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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春天还早,大雪暂停,似乎要准备个好天气迎接帝王的大婚。不论怀着怎样的心情,京城的百姓依旧在茶余饭后愈加热烈的讨论婚礼的排场,就像期待一出排练依旧的好戏上场。

    戚媛正坐在窗前发呆,因为过了今日,明日就是皇帝大婚了,魏池说好在这个假期带她去郊外骑马。她希望天能一直晴朗,这样就能顺利出行了。

    魏池在衙门还没回来,但依照每年惯例,今天的事情不会太多,戚媛呆了一会儿,看那些找吃的的鸟儿在院子里乱飞。

    “梅月?”

    梅月手里拿着铁锹:“夫人,我在看老爷的牡丹呢。”

    陈虎在入冬前就让人把盆栽的牡丹连盆埋到花园里越冬了,梅月依照他的拜托,每个月来查看查看,如果特别冷,就知会他搬到地窖里去。

    戚媛呆着无聊便走了出来:“一共有几盆了?”

    “去年陈虎又分了两盆出来呢。”梅月赶紧过来扶着戚媛:“咱们宅子的就是长得好。如果再住个几年,那边的假山都能中上牡丹了。”

    “那边老爷要练刀的,如果今年又要分盆,还是放在湖边好了。”

    假山旁的空地挺大,其实放两盆花是碍不着谁的,梅月觉得湖边不好看,便蹦蹦跳跳的引着戚媛去假山旁看看,看能不能找出个空地来。

    戚媛却觉得冷了:“你调皮吧,看了又如何,还不是得问她?我不做主,你要去看就去看吧。”

    戚媛说着,径自回屋去了,梅月却不觉得冷,自己高高兴兴的跑到假山那边去了。魏池喜欢在这个假山旁练刀,梅月有时候会过来凑凑热闹,但毕竟爬假山是小孩子干的了,自己还真是第一次爬上来。假山是燕王花钱磊的,虽然不算大,但造型极度奢华。梅月瞧见山石之间有个很妙的坳,如果能把那块坳里那块假山石移走,恰好能放一个大花盆,这样可比放在湖边有趣多了。

    梅月这样想着便慢慢绕了进去,这块堵在坳里的假山石怪怪的,以前不仔细还不觉得,现在一看当真不好看。梅月用脚踢了踢,这块石头却像埋得不紧,竟然动了,梅月叹了一口气,准备把它搬开。

    “咳!梅月!”

    梅月回头一瞧,却看到陈虎站在假山外面,手里拿着一大捆枯枝:“正好瞧见你,出来帮我拿些,咱们好一趟拿出去。”

    梅月应了,帮着陈虎抱了一捆枯枝,暂时把那块奇怪的石头忘到脑后去了。

    皇帝的大婚假期之后就是春节,这个假期长到令人倍感幸福。戚媛又打开箱子看了看自己的新骑装,魏池还没有回来。戚媛只好又坐回窗前发呆,看梅月和陈虎打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等他们打理好了,太阳偏西了,魏池还没有回来。

    到了吃晚饭的点儿,梅月眼巴巴的看着戚媛:“夫人,咱们是等等,还是伺候您先吃?”

    戚媛想了片刻:“没事,咱们先吃吧。”

    梅月便拾缀了碗筷准备盛饭,陈虎突然推开了门:“夫人,益清回来了!”

    益清其喘吁吁的跑进来:“夫人,老爷不回来吃饭了,今天,今天内阁下令所有官员都不能离岗,说是为了贺表的事情。”

    皇帝大婚前夕,百官应该上表朝贺,这是惯例。陈熵的大婚虽然一切从简,但这个步骤是绝对不能省的,这究竟是谁在暗推波澜?竟连王允义都不顾及了?

    戚媛放下筷子:“你们先吃,不用伺候我了,一会儿大家早点睡,说不定半夜要起来呢。”

    半夜却没有起来,因为魏池一夜都没有回来。

    魏池蹲在大理寺的值房里,面上不好过多的露出颜色来。在这之前他没有接到任何信息,但就在大家都要离开衙门的时候,突然有人把交上去的贺表都退了回来。魏池诧异的看着没有拆封的贺表,心中猜测着种种。

    靠近傍晚的时候,事情逐渐明朗了,似乎是因为一部分御史不愿意上贺表,内阁便表示要收齐了一起转交皇上,此刻还正在逐一安慰说服。

    详细的情况问不到,只知道基本上所有官员都呆在岗上不敢离开。魏池明白有几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只好装作不关心的样子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喝茶。

    入夜,突然传来了惊人的消息。

    陈熵表示要暂停婚礼的一切进程,这似乎不是一个威胁,礼部的人已经接到了正式的命令,各项事宜都停止了。

    此刻没人管内阁不内阁的了,大家都紧张的关注着宫内。

    魏池心烦意乱,一个人走到院子里,天已然黑尽了,抬头看不见几颗星,倒是弯月挂在天边亮的诡异。

    大家正在焦躁,有个人站到了魏池一旁,这个人是今年新科的进士,名叫林宣。林宣似乎不是太在意那几双注视着魏池的眼睛,对魏池笑了一笑:“魏大人知不知道江南的难民造反了?”

    魏池当然不知道,吃惊的看着林宣。

    林宣来自京城著名的林家,但他似乎和林瑁迥然不同,他一直是循规蹈矩的样子,一步一步靠着科考熬到了登科。入大理寺以来一直为人低调,看不出是世家弟子的样子。

    “这事情还压在六科呢,所以咱们都不知道。”林宣压低了音量:“内阁一定是在用这件事情压着皇上,但不知道内阁是想依靠秦王,还是王将军。”

    原来如此,这不上贺表应该是内阁怂恿的,看来皇上和内阁在这件事情上意见相左。魏池知道林宣出自世家,他敢过来对自己如是说,肯定是得到了可靠地消息。

    “皇上终止了大婚之礼,怕是要依仗秦王陛下的意思了?”

    魏池摇摇头:“怕没那样单纯。”

    “魏大人是皇上的老师,魏大人认为这是怎样的?”

    魏池正要开口,几个大理寺的同僚走了过来:“真冷,真冷,不知何时才能回去,哟,魏大人啊,正和小林大人聊家常啊?”

    “可不是聊家常?”林宣笑道。

    “是了,虽然魏大人入朝的时间早,其实还比小林大人小一岁呢。”

    林宣看谈话进行不下去了,便打了个哈哈:“各位都是下官的前辈,不敢当,不敢当。”

    魏池不知道林宣为何把这样重大的机密透露给自己,此刻便顺着林宣的哈哈打:“林大人过谦了,不知还要呆多久,咱们还是进去好了。”

    大家说着就往里走,但似乎有一种默契,魏池身边总围着几个人找他唠嗑,既然没办法再和林宣独聊,魏池只好一边敷衍一边消化着林宣的信息。

    江南果然乱了,看内阁的动静,似乎是要动兵的意思,王允义的兵力是现成的,站在陈熵的角度考虑,他们已经有了联姻,依靠王家绝比虎视眈眈的秦王要靠得住。或者正是因为这样,周文元就毫不顾忌的施压,要让陈熵妥协。

    但是现在陈熵竟然暂停了婚礼!所以林宣才在此刻向他透露了这个惊人的消息。林宣和别人一样以为自己可以动摇皇帝的决定?

    想到此处,魏池深深的看了林宣一眼。林宣正好望向他,面上没有表情,似乎只是在等一个结局。

    是啊,自己在宫外,即便有这个能力又有何用?

    如果自己现在在宫内,情况会不会全然不同,又或者熬过了这一劫,内阁还有别的办法一点一点逼人就范?

    “命运。”

    魏池想到了这个词,这是命运?难道一个国家的前途就只是“命运”?

    魏池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宫内的气氛远比宫外紧张地多,周文元派了内阁的人去安抚御史,自己亲自直面陈熵。陈熵明白周文元的意图,虽然他口中讲的确实就只是江南的叛乱,讲到自己所行的缺失,讲到自己需要隐忍屈尊去修复自己和御史的关系。但周文元要的绝不止这些,只要自己一松口,他的要求就会源源不断的提出来,直到自己认输,甘愿做一个傀儡。

    听了一个时辰,陈熵觉得自己的怒火退了,他开始想象王岫芸是怎样一个人?他开始努力想象,但竟然一无所获。一种孤独和悲伤的情绪突然涌了出来——这就是自己的婚礼?一场连自己都不期待的婚礼。

    而那个人呢?按照礼仪,现在已经沐浴更衣并且开始盘头了吧?自己经历过王皇后的婚礼,那些步骤繁复到无以复加。像是一个被捉弄的小丑,可笑至极。

    周文元说够了,静静的看着陈熵,等他发火或发话。

    陈熵转头看着洪芳:“几更了?”

    “回主子的话,快三更了。”

    “嗯,传朕的口谕,让礼部那边把大婚的礼仪都停了,告诉他们,等内阁把贺表收齐了再继续。”

    洪芳吃惊的看着陈熵。

    “去吧。”陈熵似乎是在说一件不打紧的事情。

    洪芳出去了,陈熵看着周文元,这个面目和气,温文儒雅的老头:“周阁老为何还呆在这里,赶紧去收齐贺表才是。”

    “老臣不才,只怕皇上不亲自前往,御史们不会上表奏贺。”

    “周阁老又没去过,哪里知道没有用呢?”陈熵似笑非笑:“周阁老赶紧去吧,您去的时候朕还能睡上片刻。”

    周文元的脸皮抽了了一下。

    “周阁老出去透透气,好好想一想,若真有不测,朕的王叔还姓陈,您若相助有功,不至于有不好的下场,但如果江山易姓,王家会放过你?”

    大殿里没有别人,陈熵摊牌了。

    “收不齐贺表,朕便不会成婚,阁老是想以此要挟朕,让朕向百官讨要贺表?周阁老不嫌自己的所作所为欺人太甚了?”

    周文元思索了片刻,跪在了地上:“皇上是以为老臣在以此刁难?”

    “难道不是?”

    “江南叛乱,此乃大事,为何皇上要将此事压在六科不让下发?若是让六科下发,御史们不会不上贺表。”

    陈熵冷笑:“下发?阁老连京郊的灾都赈不了,窘迫到用朕大婚的银子去找补,按照阁老的批复,这个灾要怎样赈?”

    “我国立国近五十年,正值中兴,历朝历代都难免在这中兴之时遭遇官僚结派,贪腐横行的政局,皇上将这一切归罪于老臣头上,这确实让臣难以信服。”

    陈熵默默的看着这个老头。

    周文元坦荡的看着他:“臣为官三十余载,从未贪过朝廷一文钱。”

    臣从未贪过朝廷一文钱!

    陈熵的视线转向了宫殿的角落:“朕要派兵去江南镇压。”

    周文元的表情绝望了起来:“皇上,派兵不是不可,现在朝廷无兵可派啊!”

    “还有朕的王叔。”陈熵不经意间叹了一口气:“即便不测,江山仍旧姓陈,朕对得起列祖列宗。”

    “好不容易让藩王、外戚回了封地,朝中有识之士不会同意皇上再动用他们的兵力。这不是臣一个人,或者单凭内阁就能做到的事情。皇上的决定如此反复,百官难以信服!”

    “周阁老,你忘了,和王家联姻,是内阁的提议。”陈熵的眼中突然迸发出凶光:“朕并不想娶王岫芸!朕为了你们,为了帮你们赶走王叔才和王家联姻的!现在你们又用王家的联姻做筹码,在此逼迫朕,还要说朕的决定反复!!??真的是朕在反复???”

    “皇上!这是皇上的天下!这是百姓的天下!这不是臣的天下!”周文元急了:“皇上不是为了臣,皇上是为了这江山和百姓!臣不是要依附秦王或王允义!臣依靠的是皇上!此刻若皇上与臣仍旧心有间隙,那将置百官及百姓于何处?”周文元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如今局势将稳,灾荒或叛乱不过是暂时之急,不只是当朝,历朝历代都有,皇上若因此而乱了阵脚,那真是得不偿失。例数本朝前些年,哪一轮不是丰年要还灾年的债?三年有一小灾,十年有一大灾,实属常例。如今深冬将尽,只要熬过春荒,国业可振,民生可兴,怎可又起战事?且还是藩王之兵?如皇上执意如此,臣这一年的努力真的就付诸东流了!”

    周文元陈词激昂,陈熵却懒得听了,他瘫软在自己的皇位上,冷淡的摆了摆手:“阁老出去吧,朕意已决,不必再劝。如要再见朕,就收齐了贺表再来。”

    周文元绝望的闭上了眼睛,沉默了片刻,退了出去。

    沉重的宫门关上了,陈熵低下头,眼角竟然浸出一滴泪来,抬头看看窗外,天已经微亮。此刻宫外有着怎样的传言?谁又能猜到真相?

    又或者,你猜到的是真相么?魏池坐在大理寺的值房里,看着窗外的曙光,看着大宸宫的方向,心中一片凄然。

    太阳高高升起,地上蒸腾着寒气,内阁发出了要求秦王发兵江南的急令,满朝哗然。

    陈熵的大婚仍旧没有继续的意思,王家的人不安的揣测着,穿着皇后大婚服的少女扯下了头上的喜帕,解开了繁复的发型:“熬着有何意思?我先去睡了,若不是又要娶我或者该用膳了,不必叫我起来。”

    “这?”王家的女眷们不敢相劝。

    “啊!不急!”王岫芸打了个哈欠:“等我醒了自会给叔祖写信。”

    说罢,便径自躺下,不再理会众人。等一干人都退出去了,贴身的丫鬟才小心的走过来,帮她捏了捏被子:“小姐,您没睡?”

    “皇上竟然停了大婚,你当我真睡得着?”王岫芸冷笑:“看来是风云有变啊。”

    丫鬟吓了一跳:“那赶紧给将军写信才是!”

    “不急,”王岫芸翻过身:“静观其变。”

    陈熵?

    竟然敢向秦王要兵?

    看来不是个没有胆量的人啊,可惜,你猜到的真相,是真相么?

    王岫芸看着自己绣花精美的袖口,似笑非笑——都说是天塌下来高个子的顶,叔叔倒是聪明,把自己拉来做这个好差事!可叹自己是个混世之徒,山水可过,庙堂随意。如今就走一步看一步,会会这京城里的人们,看看是哪些人把我们王家把握得如此难过!

    大宸宫门口那对阙楼是不是还像自己童年时见过的那样飞檐斗巧?那些模糊的镜像,清晰的人,自私纠缠的权利还尚且光彩如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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