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书娘见着秋华过来,慌忙叫李妈妈给她端椅子过来,梅枝赶紧去沏了香茶送到秋华手上:“四小姐,这可是上好的君山银针,是老爷托人去岳阳那边带回来的,你且尝尝!”

    秋华揭开茶盏盖子,一丝白色的水雾袅袅的在她眼前浮了起来,隔着水雾看人不大清楚,可秋华依然能见郑彩莲和郑彩蓉正眼睛不眨的看着自己,脸上的神色也和以前有些不同,带着些讨好的笑容。

    早些日子听季书娘让梅枝捎话给她,说自己在郑府过得开心,直夸两个庶女现儿乖巧懂事了很多,秋华原以为是母亲为了让自己安心,这才让梅枝拣着好话说给她听,因此有些不相信。梅枝告诉秋华道:“这事儿可是真的!大小姐今年初六被你甩了个巴掌以后,不知怎么就想通了些,一心一意的在家里绣嫁妆。二小姐有样学样,见姐姐不敢闹腾了,她也就老实了。”

    秋华听着唇边露出了一丝笑容:“那郑大小姐看来也并非无药可救。”

    “可不是呢。”梅枝笑得很是开心:“老夫人和老爷都偏心着夫人,替她好生管束着两位小姐,大小姐眼见着十二月便要出阁,二小姐的亲事——”梅枝顿了顿,接着往下说:“郑老夫人告诉二小姐,她的亲事由夫人来定,这不表明了态度让二小姐向夫人服软?”

    女子嫁人等于是第二次投胎,需得慎重选择,郑彩蓉若还是不识时务,恐怕她今后的日子也不好过。秋华一边慢慢的喝着茶,一边听着郑彩蓉在旁边和她巴巴结结的说话,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再看看母亲,见她脸上已经长了肉,脸色也红润了几分。

    “秋华,容家几时搬走?”季书娘望着秋华,脸上忽然有丝丝愁容:“搬去京城,要回来怕也为难了。”

    秋华心里头也是难受,轻轻的将茶盏放到一旁道:“母亲,日子定在下个月,恐怕以后一年还见不上一次面了。”说完这话,喉咙里头仿佛哽着什么似的,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望着坐在身边的季书娘,眼泪涌了上来,视线开始模糊了起来。

    季书娘拿着帕子拭了拭眼泪,眼睛旁边红了一圈:“秋华,你一个人要好好的,京城里比江陵要复杂,一切当心。”

    秋华点了点头道:“我省得,母亲也要照顾好自己。”

    季书娘指了指郑彩莲和郑彩蓉道:“她们俩都是乖巧听话的,你倒不用担心我。”郑彩莲和郑彩蓉听着季书娘夸赞自己,脸上露出一丝不自在的笑容来,只能坐在那里冲着秋华尴尬的笑着。

    “我自然知道郑大小姐和郑二小姐都是聪明人,体贴细心,又温柔敦厚。”秋华不吝溢美之词,一气儿送了郑家两姐妹若干顶高帽子,然后才徐徐开口道:“母亲你是天下最慈心的人,事事为他人着想,你这般关爱儿女,做儿女的还不知道孝顺敬重,莫非是没有脑子不成?今日我一看母亲便知你过得舒心,两位郑姐姐都是贴心人!”

    这话绵里藏针,既奉承了郑彩莲和郑彩蓉,又暗地里向她们警告,行事要带脑子,切忌不可轻举妄动。郑彩莲和郑彩蓉听了也不得不服,这位容四小姐实在是会说话,两人皆点头道:“母亲待我们实在是好,若还不知孝顺,那便不配做人了!”

    得了两人的保证,秋华这才放下心来,又和季书娘说起了旁的事儿:“大姐姐明年春便要嫁去镇国公府了,可真是舍不得。”

    季书娘“哎呦”了一声,唤着松砚过来:“快些去取了替容大小姐准备的东西过来!我只顾着伤心,却差点把这正事给忘记了!”

    松砚应声去了旁边屋子,不一会便托了一件大红衣裳过来,拿着在秋华面前抖开,原来是一件大红的嫁衣,用的是上好的湖州波光锦,那大红的衣裳映着外边的日色,竟然有如水波在流动般,很有生气。嫁衣上用金线和银线配着绣出来一双凤凰,两只金凤正在展翅飞翔,那尾翎划出了一个圆弧,似乎在御风而上,栩栩如生。

    郑家两姐妹在旁边看着那嫁衣都有些眼馋,两人围拢过来对着那衣裳指指点点:“母亲,你素日里关在绣房里边就是在绣这嫁衣?”

    秋华见着两人眼中那艳羡的神色,担心季书娘若是坦言说是给春华绣的,恐怕那郑彩莲又会多心,于是笑着道:“这是我托母亲给我绣的,我要搬去京城,珍珑坊也准备到京城开分号,就等着母亲给我送件镇店之宝呢。”

    郑彩莲点了点头,摸了摸那件嫁衣道:“这衣裳委实绣得精致,看了就眼馋。”

    秋华朝她笑了笑:“郑姐姐,你的嫁衣早就准备好了,上回你祖母去了珍珑坊给你上上下下买齐全了,买的是我们珍珑坊出的最新样式,光那件嫁衣都花了差不多一千两银子呢,加上你带去婆家的大件屏风和其余小件,总归是和珍珑坊做了差不多六千多银子的生意!”

    听着祖母如此关心自己,郑彩莲的心里更是羞惭,一张脸上透出了朱红的颜色来,低着头站在那里不说话,身边郑彩蓉见了赶紧挽住郑彩莲的手道:“姐姐,你出嫁以后可要多回来看望祖母,感念她对你的照拂才是。”

    郑彩莲含着眼泪点了点头,秋华见她的心思不再在嫁衣上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怕这头脑有些拎不清的郑大小姐见了母亲给春华绣的嫁衣会有些想不通,总算是用话将她混过去了。

    自从知道春华被指了婚,季书娘便着手准备给春华绣嫁衣,因着早两年一直身子不好,在容家又受了那容三爷的折磨,所以一直没动手,直到和离出府才开始动手绣。66续续的绣了快有两年,这才将那衣裳绣好。本来想亲手交给春华,可容家的大门她再也不想踏进去,只能托秋华替她送给春华了。

    春华和秋华知道季书娘在绣嫁衣,两姐妹早就惦记上了这件衣裳,秋华从郑府回来将嫁衣带去流朱阁,看得容大奶奶和春华都心里欢喜。容大奶奶摸着那细密的针脚道:“秋华,你母亲真是有心了,看着这刺绣便知道她不知花了多少功夫。”

    嫁衣被春华叫丫鬟挂在衣裳架子上边,两只广袖展开几乎垂地,下边有着长长飘逸的裙摆,可以想象到春华出嫁那日穿着嫁衣曳地而行的风姿。嫁衣上边凤凰绣得活灵活现,一双黑豆儿似的眼睛在金银绣线里边特别传神。

    “我们可以先将嫁衣挂在珍珑坊里边,只给别人看着眼馋,不卖。”秋华接过绿柳送过来的金丝豆沙酥,轻轻咬了一口,那细碎的糕点末子便纷纷落在了她的衣襟上:“大姐姐,等你成亲的那一日再穿着这嫁衣出嫁。”

    容大奶奶听了这话一怔,转了转眼珠子便抚掌笑了起来:“秋华,你果然好算计!”

    银花在旁边疑惑的问:“四小姐,这嫁衣挂到铺子里边去,不大好罢?”

    春华白了她一眼道:“有什么不太好的?多少人的嫁衣不是从铺子里买来的?如何就不好了?又不是穿别人穿过的嫁衣!”

    容大奶奶将春华拉到身边,拍了拍她的手道:“春华,你能这么想就好,只要能赚钱,将嫁衣放到铺子里边又有何妨?你穿着珍珑坊的衣裳出嫁,别人见了好自然会去珍珑坊买衣裳,这便是口口相传的妙处。”

    还在容老爷跟家里人说皇上御赐了京城的一座宅子,秋华心里便筹划着要将珍珑坊开到京城里边去,和容大奶奶一说,她也很是赞成:“咱们家搬去京城,以后那边可是重点了。你大伯父正准备带人去京城将金玉坊的门面重新装修下,不如顺便给咱们到京城看个铺面,将装修的事儿一并做起来。”

    容家是靠着做金银饰品发家的,当年太祖举事,容家那位老祖宗将全部家当拿出来支持太祖,跟着他鞍前马后,最终才拿下大周江山。太祖登基后便下旨免收减免容家金玉坊所有的赋税,还赐了不少优惠条件,旁着大树好乘凉,容家的金玉坊这才一步步的越做越大,成了大周金银铺子里的头号大哥。

    后来容家从朝堂退隐,避居江陵,后来的几位皇上从来都没有为难过容家,金玉坊的生意于是越发的好了起来,容老太爷和老爷两人行的是守成之策,没有再扩张新建分号,而到了容大爷手中,他却比父辈和祖辈更有雄心,短短的十来年里边便多开了十家分号,大周主要的州县里边都能见着金玉坊的铺面。

    秋华很是羡慕大伯父这种锐意进取的作风,一心也想着向容大爷学着,将珍珑坊也开到大周各处去,她板着手指头算,江陵、广陵、华阳、杭州,现儿一共有了四家,若是在京城再开一家,那便也有五家铺子了。

    “京城的铺子若是做好了,恐怕比得上江陵这边三家呢。”容大奶奶沉吟道:“咱们要想法子将珍珑坊做得更新奇些,这样才能在京城立足。”

    秋华点了点头,望着容大奶奶与春华道:“我已经想了些主意,但没有铺面总归做不成事情,还去年过大伯父费心,先去京城帮我找间铺面。”

    “这有何难?我外祖母在京城已经有好几年了,杨家有不少铺子都是她在打理,请外祖母费心帮我们找找便是了。”一提起外祖母,春华的眼睛便亮闪闪的,无比的骄傲:“我外祖母可不是寻常老太太!”

    秋华见着春华这模样,不禁嘻嘻一笑:“那是自然,咱们珍珑坊里不少衣裳可都是杨老夫人的手笔!”

    容大爷带着几个得力的管事先去了京城,一边督促着修缮长宁侯府邸,一边为金玉坊和珍珑坊奔波。金玉坊的铺面好办,因着旁边那铺子的东家要关门回南方,已经通过气了,只是上京去写下过户契书,到了京城就办妥当了。只是珍珑坊选址颇不顺当,杨老夫人已经替珍珑坊看了好几处铺面,可不是要价太高便是不合要求,容大爷跑了半个月以后,竟没有能够定下来。

    第二百章珍珑坊意指京城

    京城不比江陵,天子脚下,繁华似锦,商铺更是寸土寸金,特别是京城的御前街那一带,商铺的价格更是高得惊人。御前街住的都是朝廷正二品以上的大员,还有不少公侯之府,皇上御赐容家的宅子也在御前街,乃是京城达官贵人聚居之地,因此御前街旁边商铺的租金也是水涨船高。

    容大爷让人捎信回江陵问侄女的主意,秋华看了容大爷的信,坐在那里望着容大奶奶,脸上有些犹豫:“大伯娘,依你看,这珍珑坊该租到哪个地段比较好?”

    容大奶奶想了想,也很为难,这珍珑坊若是租的地段不好,绣品自然卖不起价格,可若是租到那寸土寸金之处,又怕生意做不起来亏得厉害。“秋华,这其中利弊你应该知道,该租到哪里由你来决定。”既然这铺子是秋华为主办的,容家大房和二房只是在里边参股,容大奶奶决定还是将这选择的权力交到秋华手上。

    “大伯娘,我个人觉得该租到御前街那处。”秋华思来想去还是将自己的想法提了出来:“咱们珍珑坊卖的东西,件件精致,可若是开到平民住的那地段,识货的人少,能出上价格的更是没有,咱们将铺子租到那些地方,赔钱是赔定了。而若是开到御前街那处,只要咱们手段好,不愁没有生意。”

    容大爷的信里边写了京城的见闻,每日里都有容家的旧识来请他赴宴,应酬多得推托不掉,再加上春华很快便要嫁去镇国将军府,秋华相信,无论如何珍珑坊也能在京城立稳脚跟。“大伯娘,这次皇上亲自赐下府邸,难道不会再给祖父封官?”秋华微微笑了笑:“只是将长宁侯府迁去京城又有什么意义呢?我觉得太后娘娘肯定已经帮祖父运营好了,咱们只管将珍珑坊开在繁华的地方,不愁以后没销路。”

    容大奶奶听着秋华说得颇有些道理,也点头赞成:“听我母亲说,京城里边达官贵人们府里经常会有各种宴会,每个月都会收到几张帖子邀请各府女眷参加,你和春华每次穿着精致的衣裳过去,那也不是在给咱们珍珑坊打招牌?”

    于是当下便定了下来,秋华修书一封送去京城,请大伯父不用计较租金,在御前街附近租一间铺面好好修缮一下,等着容家搬去京城以后便开张营业。将书信送了过去以后,秋华又坐了马车去了宁岗镇,那宁大顺和宁二顺的屋子已经被改建,从外边看着像是一处庄园,高高的山墙连绵将园子圈了起来,山墙旁边的绿树里隐约出现了几角飞檐,看起来里边有不少进屋子。

    嘉徵是第一次被带着出来玩,他显得很是兴奋,一双小手不住的往马车帘子那边伸过去,奶妈生怕他会吹风着凉,用力抱紧了他:“六少爷,你可别乱动,仔细着凉。”

    秋华见着嘉徵在奶妈怀里扭来扭去动个不歇,朝奶妈笑了笑道:“放他到我身上。”

    抱着嘉徵在怀里,秋华微微挑开马车一角,指着路边的景物给他看:“嘉徵,你瞧那路边走的一排都是鸭子,它们一早便出去觅食了!”

    嘉徵睁大了眼睛往外边看,这风景是他在容家园子里从来不曾得见的,他拍着马车的车厢,开心的笑了起来,胖乎乎的小手指着那些被渐渐抛在马车后边的鸭子,口里模仿着鸭子的叫声:“嘎嘎嘎!姐姐,是不是这样叫的?”

    秋华笑着擦掉了嘉徵唇边的口水,望着他新月般纯洁的眼睛,心里很欢喜,今日她带着嘉徵去来宁岗,第一是想要和烟墨说说多招人手的事儿,另外便是想要将嘉徵带了给李英娘看看,毕竟她是嘉徵的母亲,容家要搬去京城了,以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上一面了。

    买了宁家的屋子和周边的空地,秋华重新建了十来进屋子,用院墙圈了起来,外边看着是个庄园,谁也不会想到珍珑坊的绣品都是这里边出来的。绣娘由烟墨负责指导,每人进来都签了三十年的契书,三十年里不能去别的绣坊,也不能自己开绣坊与珍珑坊抢生意,如有违反,那便必须十倍工钱赔付。若是在珍珑坊做满三十年,以后每年在年关时还能分些红利回去过年。

    那些绣娘们大都是穷苦人家出身,珍珑坊给的工钱优渥,做满三十年每年还能坐到家里拿银子,谁还想着离开这个福窝?只怕主家不留自己呢,一个个做事都十分上心,唯恐丢了这份差事。但凡是家里有巧手女儿的绣娘,都追着烟墨问:“王家嫂子,能不能让我家女儿也来这里做事哇?她手比我的还巧呐!”

    珍珑坊越做越大,需要的人手也越来越多,开到现在已经差不多招了两百多个绣娘了,大部分吃住都在宁岗镇,除了一些住得近的才回家。秋华聘了李英娘管着那些绣娘,她泼辣能干,将这边打点得井井有条,秋华见她做得上心,给她涨了工钱,每个月能拿到八两银子。

    李英娘的爹闲着没事儿做,李英娘向秋华提出由她爹守大门,发了二两银子一个月,她那娘便将绣娘们的伙食包了下来,虽然起早贪黑的做事,可每个月也能挣差不多五十多两银子,李英娘的爹娘成日里笑得眼睛都找不着:“还是闺女聪明,知道搭上容四小姐这根线!”

    李英娘出了容府,自己看上了一个叫做石头的老实后生,石头没了爹,只有一个娘,石头每日在外边做些杂活养活自己和娘。有一次绣房里有些漏雨,李英娘喊了石头过来修屋子,见着他憨厚老实,生得也高大,心里便喜欢上了他,自己喊了个媒人上门去说亲事。

    石头见李英娘看上了他,心里自然欢喜,朝着媒人傻笑着直点头,没料着石头娘却不同意,拉着石头哭哭啼啼闹个不歇:“我听旁人说这李娘子是给人做过姨娘出来的,这样的女子咱们石家可不能要!”

    李英娘听着那石头娘不待见自己,眼珠子转了转,到外边买了四色糕点,扯了几尺绸缎,穿了件精致衣裳,头上插了几支簪子,一身光鲜的走到石头家里。那石头娘不识得李英娘,见一个美貌女子提着东西走进来,张口便喊她“娘”,不由得一愣,这是哪家的闺女走错了门不成?

    “你是哪家的闺女?认错人了罢?”石大娘眯缝着眼睛瞅了李英娘一眼,见她黑鸦鸦的头发里插着几支簪子,映着外边的日头格外的亮,心里头十分羡慕,这闺女可真有钱,头上都簪了四支银簪子!又见她伸出的手腕上边戴了个赤金绞丝手镯儿,看得石大娘更是眼馋,这闺女怎么就恁般有钱!

    “娘,这是我给你买的东西。”李英娘笑眯眯的将装着四色糕点的篮子推了过去,又把那几块绸缎递到石大娘手里边:“这料子可是上好的绸缎,你老拿了去做件衣裳。”

    石大娘望着李英娘,嘴唇皮子直打哆嗦:“闺女啊,你走错人家了,我自己的女儿还能不认识?我是有两个女儿,可出嫁好几年了都没回来看过我哩!”

    李英娘堆着一脸笑容,蹲到了石大娘脚边道:“娘,我真是你的女儿,我和石头打定主意要成亲,那你不是等于多了一个女儿?”

    原来是那个做了姨娘的狐媚子,竟然跑到家里来和她套近乎!石大娘心中有气,正准备勃然作色,可摸着手里头几块滑不溜手的绸缎,见着李英娘身上亮闪闪的一遍,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儿:“不是听说你是旁人的姨娘?怎么的又想嫁进我石家来?”

    李英娘脸上神色坦荡,望着石大娘只是笑:“娘,你说错了,不是我嫁进石家来,而是石头和你一起搬到我们那边住。”

    石大娘吃了一惊,结结巴巴道:“莫非要我石头入赘?不行,这可万万不行!”手一抖,那几块绸缎便掉到了地上,石大娘弯腰捡了起来,拍了拍上边的灰尘,举起来朝着日头看了看,见没弄脏什么地方,这才将那绸缎放在篮子上边:“你带着回去罢,我们家石头不会入赘到你们李家的!”

    李英娘一点也不恼,望着石大娘只是笑:“娘,你也别这么着急,石头和我已经换了庚帖了,我今日来只是告诉娘一声,免得我们成亲那日娘手忙脚乱,衣裳都不齐整。娘,我知道你是担心娃的事儿,我和石头说好了,将来生的第一个男娃姓石,第二个男娃姓李,其余的娃都姓石。”

    石大娘听说儿子已经自作主张换了庚帖,气得不行,可听着李英娘说到生的娃只有一个是李家的,其余都是石家的姓,也消了些气,再打量着李英娘,见她前边胸脯胀鼓鼓的,后边翘得老高,又圆又宽,一看便是个好生养的,再看她通身的打扮,心里也不免有些活络,石头心里中意,女方条件又这么好,自己硬是去阻拦也不好。再说这女子颇懂礼节,一口一个娘的叫得甜蜜蜜,自己实在也开不了口来骂她。

    “娘,你就放心好了,我爹娘都是好相与的,今后咱们一家人就和和美美的过日子。我现儿替容家四小姐做事,一个人能拿到四两银子的工钱,父母也在那边煮饭菜,除了自己的嚼用,还能攒下十多两银子呐。”李英娘见石大娘有些意动,赶紧又抛出了些好处,石大娘听着李英娘的爹娘这般能赚钱,喜得忘了李英娘做过姨娘的事情:“亲家这般能赚钱?不出几年可不要成地主了?”

    听着石大娘喊出“亲家”两个字,李英娘一颗心落了地,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银锞子来:“娘,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什么穿什么,胡乱买了些东西过来,你可不要生气,这个银锞子你自己拿着去买合意的。”

    见着李英娘这般通情达理,想到自己出嫁以后就没回来过的两个女儿,石大娘接过银子,心里倒是有几分感动:“好孩子,你们便快些成亲,也早些生个孙子给我抱!”

    得了石大娘的允许,李英娘这才将石头扯了出来,两人去官府那边存了婚书底子。李英娘的爹娘在门上贴了红对联,窗户上贴了窗花,将新房收拾了出来。因着是石头住过来,连花轿都没有弄,石头扶着石大娘过来这边,李老爹放了一挂鞭炮,准备了一些喜糖,李英娘穿了大红衣裳和石头向两边父母磕了头,两人就算成了亲。

    第二年李英娘便生了个大胖小子,取名叫石宝福,石大娘听着孙子姓石,这颗心才彻底落了地,对李英娘这才是真心实意的疼爱了起来。

    第二百零一章山长水阔知何处

    得了秋华摇带着嘉徵过来的信儿,李英娘一个晚上没有睡好,在被窝里边翻来覆去,心事重重。睡在她身边的石头见媳妇今晚落不了觉,有些奇怪,伸手将李英娘揽在肩膀窝子里睡着:“你今晚怎么了?做恶梦了不成?”

    李英娘心里边存着话,可却还是不想和石头说,只能含含糊糊道:“可不是呢,刚刚做梦见着一只大老虎,张开那口朝我扑过来,那张嘴张得有脸盆那么大,里边汪汪的一盆血,真真骇人!”

    石头伸手替李英娘擦了擦额头,只觉得汗津津的一手,“哟”了一声,哑然失笑:“素日里看你胆大包天,怎么着今晚做了个恶梦便吓成了这样?”

    李英娘伸手拍了下石头的胸膛:“我毕竟是个女子,你以为我和你一样?”一边说着,心里一边又酸了起来,想着出生以后便没见过的嘉徵,眼泪差点要流出来,可是望了望身边睡得安稳的石头,她咬着牙将眼泪逼了回去。嘉徵是容家的六少爷,而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乡间愚妇,四小姐将嘉徵带过来给她看已经是对自己的一种恩赐了,她不能要求更多,她什么都不能说,只能远远的看他一眼,让自己心里踏实些。

    赶了大半个时辰,秋华带着嘉徵来到了宁岗镇,马车在院墙门口停住,李老爹见着容四小姐来了,早就诚惶诚恐的将身子弯成了个虾米,这容四小姐可是李家的衣食父母,自然要将所有的热情都拿出来。

    秋华钻出马车,绿柳打起门帘,接过了奶妈手中的嘉徵,李老爹已经挺直了背站了起来,见奶妈怀里抱着的嘉徵,心里疑惑着该是自家闺女生的娃,可哪里敢上前相认,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嘉徵的脸,越看越觉得跟自家闺女长得像,心里忽然就酸溜溜的一片。

    李英娘和烟墨听着外边马车响,知道四小姐到了,整理了衣裳迎了出来,李英娘一眼便望见了奶妈手中的嘉徵,穿了一件蜀锦的棉袍,头上戴了一顶瓜皮小帽,脖子上挂了个明晃晃的项圈,下边有一块黄金铸的长命锁。他的肤色白净,一双眼睛乌溜溜的,正在不住的打量着这乡间的一切。不消说这便是自己的儿子了,李英娘含着泪水向秋华行了一礼:“四小姐安好。”

    秋华点了点头,举步朝园子里边跨了进去,经过李英娘时,秋华站住了,朝那奶妈吩咐道:“将六少爷给石头嫂子抱着,你且歇一会。”

    奶妈听了秋华的话,心里一愣,但也不敢不听从,将嘉徵往李英娘手里边送了过去:“那就劳烦石头嫂子了,六少爷有些沉,抱起来有些坠手呢。”

    李英娘将嘉徵抱在怀里,欢喜不迭,哪里还会嫌弃他沉重,笑着对奶妈道:“不碍事,你们快进来罢,外头风大得很。”一边说着,一边搂紧了嘉徵,低头在他的衣裳上挨了挨,将眼泪珠子擦了个干净,抬起头来时,闻着嘉徵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香味,心里实在舒畅。

    李大娘和石大娘见主家过来,赶紧巴巴结结的端来一大盘炒蚕豆,又摆上了一小碟盐水姜丝和杏脯:“都是自己家里做的,四小姐尝尝鲜。”

    秋华见李大娘和石大娘身上穿着都干干净净,点了点头:“伙食最忌不干净,你们负责绣娘们的伙食便该格外当心,千万不能马虎大意!”

    李大娘笑着点头道:“姑娘,你便放心罢!我们自己家也是吃这饭菜的,我这亲家也是极其爱干净的,每日我们两人洗菜都得差不多一个时辰去!”石大娘在旁边听着李大娘在主家面前夸赞自己,不由得红了一张脸看着秋华只是笑,心里却惊叹着这主家年纪看着小,可这行事风度却委实老练。

    秋华由烟墨陪着进绣房看了一圈,暗暗赞叹李英娘管理得不错,烟墨告诉秋华李英娘将这些绣娘分成了几部分,不同部分的绣娘绣不同的东西,这样做起来便要快一些,而且还能保证绣品的质量。

    “哦?她是怎么分的?”秋华心里有些欣喜,没想到李英娘竟然还能想出些好点子来。

    “她让我去考查绣娘们的绣技,根据她们擅长的针法来分配,例如那些手松些的便分去绣大屏风,而针脚细密些的就绣插屏小件和衣裳,这样可以兼顾到各种绣品的特点,既能节省时间还能绣得更精致些。”烟墨的眼中全是赞许,连连点头:“她管人也颇有一套法子,遇着那硬的,她撒泼放赖比谁还要厉害,遇着那性子软的,又能陪着在旁边流眼泪,真真是服了她,我可做不来!”

    秋华微微一笑,不禁想起了李英娘在月华居拿了大粪勺子去泼容三爷的那一幕来,她喃喃自语道:“这个李英娘,可真该好好用着!”

    今天她特地带嘉徵来就是想要让李英娘看上一眼,一方面是让她们母子小聚,另一方面是要李英娘知道自己没有亏待她的儿子,以后会更死心塌地的为自己做事情。秋华往身后看了看,李英娘正抱了嘉徵带他在院墙旁边看树下的几只母鸡带着小鸡啄虫子,她的脸上有一种异样的光彩,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嘉徵,有一种近似乎贪婪的神色。

    嘉徵素日里不喜旁人抱,能抱他久些的只有奶妈和月妈妈,可今日他被李英娘抱在怀里许久,一直都没有哭闹,或许这便是母子天性。秋华站在那里见着李英娘带着嘉徵玩耍的开心模样,心里忽然也有些惆怅,她又想到自己的母亲了。

    中午秋华就在绣庄里用午饭,李大娘和石大娘诚惶诚恐的问:“四小姐喜欢吃什么菜?绣庄里头都只是些粗茶淡饭,只怕四小姐吃不下。”

    秋华笑了笑道:“我吃什么都行,你们先给绣娘们弄了饭菜再说,她们劳累一个上午,让她们吃饱肚子歇息一会,也好下午继续上工。”

    李大娘和石大娘赞叹了一番四小姐宅心仁厚,先给绣娘么弄好了饭菜,秋华见着那吃饭的地方有十七八张方桌,每个桌子上边放了八副碗筷,眼见着绣娘们从后边那些屋子里走出来,仿佛都有固定的位置一般,大家坐到自己惯常的座位上边,端了饭碗便开始吃,外边坪里还站了不少绣娘,正在嘻嘻哈哈的说话。

    “为什么有些人在吃饭却还有这么多人在外边?”秋华有些不解,拉着烟墨的手问道:“这些人为何就不进屋子里边来呢?”

    烟墨看了一眼那满满登登的桌子,笑着说道:“小姐,你都不知道罢?我们这绣庄里边现儿可有二百八十多人上工呢!吃饭的桌子总归只有二十张,所以英娘就排了个表出来,分成两组轮流吃饭,今日这一组吃第一摊,明日便轮着另外一组吃第一摊,就如农村里边吃流水席一般。每张桌子都有一个负责的头,这样更方便管理了,也能知道谁没有吃饭,要不要留餐之类。”

    秋华听了不住的点头,这李英娘想的法子着实不错,从她的想法里边,秋华又琢磨出旁的法子来,或许自己可以用在珍珑坊的分号管理上。不到小半个时辰,绣娘们都吃过饭走了,李英娘的爹娘将自己屋子里边的桌子擦了又擦,这才低头弯腰的将秋华领了进来:“四小姐千万莫要嫌弃屋子脏才是。”

    见着桌子上边摆着几个碗,里边是满满的菜肴,有油光发亮的肥肉,也有很长一截尾巴伸出碗来的鱼,另外还有秋华叫不上名字来的菜肴,看那样子似乎是自己家里弄出来的坛子菜,闻着有一种带着酸味的香气。

    秋华朝李大娘和石大娘笑了笑:“两位大娘辛苦了。”转身招呼丫鬟奶妈都坐下来,奶妈站在身后犹犹豫豫道:“这样不合规矩。”

    “这不是在容家园子,我今日也不想做那高高在上的容四小姐,都坐下来陪我用饭罢!总不至于我一个人吃,你们这么多人瞧着罢!”秋华笑着摆了摆手,牵住阮妈妈的衣角:“妈妈,你挨着我坐。”

    阮妈妈性子豪爽,不说多话便在秋华身边坐了下来,绿柳和那奶娘学了阮妈妈的样儿,也放下心中顾虑坐了下来,李大娘和石大娘听着秋华的话,见着丫鬟们果然坐下来,也忸忸怩怩的坐了过来,只有李老爹始终不愿意上桌子,拿了一个大碗按紧按紧添了一碗饭,夹了几块肥肉便到门口蹲着吃去了:“我得守门不是?”

    嘉徵被李英娘抱着坐在桌子边上,看着一大桌子菜,每个菜碗里都是汪汪的一层油,不由得摇了摇头,望着秋华小声道:“姐姐,我不想吃饭。”

    “不吃饭怎么能行呢?多多少少得吃一点才行。”秋华看了看那些饭菜,皱了皱眉头,这也怨不得嘉徵不想吃,李大娘石大娘定是以为容家吃的菜是大鱼大肉,所以每个菜里都放了足足的油水,嘉徵素日里吃得清淡,看了这厚厚的一层油,自然不想吃了。

    “可是……”嘉徵的小嘴嘟了起来,在李英娘怀里扭来扭去:“嘉徵今日就是不想吃饭。”

    秋华叹了一口气,朝李大娘吩咐道:“大娘麻烦给嘉徵去蒸个鸡蛋罢,蒸得嫩嫩的,上边只要滴一滴油便可以了。”

    李大娘听了嘉徵的话,坐在一旁觉得万分过意不去,听了秋华的吩咐,赶紧站了起来,用衣角擦了擦手道:“我不知道六少爷吃不惯这些东西,我这就去蒸鸡蛋。”

    这边李大娘刚刚走,嘉徵那边又闹了起来,抱住李英娘的脖子,他的嘴巴贴在了李英娘的脸上:“姨姨身上有奶香,嘉徵想要吃奶!”

    嘉徵今年两岁,早就已经断奶,他今日忽然说出这句话来,让大家都吃了一惊,秋华望着嘉徵那微微嘟起的嘴巴,见他的鼻子嘴巴和李英娘长得极为相似,心里不免有些感叹,莫非嘉徵心里有些感应不成,怎么就缠着要吃奶了?

    听了这话,李英娘的眼泪珠子再也忍不住了,她伸出手来抖抖索索的解开自己衣裳上的的纽子,露出了一边洁白的胸膛:“六少爷的鼻子好灵,姨姨有个还在吃奶的孩子呢,你想吃奶便吃罢。”

    “嘉徵!”秋华目瞪口呆的见着嘉徵将脸凑了过去,真的开口吃起奶来,不由得低声喊了一句,那边石大娘误解了秋华的意思,憨厚的笑着道:“四小姐,没事的,我们家英娘奶水足,过会儿便有奶喂我家宝福的。”

    秋华望着那对母子,李英娘正低着头,全神贯注的看着嘉徵,脸上全是慈爱的目光,嘉徵的脸贴着李英娘的胸,看不到什么神色,但从他欢快的吮吸声可以想到他是格外舒服的。秋华默默的坐在一旁,鼻子发酸,嘉徵自出生便抱到了随云苑,还没吃过李英娘一口奶呢,今日也算是补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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