非常大的诱惑,奈何那部片子被人各种喷。

    他记着当时非常委屈,不理解当时大家为什么要“噱”(嘲讽,大笑)。他又没做错什么,自己还急的穿一件红色的t恤白色的底裤,还记着当时有观众喊出“回家早歇着啦”的倒彩声……

    那部片子之后,张国嵘对古装片萌生了阴影,即便是后来周文给他看了剧本,又将剧情讲解的非常透彻,他还是对对片中有些激情戏份存在戒备,这也是为何周文上场客串替身的另外一层原因。

    不过现在看来一切都非常良好,观众们对他饰演的宁采臣已经认可,他没有受到唏嘘声,没有听到倒彩,更没有观众说他“买猪笼”,他终于可以正视古装片。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周文帮他实现的。

    想到这些,张国嵘轻声对周文说:“阿文,谢谢你。”

    “无缘无故谢我做什么。”周文呵呵一笑说:“你要是真想感谢我,在《胭脂扣》里卖命表演吧。”

    “一定拼命的!”张国嵘保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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