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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王,你知道你爸爸是谁吗?”

    于根顺端起酒杯虚让了一下,自行满饮。虽然打定了主意告诉王思平,话说出口才觉得,这种事情实在不是个好话题。事情它就没这么问的!

    “石家老鸭”二楼的御用包间里,小几上摆着老四样。一碟酱鸭掌,一碟酱鸭脖,一碟酱鸭胗,一碟酱鸭头。另有一个柳编笸箩,盛了些水灵灵的菜叶子。房门是关着的,于根顺和王思平隔了小几对坐。

    “知道啊!”王思平撇了撇嘴,翻了个白眼,若无其事地喝了小半杯。

    “哦。”于根顺也撇了撇嘴,翻了个白眼。我这难为的,合着人家早就知道了!

    “今年的除夕夜。”王思平这时才有些怅茫,倒也没耽误喝掉杯中酒,“市委书记发表新年贺词时,我娘正在拌饺子馅,突然流泪。”

    “哦。”于根顺掂着一截鸭掌慢慢地嚼,貌似很有咬头。良久才开口,“知道你不早说。”

    “你也没问啊。”王思平也掂起了一截鸭掌……

    六十年代末,一群破衣烂衫的年轻人在嬉闹。一个小子突然大声宣布,“告诉你们!‘一号’跟我说话了!”

    “啊?!说了什么?”众人果然被恶狠狠地震住,围了那小子追问,看样子说不好就要被群殴。“一号”,那是众人心中的女神。

    “二分!”那小子轻巧地说出了答案。

    “切!”众人最大限度地鄙视那小子,四散而去。

    女神“一号”,就是藏马山公社供销合作社的售货员陶小芳。常年娉娉袅袅地站在柜台后面,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小手比白条啊子还白。两条油黑的大辫子,拴着红头绳。

    经验果然分享不得。多少年轻人专门跑十几里山路,到供销社买一包火柴,就是想听女神红口白牙地说一声“二分”。火柴搁在柜台上,年轻人“哼哧哼哧”地想说点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只好挠挠头抓起火柴逃走。出得供销社大门,才发现火柴盒已被捏碎。

    就是这样一位女神,却突然大了肚子,简直是太不负责任了!**丝们气愤填膺,却没人知道女神的肚子为谁而大。

    唾沫星子淹死人,陶小芳跌落神坛,嫁给了四十大几的姜光棍。

    婚后四个多月,陶小芳生了个儿子,姜光棍命名为狗剩子。姜光棍娶到大美女,却是得了个便宜儿子。到底是赚了还是亏了,喝上酒后算不清。

    到底是狗剩子还是狗种子?姜光棍再次被依旧是光棍的酒友们嘲笑后,终于明白还是吃亏多些。酒后力气大,姜光棍回家打老婆。陶小芳身上伤痕累累,泪往肚子里流。

    姜光棍到底也不知道,是哪条狗提前下了种子。更没有想过,没有狗种子,哪来的大美女。

    陶小芳生了狗剩子,身材相貌仍是极好,姜光棍虽然打着顺手,却也不舍得轰出家门。反倒是下了死力气耕田,想种上自己的种子。不过事情有些古怪,姜光棍没白没黑地耕了三年,田没坏,犁没坏,却没再冒出一颗苗。

    狗剩子长到三岁时,姜光棍才闹明白。老婆是自己的,孩子是人家的。敢情是前面打错了人?错了就得改!

    没承想,陶小芳却是疯也似的扑了上来,姜光棍被撞出多远。陶小芳擦干了眼泪,紧紧抱住瑟瑟发抖的狗剩子,毫不犹豫地出了门……

    “我娘不恨王知青,也不恨姜光棍。就这样。”狗剩子语气平淡,呃,王思平慢悠悠地喝了口酒,就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哦。”于根顺又满饮一杯,听完了别人的故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每条路都是不同。每条路都是无从回头。个中滋味,别人却是无从体会得。

    三十年前的故事,听听也罢。爱恨是非,再没有任何意义。

    看得出来,王思平还是第一次讲这个故事。语气虽平淡,嘴角的蠕动却出卖了他。

    唯一的感觉吧,是母爱的伟大。王思平的母亲陶大婶,于根顺自是再熟悉不过。虽然脑袋时灵时不灵的,却是炒得一手好菜,唯恐儿子吃不饱。于根顺作为儿子唯一的朋友,当然也有幸品尝过陶大婶的手艺多次。

    岁月是把杀猪刀。谁能想到这位神神叨叨的大婶,是藏马镇当年的女神“一号”……

    “你是何时得知的?”王思平突然问道,问话时两眼紧盯着于根顺。眼神里的那份认真,貌似从未出现过。

    “昨天傍晚。”于根顺自嘲地一笑。哥向来是后知后觉。不过,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哦。”王思平似乎完全放松下来,却也失去了说话的**。

    “顾大同要调离,昨天找我。此前他告诉了郭大中,目前应该没有更多人知情。”于根顺转眼就清楚了王思平问话的用意。并不需要向王思平解释什么,却也不能隐瞒什么。此后的事情,还需要两人共同面对。

    相遇相知时,两人均是一无所有。风风雨雨一路走来,算是荣誉与共,交情甚笃吧。在官场搭档中,这也算是个奇葩。

    如果突然得知,本以为相交莫逆的朋友,早知一些秘辛,却因某种目的而隐瞒。付出友情换回的却是利用和欺诈,这让人情何以堪?王思平承受不了这个。

    “倒是你骗了我。”于根顺再次自嘲。时隔半年,却从未看出任何变化。或者,王思平是真的没有因此而发生变化吧。

    正因为没有变化,才是于根顺的朋友。

    “知道与否,于我有什么意义。”王思平也是自嘲,主动举杯邀饮。

    好吧,大家都没有看错人。这才是最重要的。

    “晚上郭大中请你吃饭,去不去?”于根顺满饮一杯,王思平还是半杯。在醉意上来之前,王思平总是喝于根顺的半数。

    “去!为什么不去?”王思平回答得很干脆。

    一坛子老白干喝光,王思平终于醉倒,躺在沙发上酣然睡去。于根顺轻轻带上门,先去卫生院看了看于小灵和水阑珊,又回家陪小朵和小石玩了一会儿。眼见着天色向晚,这才打电话叫严东江安排了公车,踹醒王思平赶往平阳……

    政府招待所大堂里。

    县府办副主任、招待所所长朱依婷坐在大堂经理的位置上,隔着桌子和直接上司说笑。

    朱依婷年届三十,成熟女人的味道十足。此时穿了一身银灰色套装,领口开得够低,胸前的优点相当突出,笑起来更是花枝乱颤,十分养眼。

    这些年来,县长换来换去,县府办主任也就换来换去。朱依婷这个副主任兼所长,却一直是稳如泰山,不升也不降。

    这一期的直接上司,当然是县府办主任张卯。张卯隔着桌子站在那里,嘻嘻哈哈地聊着天,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合适。虽然是领导站着,下属坐着。其他服务人员倒是离得远远的。

    中午时张卯就打电话订了小包。半小时前更是亲自赶过来,站在大堂里等客人,朱依婷自然要过来陪着。张卯提前等人,这种事并不多见,但也不是没有过。通常是接待上级来人吧,客人定是相当重要。张卯没多说,朱依婷当然也没多问。

    说话间,旋转门开启,张卯远远地迎了出去,远远地伸出手来,“王主任,很守时啊!”

    朱依婷赶紧站起来跟上,见到客人时却是一愣。王主任?藏马山风管委主任?朱依婷自然认识王思平的,但寻常也不过是点头微笑而已。下面乡镇的大小领导,还不足与入朱依婷的法眼。

    更何况,张卯这个实权的县府办主任呢?朱依婷觉得这事有点妖孽了。寻常乡镇长见了张卯,哪个不是点头哈腰的?还敢劳动张卯提前等候?

    “麻烦张主任了!”王思平果然点头哈腰的,双手握住张卯伸过来的右手。不过,这还是解不了朱依婷心中的疑惑。张卯分明又把左手伸出去,两人四手紧握在一起。这不合规矩啊!

    “于主任!”朱依婷好像明白了张卯之异常行为。和王思平联袂而来的是于根顺啊,不看僧面看佛面?王思平毕竟是于根顺的上司,呃,还是不合逻辑。

    一年多前,各路常委来抢于根顺的奇遇,给朱依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更别说次日发生的平阳官场地震。平阳但凡有点耳目的人,无一不认识于根顺。

    “呵呵,朱主任。”于根顺握了朱依婷主动伸过来的小手。

    大小都是主任,四个人两对主任,实现伟大的会师。站在大堂里聊会儿天先。

    “对了,朱主任,去年元旦那场婚宴,是谁结账的?”于根顺想起来袁远抢亲一场戏,场面乱的。

    “嘻嘻,我给打了个对折,最后顾书记给签了单。”朱依婷笑容甜美,透着点小女人的精明可爱。

    “原来如此,顾书记可是好人啊!”于根顺打了个哈哈,这才想起还没放开人家的小手呢。

    要出席这次活动的主任,貌似还不止这些。

    “朱所长先把王主任送进包间,我还得去接孙主任。”张卯终于腾出手来握于根顺,脸上却有些无奈,“孙主任不会不来吧?老领导难请的。要不顺子哥亲自陪我跑一趟?”叫出顺子哥来,自是另一种亲切。不是副处级和副科级讲话。

    “也好!”于根顺随口答应。对孙继宗无论如何总是不过分。接触过的所有官场人物,于根顺真正尊敬的,也就是孙继宗吧。

    “王主任请!”朱依婷又和王思平盈盈一握,随即引导着王思平往里走。

    心里还在嘀咕,今晚请的,真是王思平吗?老领导孙主任,莫不是孙继宗?这一年来,孙继宗可是从未出现在政府招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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