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建康十年】

    远边陲的叶城,城墙上凝结的是不会融化的冰霜。【小说文学网】这里既不受秦王的保护,也不归漠南王朝所属,居住的居民也是当地的土著,所有都只知道他们世世代代居住这冰原上,并没有关心他们和他们的牛羊来自哪里。但平静了几百年后,有一个年轻的漠南贵族,他和他那些居住北方的贵族亲戚们一样无聊。这个没有春天的地方他突发奇想的要进行一场狩猎,不过狩猎的不是野兽,而是——这个不出名的小城便成了他的目标。

    这场娱乐性质的杀戮本该转瞬即逝,但巧合的是,胡润之手下的一个守将偏偏知道了这件事情,他自作主张的带领骑兵前往,将这次杀戮进行了一次逆转。更加巧合的是,这件事情引起了督厂宦官的注意,这样一场小小的战争竟然编撰成了案卷送到了京城,再由黄公公寻找了一个合适的时机递交了皇上。

    这一切并未引起任何的注意,包括周文元,此刻大家关注的是郭太傅。

    毕竟是权重两朝的老臣,即便郭太傅自己想要退了,他身后的也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面对咄咄逼的内阁,以吏部为首的官员们展开了殊死搏斗。刘敏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他作为郭太傅的学生,自然是脱不了干系。争辩开始之前,他递交了退去南直隶的奏疏,内阁的松垂平虽然一贯唯周文元是从,但此刻倒还敢准了他的请。周文元知道郭太傅学子众多,想要斩尽杀绝是不可能的,那么能避开刘敏这样的厉害角色也不见得是坏事,于是对松垂平的举动当做了默许。不过其他就没有这样好运了,周阁老憋屈了半辈子的才华此刻有了展示的舞台。

    小半个月,吏部除了尚书荀秉超外几乎都换了新面孔,出于对黄公公的感激,蒋寿屏连跳几级,做了吏部侍郎。

    之后就是最后一击,周文元准备好了弹劾的奏疏,信心满满的时候,突然传来个令想不到的消息——郭太傅病了。

    是的,郭太傅病了。

    这个消息来得意味颇远。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郭太傅那样大年纪的了,经历了这样多的风波,病一场也实属常情。

    但魏池明白,这个病病得未免太巧。依照陈鍄的为,他既然要不惜一切的赶走郭太傅,那么他也绝不会允许周文元成为第二个压他头顶的。陈鍄既然已经耐不住性子等郭太傅老朽,周文元比郭太傅更年轻,那陈鍄就更不可能想要换个年轻的来折磨自己。

    周文元自然知道其间的道理,他明白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机会,郭太傅此刻已经不具备反抗的能力,他要做的就是用他手上的权力去抗击皇权,决定谁才是王朝的领导者。

    陈鍄观望局势的时候,黄公公偷偷来见周阁老,他带来了一份案卷,里面描述的是叶城的故事。

    周文元笑了,他明白自己已经胜券握。

    郭太傅的抱病为其赢得了时间,但是远南直隶的向芳得到这份案卷的水印版的时间太迟了,最终使得太傅的病变成了真病,病得再难起来。

    魏池依旧大理寺看案卷,不过是从徒弟变成了师父。以往是章敬忠管七个,他管五个,现又有新来,变成了魏池管七个,新右丞蒋必岘管五个。蒋右丞年纪有点大,看来和周阁老交情不浅,和魏池相处时总显得小心翼翼。

    此刻的李潘显得异常的超脱世外。他是皇上的,他早就知道谜底了。

    陈鍄实行新政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赚钱,他要用稳定的税款收入来支付巨大的军费支出。经过三年的积累,江南确实为陈鍄的王朝带来了惊的财富,李潘作为这一笔财富的创造者,自然知道其数额的巨大。相较而言,上一次积累北伐所需用了十年,而这一次,时间短得令陈鍄难以置信。当黄公公适宜的递上了那卷案卷时,陈鍄觉得时间到了。这次朝野势力的清理将确定那些配合着皇帝的心意,今后重要的宠臣都有哪些,众位臣子表态的时候到了。

    帮派此刻已经不那样重要,不论他们现是支持太傅还是支持周阁老都不是关键,关键于他们是不是支持陈鍄,是不是了解陈鍄这一切行动的背后起因。

    大家都知道郭太傅病重,但却不知道这份病重是因为最后一次博弈中,他误会了陈鍄的意思,坚决要求不能北伐。话说到了这份上,他即便是权倾朝野的老臣,也只能“病重”了。

    不过也有不这样想,王允义并不知道周阁老提前得到了黄公公的提点,他认为郭太傅基于本意确实不会同意北伐,而且他也大概能猜到陈鍄的用意。毕竟是师生一场,陈鍄那种好大喜功的脾气他多少是知道的,周文元怎样想的他不确定,但他觉得郭太傅这种时候反抗陈鍄是出于道义。

    稍有理智的都不会同意北伐,可惜这是一个建功立业的时代,建功立业的时代没有多少还保存着理智。

    众对皇上心意的揣测结束了,郭太傅留得一条命还乡,他的追随者们下场还要悲惨些,各自领了各自的罪行,不是掉了脑袋就是蹲大牢里。远居南直隶的向芳叹了一口气,只能等待命运的判罚。

    魏池心里暗暗佩服陈鍄的手段——还未死去的郭太傅和向芳此刻仍旧是牵制周文元和黄贵的有力武器,周大想要位极臣的梦想其实还比较遥远。

    想归想,魏池此刻更想摆脱的是蒋右丞,右丞大的小心翼翼,处处防范弄得魏池好不自。想到蒋大这样大的年纪才凭借讨好宦官的方式捞了个五品的官员,魏池也真难对他起恨意。魏池不想惹就只能躲,每天埋头捣鼓学问,巴望着蒋大哪天累了就放弃了也说不一定。

    正魏池头疼的时候,章大回来了,官复原职。

    几乎是同时,那些被调岗的大臣,那些获罪的大臣几乎都官复原职。闹腾了一个月,一切又恢复宁静,就像一出闹剧。

    魏池纳闷了,许多都纳闷了。

    但是远他乡的王允义笑了,他知道,好戏就要开场。

    这一招实是太阴险,这些回来的和以往不一样了,他们不止回来了,还带着满腔的仇恨。除了回来的,自然也有回去的,回到原位的蒋大之流内心也不能说对周阁老抱有感激,个中滋味,只有周阁老知道了。

    陈鍄早就料到周文元不会全心全意支持北伐,所以,他要断了他的后路。如果此刻周阁老不上皇上的船,那么,他将没有船可上。

    魏池一个五品的郎中,此刻说不上哪条船上,自躲过了燕王那一遭,魏池就算是个没有党派的了,如今刘敏都去了南直隶,更不存被谁拉拢的问题。魏池乐得清闲,每天到了点就找胡杨林喝茶,胡杨林也乐得清闲,沈扬虽然没有办他的职,但是似乎是要好好的给条冷板凳给他坐,于是他空占了个位置不干活,白领着俸禄,成天向魏池炫耀。

    胡杨林最小的兄弟要立夏之前办喜事,魏池承办了所有的喜帖和喜字。戚媛帮他磨墨,魏池逐一来写。

    “这位新郎官今年多大?”戚媛大概知道胡杨林这样一个。

    “今年……”魏池算了算:“有二十了吧!”

    “那胡将军今年贵庚?”

    “认识他的时候他二十五岁,这样算来,他今年也二十九了……怎么了?”魏池写得手酸,放下笔准备歇歇。

    “怎么他弟弟都成亲了,他还不成亲啊?”戚媛笑着问。

    “……”魏池思考良久:“这个呐,其实眼高于顶!”

    戚媛不信:“瞧着倒是一个挺老实的。”

    “他老实?”魏池忿然:“自他回了京城进了北镇抚司,找他做媒的家那简直要把门槛都踏破了!那些姑娘不乏大户或者读书家的女儿,他竟然挑三拣四的!他才不老实呢!”

    “那他年纪也不小了,还没找着个可心的么?”

    “的确……说他挑啥呢?又说不出个道道来……还真不知道他喜欢哪种。”魏池此刻觉得胡杨林真是个怪。

    “依看,若他知道是个女孩儿,恐怕得看上。”戚媛看魏池想得认真,忍不住笑她。

    “看说的……”魏池一想这一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眼里,就是个男,之前他还说呢,就算找个男,他也认找的是他弟媳,哼!”

    弟媳?戚媛笑得肚子都疼了。

    “小心点!别把喜帖弄脏了!”魏池赶紧抢救自己的书法成果。

    戚媛还是忍不住笑,魏池索性放了笔,把手指放嘴边哈了一口气:“叫笑!叫笑!”说罢便朝着这的痒处挠了过去。戚媛一边躲,一边讨饶:“不笑了,不笑了,错了!”

    戚媛最怕痒,这一闹就算是闹到点子上了。魏池看她快要笑岔气了才住手:“哼!”

    “说起来也奇怪,这位胡大和一起这样久了,竟都没发现是个女孩儿。”戚媛擦了擦眼泪。

    “谁知到他们怎么回事?怎么?还要被看出来才好?”魏池假装矜持的理了理衣领。

    “难道从小到大从来没被发现过?”

    “……”魏池想了想:“说起来倒有一个,不过她远漠南。”

    “漠南?”

    “很可怕的女……她医术很高明,一下就看出来了,”魏池想起那个,忍不住笑了:“不过她是个志向极其高远的,她才不屑于揭穿呢。”

    不知道那个,此时此刻,又做什么呢?

    漠南王已经死了四年了,这片土地早已有了新的主,索尔哈罕虽然贵为长公主,但是她还不至于那种战火硝烟的年头去分沃拖雷的权。不过沃拖雷虽然重病握但久居边陲,都城的贵族们和他都疏远了,经历了战火洗礼和王允义杀戮的残部们仍旧需要索尔哈罕这样的来收拾残局。亲历那次战争的都会知道都城的重建会有多难。不论是毁坏的宫殿城墙,还是空旷的住宅集市,都给她的重建者带来了无尽的苦恼。许多饱经杀戮的贵族并不愿意回归都城,即便是平民也希望长公主能重选都城。但是索尔哈罕仍旧决定以旧都作为新城。沃拖雷辛苦的奔波漠南的各处边境收拾炔林的残党的时候,都城索尔哈罕的督建下渐渐恢复着气。

    都城的重建花了整整三年,新的都城改名为——库兰古纳,意为奉献与新生之地。

    沃拖雷新都城里受封为王,同时封索尔哈罕为女亲王。这意味着正式承认了索尔哈罕政权上的地位,从这一刻开始,她不再是一尊被供奉的虚浮,她手上开始掌握全国官员升迁和财政大权。

    新的漠南国王精力过,他终于不再仅限于同北方的秦王抗衡,他现有的疆域和地位终于能够达成他的野心。四年的时间不算太长,但也足够让他平稳朝野,壮大军队。索尔哈罕的有力支持下,他的骑兵除了剪除残余的王党外,还扫平了疆土边缘的各个小部落,他的威望一时如日中天。

    秦王作为离敌最近的中原皇族,他当然会尽职尽责的将漠南的情况转述给陈鍄。陈鍄对此不屑一顾,不过秦王理解他的自信——虽然漠南的重振来得迅速,但要与大齐比拟还差得太远。

    漠南现有骑兵三十余万,大齐仅编的军队就有两百余万,其中不止有骑兵,还有步兵炮兵工兵等等。漠南的骑兵仍旧是由各自的领土主做供给,装备良莠不齐,大齐早已是统一编制,而且还有王家军,胡家军这样装备更加精良的部队。从城防来说,上一次北伐给了大齐兵部重修边塞的好机会,充足的财政供应让新修的工事更胜从前。对于漠南来说,北伐为其带来的损失是巨大的,经过几年的休憩也仅仅勉强达到了之前的水平,少数边远的防线都还未来得及重建。

    更何况陈鍄北伐后就重整了财政,实施新政后,仅江南的税赋就足够支持全国的军费开销。

    他剪除了燕王的威胁,削弱了王允义的兵权,排除了朝廷中的异己,等的就是这样的一个局面。

    所以当京城因陈鍄的反复无常瑟瑟发抖的时候,秦王塞北苦闷的叹气——他还记得几年前,燕王的那个幕僚托魏池带话,说只要自己平安,他便能平安,如今看来,他已经不平安了,不知自己的前途又何方。自燕王被贬,秦王便早料到了今天的状况。没有了燕王、王允义的牵制,太傅也好,向芳也好,对于陈鍄来说,剪除他们仅仅需要耐心。

    现的陈鍄所缺的仅是一个将领,可以替代王允义出征的将领。

    没有沃拖雷的北方用不着两个来守,不难想到,胡润之就是陈鍄培养的接班。秦王陈宿和这个已经有接近十年的交情,但还是猜不透他的想法……

    “王爷,胡将军约您今天去狩猎……”手下的正进来报着,胡润之本竟然紧跟着就闯了进来:“拜见王爷,失礼了,失礼了,今天偶得了一个好猎隼。”

    “怎么会是偶得?”陈宿已经习惯了他的失礼。

    “王爷好眼光,这偶得的意思是,今天偶然得到的。”

    “贵妃送的?”

    “王爷高明。”胡润之毫不掩饰。

    京城里的胡贵妃陈宿是见过的,这位女子边陲之地长大,自然不是绝色,她能贵为贵妃,当然有胡将军的功劳里面。胡润之这个,一见他会觉得他极其坦诚老实,但处得久了才能发现他有别样的怪异和狡猾。他不但不认为是胡贵妃沾了他的光,反而处处彰显着他沾了他妹妹的光,这个都争着撇开外戚身份的时代,不能不说是奇怪。

    陈鍄是个极其会看的,他看出这个看似敦厚的背后隐藏的超乎常的军事才能,但是短暂的接触并未让他了解他的狡黠。

    “真是一头好猎隼,可惜今天天色不早了,要不明天再聚?”陈宿指着快下山的太阳。

    “诶!”胡润之自顾自的牵出了马:“今天正随了兴致,臣就陪王爷城郊一猎。”

    反正这样的事情不是头一次了,陈宿随了他的好意。玉龙关的傍晚有着一股寂寞的苍凉,天边积着厚云,地上凝着冷霜,冻结的黄土地上偶尔才有一两株矮树。玉龙关的城墙和封义的一样高,但出了城的景色就太令失望了。

    除了一两个长随,秦王身边还有个东厂的宦官,和别不一样,这个职位每年都换。这次来的姓冯,办事挺利索的,竟然陈宿和胡润之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将叶城的事情拟成了案卷交到了黄贵手上。

    走了两三里路,离城墙渐渐远了,好容易才瞧见一个瘦弱的野兔蹲草丛里。

    “们都此候着,王爷,您就瞧好吧!”胡润之独自上前,走到离得近的地方了,才猛地将猎隼投了出去。

    确实是只猛禽,那猎隼从平原上一掠而过,追到那野兔上方的时候,突然收拢了翅膀,一个猛子扎下来,一爪抓住了兔子的尾巴,兔子本能的想要回头反抗,却中了猎隼的计,被另一爪抓住了头,猎隼扑了扑翅膀,轻松的腾空而起,两只爪一合拢,将那兔子团成了一团。

    “好!”众都叫好。

    胡润之也十分的得意,吹着哨子唤那猎隼回来。

    突然,那猎隼换了方向,竟然冲着陈宿扑了过来。陈宿没来得及反应,险些坠下马来。

    “王爷!”眼看那猎隼缠上了王爷,冯公公赶紧策马冲了上去。

    胡润之也没有料到那猎隼怎的就发了狂,赶紧搭箭去射。

    陈宿慌乱之中,看到胡润之隐藏嘴角边的狡黠的笑——飞箭离弦,猎隼被射了个正着。

    “快护着王爷!快护着王爷!”长随们也围了上来。

    陈宿冷冷的提起缰绳:“快瞧瞧冯公公。”

    那支箭不止射穿了猎隼,还穿过猎隼的身体钉了冯公公身上。

    胡润之也大呼小叫的跑了过来:“冯公公!公公!?”

    这一箭钉肩上,伤极重,别所是东厂的了,就算是换个铁来可能也受不了,冯公公脸色惨白,说不出一句话来。

    “快!快送公公回去疗伤!”胡润之极其真诚的握着冯公公的手,直到冯公公艰难的点了点头后,才松开。

    太阳落山,这位倒霉的东厂太监被运走了。历任这个职位的太监经历了那样多的战事也没有哪个受伤,现如今两国休战了,这位公公竟然遭了个重伤,还是自己弄的……这是怎样倒霉的事情啊……

    “胡润之……”要进城之前,陈宿终于忍不住拦住了他:“先等等。”

    胡润之笑得很诚恳:“王爷,您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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