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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子廷回到自己房间,颓丧地倚着门背,想到自己方才在隔壁房间说的那些话,忍不住一笑,是疯了么?对她说出那些话……可说了后悔,不说又不甘心,就是这么种令人欲哭无泪的状态。

    就在周子廷还在为自己的行为哭笑不得时,门铃突然响了。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找他?周子廷迟疑了片刻,捏了捏有些沉重的眉心,且算调整好了表情,转身开门。

    认出门外那人的那一刻,周子廷的脸有一瞬间的迟疑,这人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即便出现在这儿,也应该是敲隔壁房间的门,而不是他的房门吧?

    半晌周子廷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卓先生?”

    门外的卓然倒是荣辱不惊的样子,平静地看着周子廷,客气地一笑:“周先生,能请你帮个忙么?”

    “……”

    “……”

    ***

    这次出差进展的尤其顺利,ceo松了口大气,许唯星又何尝不是?凌亚这次的品牌提升之举,原凌亚的市场总监已经替她打好了地基,可不能毁在她手里,如今收购金额和股权归属基本已谈妥,就等资金就位了,许唯星肩上的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一众同事也有心情飞芝加哥参加华人商圈的聚会了。说来也巧,这次聚会,许唯星面试过的那家鑫立集团的董事长万总也在。

    万总的爱女一直在芝加哥进修音乐,小姑娘还即将迎来人生中第一场独奏会,万总自然要在聚会上广发邀请函,ceo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说是一定出席,只是不成想万总周到得连许唯星他们这一众虾兵蟹将都考虑到了,也让他们务必参加。

    许唯星也没怎么在意,想必一个小姑娘的独奏会应该不会太正式,当晚,风衣里头配了身黑裙,许唯星就这么拿着邀请函出了门。她和一众同事约好了在酒店的大堂里集合,不料她一现身,发现男同事们全都是黑礼服配锃亮的皮鞋,女同事们都是精致的盘发配全套妆容,各个穿得人模人样,就数她穿得最随便。

    “许总监,你该不会打算穿这身去听演奏会吧?”

    闻言,许唯星只能无奈地耸耸肩,出差可没带礼服,一时间让她上哪去弄一身像样的行头?

    就在这时,周子廷也赶到大堂了,许唯星扭头望一眼正从电梯间方向走向他们的周子廷——好家伙,连周子廷都穿得这么正式,黑领结、白马甲,趁得整个人挺拔精神,熠熠生辉,走路都带风了似的,许唯星低头再看自己,越发相形见绌。

    待周子廷来到她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一轮,分明也在疑惑,她怎么穿成这样就出门?

    许唯星忍不住叹气:“请柬上也没写‘请着正装出席’啊。”

    这个在谈判桌上花语连珠、如今却被一件衣服愁得一筹莫展的女人,周子廷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了,但他很快正了正脸色,抬腕看看手表,见时间还有容余,二话不说拉起许唯星就走。

    好在许唯星穿的是平底鞋,否则他突然旋风一般卷起她就走,难保不害她绊跤,许唯星就这么磕磕绊绊地被他拉上了出租车。

    芝加哥着实是比密歇根繁华,国家大道更是奢侈品的天堂,许唯星就这么被带进了一家定制、成衣一体店,华服倒是应有尽有,却连标价牌都没有,可见昂贵。

    “听个演奏会而已,我犯不着砸几千欧进去吧?”许唯星难免肉疼。

    周子廷倒是一点不以为意:“我认识这儿的老板,这儿的衣服可以租。”

    说着便把她往导购小姐那儿推,许唯星就暂时没工夫去追究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对一家女装店这么熟了。

    试衣过程倒是十分的快准狠,许唯星几乎一眼就相中了导购小姐推荐的这条斜肩的白色长裙,裙摆处带透视效果的水墨画十分别致,连尺码都如同量身定做一般,等她从试衣间里出来,周子廷看第一眼就愣了。

    他眼里流露出的那一抹光,应该可以称之为“惊艳”吧,可那抹惊艳几乎在下一瞬就转变成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失落?不甘?种种情绪汇聚到最后,只幻化成他玩笑似的问出的一句:“要不……我们不去了吧?”

    许唯星有点没闹明白,他怎么突然就不想去演奏会了?其实也无需她弄明白,因为周子廷很快就收起了他的玩笑,柔声说:“就这件了。”

    贵也有贵的好处,简简单单一件剪裁利落的长裙,无需任何首饰相配,已令穿着它的人异常夺目。

    两幅大提琴图案的巨幅独奏会广告板分别矗立在台阶的左右两端,穿着正式西装与礼服的男男女女两两相伴着走上台阶,走进演奏厅的大堂,处处衣香鬓影。

    司机为周子廷开车门,周子廷走下车,许唯星随后扶着他的手臂下车。

    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台阶,许唯星有些不放心的提了提自己的裙摆——当众摔跤的话,再美的礼服也挽救不了她的出糗。

    周子廷上下打量一下许唯星,仿佛立刻就领会了她的担忧,他把许唯星的手牵到自己的臂弯上,示意她挽着他进场:“放心,有我在,绝不让你摔着。”

    二人就这么拾阶而上无疑是场内最光彩夺目的一对,进场前,周子廷的短信铃声突然响了,周子廷低头看了眼短信,朝许唯星抱歉地笑笑:“我有点事,你先进去吧,我待会儿进场找你。”

    许唯星不确定地看他一眼,周子廷把她的手包和邀请函一同交到许唯星手里。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就这么调头走了。留许唯星一人,不解地目送了他一会儿,见他真就这么走了,只能独自一人朝演奏大厅的入口走去。

    许唯星的座位位于听众席的走廊边,听众一一入场,从许唯星身旁走过,许唯星不时地抬头看,始终没看见周子廷。

    除了她旁边的座位预留给周子廷、而周子廷此刻不知去向外,周围很快座无虚席,满场后听众席上方的灯光全部暗了下去,周围显得黑压压的一片,会场内唯一的光源只剩下台上的那一束追光,追光打在舞台的三角钢琴上。

    许唯星看一眼身旁的空座位,再看一眼手表,忍不住从手包中拿出手机打电话。可惜周子廷的电话迟迟不通,而这时,听众席上渐渐响起了稀稀落落的掌声。

    掌声淹没了手机的声音,许唯星无奈,只好起身,准备到场外去继续打电话。起身的同时下意识地瞥了眼台上,一个西装笔挺的身影正从台侧走向台前,可台上的那束追光太过耀眼,许唯星只看见台上一个模糊的人影在移动,她也来不及细看,准备出去打电话。

    听众席的掌声停了,预示着演出即将开始。许唯星却始终低着头,一面看准脚下的台阶,一面朝出口方向走去,直到熟悉的钢琴曲悠然响起。

    许唯星浑身一僵。

    全场安静,许唯星只听得见自己突然滞住的呼吸声,以及台上再熟悉不过的旋律。她僵了许久,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向台上。

    她原本因台上的强追光而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看清了坐在钢琴前的人竟是卓然!

    卓然侧脸对着台下,表情和琴声一样沉着、悠扬——

    “sometimes i feel so happy

    sometimes i feel so sad

    sometimes i feel so happy

    but mostlyyou just make me mad

    babyyou just make me mad

    linger on,your pale blue eyes……”

    和她曾经最爱的那张黑胶唱片的音质很不同,却一样的镌刻入心;如今,更是琴音代替他的声音,在许唯星耳边低吟浅唱着:仅有你令我痴狂;仅有你,令我痴狂……

    钢琴曲还在继续,许唯星却仿佛在一瞬间,再次经历了一遍过去的种种。

    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浅色的棉制裤子和一双再普通不过的帆布鞋,年轻的脸,青涩的目光,质朴之中带着一丝隐藏得不太好的怯意:“你好,我是卓然。”

    他第一次穿衬衫时,笨拙得连袖扣都扣错了,而她,就像手把手教他怎么打领带一样,替他扣上袖扣;

    因为盛峻,她第一次靠在他肩上哭得歇斯底里,毫无形象,而他只是静静地抚着她的头发,不发一言。

    他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看着她,几乎要望进她灵魂里去似的;

    他第一次将她抱起时,随手就把她放进了路过的购物车里,保安看购物车里载个大活人,不乐意了:“不好意思先生,这车是放物品不是放人的。”他却那样理所当然地回答:“她就是我的贵重物品。”

    他第一次被她的态度逼急了、不顾一切地强吻她时,那样的霸道、沉迷;

    5年前,面对她和盛峻联袂出演的那场戏,他第一次那样恨极了地看着她;而5年后,他不容人回绝地回到她的世界,第一次那样冷漠地看她……

    伴随着许唯星脑中纷至沓来的回忆,最后一小节旋律戛然而止,卓然从琴凳上站了起来,他看向台下,从在座的所有人之中,一眼就找到了许唯星。

    两个人就这么,隔着成排的座位和听众,对望。

    瞬间,许唯星的周围一片安静。

    安静过后的下一秒,单一的钢琴曲演变成大气磅礴的交响乐,卓然身后的巨大幕布应声而落,幕布后的整个交响乐团出现在台上,台上的所有灯光一齐亮起,整个交响乐团位于卓然身后,万分璀璨。

    卓然伴随着音乐走下台,走向许唯星。

    许唯星看着越来越近的他,除了无声的哭泣,根本说不出话来。

    一曲终了,周围恢复一片安静,卓然也来到了许唯星面前。

    许唯星扫一眼满座的听众席,在人群中看到了自己久未谋面的父亲,母亲,孙乐妍,张苒,甚至孙魏娟,甚至张苒怀里抱着的项少龙……全都是她熟悉的面孔。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这些人都出席的,她不知道他为此做了多少努力,她不知道……到了这个时候,许唯星脑子里反而一团浆糊:“你……”

    卓然最终站定在她面前,他眼中的光,淬着前所未有的柔情:“你知道么?当我决定回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了,无论你接不接受,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离开你,从今以后,你做的每一件事,无论我认不认同,都会陪着你。”

    “……”

    “就像这次,无论你是选择要孩子,还是选择要事业,我都会尊重你,都会帮你扫清障碍,都会在原地等你。”

    “……”

    “许唯星,给我个机会,好么?”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卓然拿出婚戒盒,单膝跪在许唯星面前,只等她的一句答案,

    所有的旁观者既期待又忐忑地紧紧看着他们,这之中,唯独周子廷一人,脸上不见一丝表情,教人猜不透任何情绪。

    在这个女人开口说出答案的前一秒,周子廷选择了面无表情地转身,独自一人离开大厅。

    周子廷穿过通往外接大厅的大门,他的身后是演奏大厅里突然传出的众人欢呼,他的身前则是空旷冰冷的大厅,周子廷就这么静静地矗立在这两种极端反差之中,默默地从兜里摸出自己的皮夹。

    放照片的地方有张老照片,更准确地说,是半张照片——似乎是从某张完整的毕业照上剪下来的,上头依序站着的全是小学生模样的孩子,孩子们全都以花骨朵般的笑脸面对镜头,唯独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的那个小胖子没有被拍到正脸,只因在快门按下的那一刻,他忍不住回过头去窃窃地望一眼后排站着的那个瓜子脸杏仁儿眼的小女孩——那是当年的周子廷和许唯星。

    而如今的周子廷,孑然一身,最终还是没忍住扭头望了眼身后的演奏大厅——那个女人扑进了另一个男人怀里、就算流泪也难掩笑容中的幸福的模样——这个答案他早已预料到了不是么?在卓然提出让他帮忙时,在他带着这女人来到卓然提前预约好的奢侈品店时,在他亲自把她领进演奏大厅时,他就早该料到了,不是么?可为什么此刻亲眼见到,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心如刀绞?

    如今的周子廷,虽已不负照片里那小胖子笨拙的模样,却还是这般、一模一样的回望角度,这般、命中注定的错过……

    末了,周子廷终究只能落寞一笑。

    ***

    孙乐妍是被酒保的电话叫来替周子廷买单的。

    孙乐妍在酒保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把周子廷弄上出租车,这时候的周子廷还算清醒,起码还认得她:“不好意思啊,没带钱出来,我也不知道酒保会给你打电话。”

    孙乐妍一时不察望进他的眼里,他眼里黯然的光影看得她不由一愣,为了掩饰什么似的,猛一拍周子廷的脑袋,刻意低声骂道:“你他妈的!别吐车上啊,这司机壮得能揍扁两个我!”

    她是绝对不会告诉他,是因为她一晚上给他打了二十多通电话,酒保无意间替他接了其中一通,她才能准确找到这儿来的……

    周子廷这时候倒是十分听话,完全不复她在他手底下实习那会儿、他的高高在上,反而像个孩子,眼一闭,就这么乖乖躺她腿上不吭声了。

    也不知他真醉假醉,车子穿越过一片灯红酒绿之后,他竟幽幽地开口了:“你姐姐姐夫怎么样了?”

    “我都出来替你这个醉鬼收拾烂摊子了,哪管得了我姐姐那边?估计……不错吧。”

    “……”

    至此,周子廷再也没有开口说过半句话。

    一片安静中,孙乐妍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明知道这个男人的心是向着谁的,却还是没有忍住,悄悄地吻了下去。

    这是一个专属于孙乐妍的秘密,一个属于20岁女生的秘密,一个……在这个夜晚开始,也在这个夜晚结束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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