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温柔而过,小径旁边的花树不住的随风摇摆,一朵朵飞花从秋华的耳际擦过,她踏着落英,一步步的往容老太太住的主院走着,心里一阵翻腾,几乎要呕吐出来。(小说文学网)

    虽说打理珍珑坊也有两年了,还在广陵华阳开了分号,可究竟还是太嫩了些,因着太关心母亲的身子,被祖母几句看起来掏心窝子的话便哄了过去。那时候听了祖母的话心头一热,便自以为是的打定了主意去和李娘子请假,焉不知祖母等着的便是这一着。她请假了自然便多了一个空位,淑华自然便能填补上去了,或者祖母甚至还能和祖父去说她不爱念书,让祖父对她厌弃——祖母自然是不会说到自己请假的真正原因的。

    在祖父写信聘请李娘子来授课时,随云苑里用惯了的老人便以各种理由慢慢的换掉,送过来的都是用不上手的,这是一步早已布好的棋,当她看到下人们照顾不力,自然会心情急躁,无心向学,然后祖母稍微用言辞引诱一下,自己便如那鱼儿吞了诱饵一般,马上便被钓了起来。

    秋华的额头上已经细细的出了一层汗,心里头将自己骂了千百次,容秋华,谁说你聪明,连这些你都看不清楚,糊里糊涂便上了钩!幸亏母亲叫自己赶紧去向李娘子请罪,否则这会儿祖母将李娘子喊了去,顺水推舟的一说,淑华替了她的名额不说,少不得也会让祖父对她失望了几分。

    心里边如一个麻球散开了般,那团乱麻滚得到处都是,秋华的心一片混乱,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来平心静气,她低着头慢慢的跨入祖母住的主院,那门口左右分别植有两株月桂树,春天时分还没有开花,可树叶却是碧绿的一片,看上去生机盎然。可隐约的,秋华似乎见到一抹桃红的衣角,红绿相映有些扎眼,而那片桃红却又倏忽的飘到一旁不见了踪影。

    走过那树下,秋华伸手掐了一片树叶,将那叶子狠狠的撕成细细的碎片,方才觉得心里舒服了一些,端着一张脸儿跨进了主厅。

    “哟,四小姐来了,刚才老太太还念叨着呢,这不就到了。”门口站着的秋风见着秋华从外边走进来,一脸的笑容,引着她走了进去,一边问着飞红:“三少奶奶身子可好些了?”秋华听了这句话,心里头又是烦恼,母亲这身子何时能好,都拖了一个冬天了。

    “秋华来了。”容夫人坐在正厅中间,穿着一件织锦团花褙子,暗金颜色衬得她看上去无比富贵,见着秋华踏入正厅,只笑得一双眼睛都快照不到了,喊着丫鬟给四小姐看座、上茶。知道了祖母的打算,秋华反倒安下心来,大大方方的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眼睛溜了一圈,就见左首边坐着李娘子,右边坐着几位姐妹,只有冬华没有过来了。

    春华见秋华的眼神瞟了过来,不由得朝她笑了笑,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秋华见她笑得欢畅,也有些发愣,不知道方才这正厅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看着淑华的脸色不是很好,有一点麻麻的黑色,眉毛已经耷拉成了一个八字,只差点要皱到一处了。

    “秋华,你今日不是和我说过,担心母亲的身子,想要向李娘子请假,你有没有和李娘子说?若是觉得难以开口,祖母这就替你跟李娘子说了罢。”容夫人依旧是一脸的笑容,很慈爱的模样:“李娘子,我这四丫头可是顶顶有孝心的,她母亲现在病重,故心中忧虑不已,所以想向李娘子告假。”

    祖母竟然是这般迫不及待了,一个“孝”字的帽子压下来,自己怎么着也得生生的受着,没有半句回嘴的机会,若是自己说不是这样,定然会被人说成不孝,秋华望着坐在中央的容夫人,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微笑的看着容老太太。

    容夫人见着秋华这模样,心中一怔,秋华今日是怎么了?早晨自己旁敲侧击了一番,她笑着直点头,到现在反倒却不言不语了。想到此处,心中不免有些不喜,望向秋华的目光严厉了几分。

    李娘子在旁边瞅得真切,心里惊讶着这位容夫人为何会因为一个庶出的孙女来为难嫡出的,江陵容家可是出了名的家风严谨,祖训里边有一条便是男子四十无子方能纳妾,又为何出了个庶出的孙女。见着秋华端坐在那里,只是脸上挂着一副浅浅的笑容,也不回容老太太的话,心里头赞了一句,此女甚是聪明,知道言多必失,总会被容夫人抓住把柄,不如装着糊涂不说话。

    “容夫人,”李娘子似乎不经意的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淑华,抬起头来清了清嗓子道:“不管四小姐告不告假,我还是那句话,贵府的三小姐乃是庶出的。”

    一句话说得淑华几乎眼泪都要流了出来,涨红了脸坐在那里,两只脚藏在裙子里边不住的在地上划着道道,弄得那裙袂不住的翻动,露出了一点点绣花鞋面来。容夫人听着李娘子那话,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但是依然一脸笑容说道:“贾姨娘乃是我的亲侄女。”

    容夫人这句话很含蓄的说明了她的态度,因为贾姨娘是她的侄女,所以三小姐和四小姐之间身份没得什么差别,这庶出和嫡出也不必要计较。方才秋华没来之前,她便以闲话的口吻试探过李娘子的口风,指着淑华说这个孙女聪明伶俐,李娘子能不能多收一个学生,结果李娘子一句话“听说三小姐是庶出的”便将她的提议给回绝了。

    现在她唤了秋华来就是想告诉李娘子,这个嫡出的四小姐母亲病重,不能念春塾了,可以将三姑娘替了她的那个席位,没想到李娘子还是这一句话来回复她,弄得容夫人不得不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个明白。

    原来是这样,李娘子心里豁然开朗,可却还是固执的摇了摇头道:“秋华已经和我说过这事,我没有答应她。此次老太爷聘了我来,是为府里嫡出的姑娘们授业,以防在觐见太后娘娘的时候不要出了纰漏。庶出的姑娘想来也没那个荣幸可以在太后娘娘面前露脸,容家不是有个族学,三小姐听说也在族学里边念书,一样不耽误。”

    容夫人的手紧紧的捏着椅子背,若不是衣袖遮着,上边的青筋便能被人看得一清二楚,她望着那面容秀丽的李娘子,忍住心头之火,缓缓道:“秋华的生母乃是季书娘,她跟着母亲学也耽误不了什么,一边可以侍疾,一边也可以学习,这是一举两得的事情,李娘子何故不允?”

    “容家三少奶奶竟是季书娘?”李娘子的眼睛睁得老大,不可置信的望着秋华,充满了激动:“这倒是奇遇了,我慕这位季书娘名声久矣,没想到竟然在江陵容家!”她站了起来朝容老太太点了点头道:“老太君,恕我不能答应你这事儿,老太爷聘我过来时也说得清楚,我只教容氏嫡女,故还望恕罪。”

    一屋子的人眼睁睁的看着李娘子纤细的声影走出了正厅,她鹅黄色的衫子被厅外的日头影子照着,很快就融到了一处,分不清哪里是日光,哪里是人影。坐在正厅上头的容夫人很是不耐烦:“这李娘子的规矩还挺大,真以为她就有多了不起一般,我的淑华聪明伶俐,便是不用她教也会是出挑的。”

    秋华听到这里放下心来,走到容夫人面前行了一礼:“祖母一片关心,想要秋华在母亲面前尽孝,秋华不胜感激。但太后娘娘回家毕竟是大事,若是秋华没有学完礼仪,见太好娘娘的时候失了礼,那可会让祖父祖母脸上无光,所以秋华想来想去,还是继续和李娘子念书罢。”见着容夫人渐渐发白的脸,秋华心里总算舒服了些,被祖母算计的感觉慢慢的消散了些:“祖母既然如此关心母亲,那还请降随云苑里用得惯的下人们调回来,几个小丫头子实在难以照顾一个病人和一个幼儿。”

    站在那里,秋华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容夫人,见她似乎有些无动于衷,加重了一句:“方才李娘子在我没有提出这请求,便是不想让外人知道,否则让别人听了去,还以为祖母在苛待随云苑了呢。”

    秋华这实际上已经是威胁了,容夫人若是不将随云苑的下人们调回去,她便会向别人去说,或是告诉祖父,或是说到容府外头去。容夫人听了这话,心头只是一跳,想到了那本似乎马上就能从自己手头溜走的账簿子,不由得将脸色放缓和了些:“秋华,你考虑得不错,我明日就调别人去工地,你们随云苑的人便可不必出去了。”

    走出正厅的门,秋华瞥着那月桂树旁边似乎依然有桃红的一角,见着淑华出来,那桃红的身影迎了过去,带着她往左边去了,秋华愣愣的看着那窈窕的背影,想着自己卧病在床的母亲,不由得心里好一阵气闷。

    春华和夏华见秋华那模样,心里也知道缘故,赶紧走过来一人挽住秋华的一只手,嘻嘻哈哈的只拣着有意思的话儿说了些,说到李娘子点破容淑华的身份时,春华大笑道:“她一直自自己将自己当成三叔的嫡女,现在来个外人,一句话就将她那点小心思戳破了,不过掩耳盗铃罢了。”

    秋华听着这话却也并不觉得痛快,贾姨娘那句话在耳边似乎越来越响亮:“你便将心搁到肚子里边罢,这容氏三房的嫡长女,自然是我的淑华,你且睁着眼睛看好了。”她们是在旁边等着母亲咽气罢?就如一群猎手等着陷阱里的动物不再动弹一般。

    见秋华一双眉毛还是微微蹙在一处,春华拍了拍手安慰她道:“你还在担心三婶的病?吉人自有天相,都拖了一个冬天,三婶这病也就该快好了,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边罢!”

    秋华感激的看了她一眼,心里迅速的盘算了下,抬起头看着春华笑了笑道:“春华,我现儿和你去流朱阁,我想和大伯娘说件事儿。”

    旁边夏华听她们说得热闹,支起耳朵来听了几句,听着秋华说要去流朱阁,她娇憨的扯了扯秋华的胳膊,小圆盘子脸上满满全是热心:“我母亲这会子也正在流朱阁呢,我跟你们一起过去。”

    秋华有些为难的看了看夏华,她想说的事情,在世人听来恐怕是会有些惊世骇俗,她想请容大奶奶去劝劝母亲和离出府。秋华早就有这个念头了,只是一直没有敢说出口,出府以后过得舒服的,身边便有个活生生的例子,那就是自请出府的李英娘。

    李英娘出府以后替她管着八十多个绣娘,每月拿着自己赚的银子无比快活。最近听说她还自己相中了一个憨实后生,正准备要办婚事了呢。起先李老爹和李大娘都反对李英娘出府,可现在见着她活得滋润,早就笑得找不到牙,哪里还有半句不好的话?都急急忙忙的簪子替女儿办嫁妆,准备热热闹闹的将女儿嫁出去。

    秋华一想到自己父亲便觉怄气,母亲在容家住着,迟早会被拖垮了身子,撒手走了就是眼前的事情,为了母亲的身子着想,无论如何也得让她和离出府,可她毕竟年纪小,说话毕竟还没分量,不如请大伯娘给自己去做说客。

    容大奶奶正在和容二奶奶说着闲话,见春华姐妹几个走进来,赶紧招手让秋华过来:“秋华,今日我去丹枫园,见着李妈妈在那边给那些匠人烧开水,还在想着怎么把她调出来了,她可是随云苑里得力的妈妈,你母亲怎么能离得了她?”

    听着这话,秋华心里一酸,眼前便浮现出李妈妈那忙碌操劳的身影来:“还有松砚呢,她也被调走了,就连照看嘉徵的月妈妈和秋草昨天也被调开了去。”

    容二奶奶皱着眉头道:“婆婆此举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何把随云苑里得力用得上手的人都调走了,莫非是想逼死书娘不成?”

    秋华心里头一酸,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衣角,两位伯娘真是眼尖,一眼便瞧出了这里边的蹊跷来。母亲可不能有事,如果她遇到不测,自己此生都不会原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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