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才蒙蒙亮,流朱阁这边已经有了声响,院子里有着杂沓的脚步声,还有轻声款语的说话声,惊得院墙旁边的几株杏树上的花瓣不时簌簌的掉了下来,坠在院门口,殷殷的红了一片。(小说文学网)

    秋华带着绿柳慢慢的走到门口,这时听着不远处有人喊她:“秋华,你来这么早,也不过锦绣园这边喊我一声。”

    转头一看,夏华带着宝珠从小径的那头转了过来,头发上还粘了一片花瓣儿,肩头的衣裳隐隐有些露水。秋华伸手将夏华头上那花瓣取了下来,微微一笑:“我觉得你在杭州府过得自由自在,不必每日早上起来给祖母请安,自然要多歇息会的。”

    夏华撅了撅嘴,声音细细:“大姐姐发嫁,我怎么能不起早些?”

    两人笑着携手走了进去,就见流朱阁的前院已经被红色的嫁妆挑子占满了,到处都是红色的一片,与头顶上的红杏媲美一般,看得人觉得眼前有什么晃个不停。走到后院,还没走到春华的内室门边,就能透过茜纱窗户看见里边有人影走来走去,夏华与秋华相视一笑,绿柳掀开门帘子,两人低头走了进去。

    春华穿着一身洁白的中衣坐在那里,床上放着那套大红的嫁衣,见夏华和秋华进来,她朝两人招了招手,眼睛眨了两下:“快些过来陪我,现在只觉得心神不宁。”

    容大奶奶坐在桌子旁边,伸手抹了下眼角:“都说什么呢?哪就心神不宁了?今日可是大喜的日子,你只管坐稳当便是,一切都有人照拂着呢。”

    秋华见素日里坚强的大伯娘,此时却变得无比柔弱了起来,一双眼睛红红的望着春华,心里也是感叹,女儿出嫁最操心的自然是母亲,也不知道自己出嫁的时候,母亲能不能来送嫁,祖父可能不会反对,但祖母和父亲有可能不会让她进门。

    屋子里有几个喜娘,扶着春华坐在梳妆台前:“容大小姐,该梳妆了。”

    银枝和银花将洗脸盆子端了上来,替春华净了手面,然后一个喜娘道:“大小姐,该开脸了,可能会有些痛,忍着点便好了。”

    秋华和夏华围在梳妆台边,见那喜娘先细细的给春华傅了一层薄薄的粉,然后从梳妆台上的一个盒子里拿出了一根细细的麻绳来,挽了一个八字套儿,右手的手指撑着套儿,左手拿着麻绳的一头,嘴里咬着另外的一头。她将这八字活套贴在春华的脸上,右手一张一合,左手一上一下,夏华和秋华看得入神,见春华脸上细细的汗毛瞬间便已经脱落,露出一张光洁的脸来,不由得张口赞道:“真真好手艺!”

    开了脸后,另外一个喜娘上前来给春华盘发髻,一边梳着头发,嘴里还一边念念有词,似乎是在赞些吉祥话儿。那喜娘手格外灵巧,不多时春华的头发便已经盘好了,黑鸦鸦的头发光洁可鉴,盘着的发髻形状新奇。旁边的两位喜娘手里也没闲着,替春华将眉眼画得更精致了些,又在唇上涂了口脂,红艳艳的发亮。

    打理好春华的脸以后,喜娘给她带上发冠,春华将嫁衣穿上,屋子里的人顿时都有片刻的失神,没想到春华装扮出来竟是这般美艳,与平常相比,似乎便换了个人一般。夏华望着春华瞪着眼睛直摇头:“这哪里是大姐姐?是换了个人罢?”

    春华抿嘴一笑,低下头去不言不语,这时喜娘提醒道:“容大小姐,该去拜别祖父祖母了。”容大奶奶依依不舍的站了起来,用帕子擦了擦眼睛吩咐丫鬟婆子:“扶着小姐去主院大堂罢,注意提着衣服些,别让裙子边儿沾了灰。”

    秋华望着一群人扶着春华出了屋子,心里也觉空落落的一片,素日里她和春华总是在一处玩耍,今日春华出阁,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姐妹才能聚到一块了呢。容大奶奶的眼泪珠子这时落了个不歇,坐在窗户旁边呜呜咽咽的没个停,秋华走到她身边,轻轻递过帕子:“大伯娘,大姐姐嫁得不远,想要回来也方便,你就放宽心罢。”

    容大奶奶结果帕子用力的擦了擦眼睛,抬起头来见夏华和秋华都在瞪眼看着自己,不由得也有几分不好意思,自己这般失态全被小辈们看了去。这时门帘一晃,屋子里走进几个人,为首的那个见了容大奶奶这模样,伸出手来轻轻刮了下脸:“曼娘,我当你是个铁打的人儿,没想着也是会流眼泪的!今日可被我瞧着了,以后自然有笑话你的话柄儿了!”

    容大奶奶拿着帕子擦了擦眼睛,想朝容二奶奶笑着回句话,偏生眼泪珠子不争气,又从眼眶蹦了出来,淅淅沥沥的落在了衣襟上边,她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冲着容二奶奶道:“綾娘,到时候夏华出阁那日,我非得一大早来看你的笑话不可,恐怕那时候你比我哭得更凶!”

    见容大奶奶的眼泪有越来越多的趋势,容二奶奶赶紧走过来,伸出手来拢住了她的肩膀:“曼娘,你消停些,今日可是春华的大好日子,她哭嫁的时辰还没到,你这做娘的倒哭哭啼啼的没个边儿了!”

    不多时容大爷也过来了,听说女儿去主院向祖父祖母辞行了,坐在了椅子上没有说话,可从他的神情能看出也是万分的不舍,容大奶奶将手搭在容大爷的手背上,夫妻俩坐在那里默默无语,屋子里边的丫鬟婆子们谁也没有说话,连素日里容大奶奶面前得脸的金枝都不再说顽笑话儿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才听着外边脚步细细碎碎的传了过来,春华从主院辞行回来,进屋见了父亲坐在母亲身边,赶紧跪倒在他们两人的前面:“不孝女春华今日出阁,还望父亲母亲大人要保重身体,祝两位大人福寿安康。”

    说完着话,抬起脸来,已经是泪水涟涟,容大奶奶没有忍得住,俯□子,一把搂住了春华:“我的儿,你在那镇国将军府要孝顺公平,爱护小姑小叔,做事情要细致,千万不能行差踏错半步,可别堕了咱们长宁侯府的名声!”

    春华连连点头,哽咽着答道:“母亲大人嘱咐的,春华都铭记于心,绝不会让咱们长宁侯府的名声有失。”抬起头来看着容大奶奶的一双眼睛已然是又红又肿,心中悲戚,不由得又落下泪来。

    此时容大爷的嘴角抖了两下,缓缓开口:“春华,在那边你也要保重自己,天气冷的时候要知道添衣裳,别让你母亲过于挂念。”

    大伯父或许是有很多话,可却没办法一一说出,酝酿了半日,竟然就说了这两句话,秋华在一旁心中感叹,这也许便是情到深处,反而觉得无话可说了罢?正坐在一旁想着,喜娘已经将春华搀扶了起来:“容大小姐,快莫要悲伤了,今日妆容重些,若是落泪多了,恐会毁了这美人妆呢!”

    喜娘们七手八脚的替春华补了妆,这时就听外边喜炮响了起来,看门的丫鬟急匆匆的跑了进来,撩着门帘子直喘气儿:“姑爷、姑爷来迎亲了,已经到了正门了!”

    春华听了这话,身子微微一震,喜娘们扶着她站了起来,夏华和秋华紧紧跟了上去,走到内室外边,便见嘉懋牵了冬华的手站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春华,嘴巴蠕动两下:“妹子,哥哥背你出门。”

    冬华在一旁拍着手欢叫起来:“大姐姐今日真是美,跟平常不一样了!”

    春华弯下腰去,伸出手来摸了摸冬华的脸:“冬华,在家里多多替姐姐尽孝,多向父亲母亲请安,不要惹他们生气。”

    冬华抬眼望着春华,第一次见到她这般严肃的对自己说话,不由得有些胆怯,轻轻拉了拉春华的衣裳小声说道:“姐姐,你可要经常回府来住,咱们还一道去放纸鸢采莲蓬。”

    春华心中酸楚,冬华还小,暂时不能理解什么叫出阁,还以为自己能经常回府来住呢,可谁家出嫁的女儿能常住娘家的?她笑着朝冬华点了点头:“若是有空,姐姐自然会回来看你,带你一道去玩耍。”

    嘉懋蹲下了身子,春华由喜娘扶着趴上了他的背,喜娘赶着将大红盖头盖上,一群人便拥着嘉懋春华往前边去了。容大奶奶望着女儿的身影慢慢远去,全身都没了力气,软软的倒在了容大爷身上:“钟琮,咱们的女儿出阁了。”

    容大爷扶住了容大奶奶,低声安慰道:“女儿大了,总要嫁出去的,好在嫁得不远,就在京城,便是想回来也容易。”

    两人相对无言,看着满地落花的后院,一种说不出来的孤寂慢慢的从下而上一直涌到了心里,两人十指相握站在门前,容大爷低声在容大奶奶耳畔道:“春华出阁了,咱们不还有嘉懋冬华?若是他们都婚嫁了,再不济你还有我呢。”

    容大奶奶含着泪点了点头:“可不是吗,你反正会在流朱阁的,哪里也不会去。”

    秋华跟着送嫁的人一直走到大门,外边停着一顶花轿,花轿旁边有一匹白马,脖子上系了一个红绸的花球,许允袆站在白马旁边,一双眼睛望着大开的中门,见着嘉懋背了春华出来,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来。

    喜娘撩开花轿的软帘,嘉懋将春华放下来,春华由两个喜娘扶着上了花轿。嘉懋看着软帘放了下来,心里也是一阵失落,看着站在一旁眉开眼笑的许允袆,他挥拳朝他的肩膀上砸了一拳头:“好生对待春华,若是你对她不好,我可饶不了你!”

    第二百五十三章瞻前顾后费思量

    扎着大红绸花球的嫁妆挑子,那帘子上绣着牡丹凤凰的花轿,穿着红色衣裳站在花轿旁边的喜娘,紧紧跟在花轿后的陪嫁丫鬟,还有那骑在白马上高高昂着头的新郎倌,都慢慢的在秋华面前远去了,空中只余弥漫着的硝烟。街头看热闹的人追着嫁妆队伍去数长宁侯府大小姐的嫁妆究竟有多少抬,也很快的从长宁侯府的正门跑开了去,秋华站在门口望着霎时空寂的街道,不由有些惆怅。

    喜庆的炮仗,热热闹闹的吹吹打打,刚刚还在耳边吵闹,转瞬间似乎什么也听不见,秋华摇了摇头,挽住夏华的手:“咱们回园子里边去罢。”

    站在身边的宝珠和绿柳赶忙从府门外边跳了进来,跟着夏华和秋华往内院走,走到半路上,夏华忽然在秋华耳边说了一句:“站在大姐夫不远处的那个少年不知道是谁府上的,瞧着气度不凡。”

    秋华一怔,脚下步子停了停,眼睛望了望四周,见身边没有旁人,悄悄拉了她一把:“二姐姐,这话心里想想便是,何必说出口来。”

    夏华的脸上红了红:“只觉得他穿着那衣裳站在人群里边显得很是清贵,却不知他是哪家贵介公子,故而有此一问。”

    “今日这么多看热闹的人,咱们御前街住的都是达官贵人,一时间又怎么能找出他是谁。”秋华挽着夏华便往前走:“咱们的亲事也不是自己做主,还是别说这些事儿了。”口里说着话,心里头却有些苦涩,除夕那晚的少年,焰火照映下的纯真眼眸,仿佛就在眼前浮现。听嘉懋说他已经动身去了金陵书院,临行仓促,没有来得及和她写一页信笺,拜托嘉懋转告于她。

    知道他走了如何,不知道又如何,秋华心里有些气闷,虽然都住在京城,可统共却只见了两次面,真是见一面也难。这人世间守礼两字最最为难人心,分明想见,可却始终没有机会而不得见。若是那高祥如许允袆那般张扬,扯了嘉懋溜进容府来见她倒也能见着一面,可见了一面又能如何?究竟还是要分开,他们的将来从来不会把握在他们手中。

    听着秋华相劝,夏华也沉默着没有吱声,两姐妹似乎都有些心事重重,只顾低着头往前走路。跨过垂花门进了主院,没走多远,就见容夫人身边的沈妈妈朝她们走了过来:“二小姐,四小姐,看了热闹回来了?夫人叫你们去大堂呢。”

    容夫人正在小霜的服侍下喝药,看见夏华和秋华走了进来,容夫人将药碗推开了些:“夏华,秋华,听说你们两人送嫁送到了正门,你们怎么能做这种不合规矩的事儿!”容夫人最近掉了不少眉毛,当两条眉毛攒在一处时,那稀稀落落的眉毛已经不能形成眉峰,远远望着,犹如一幅山水画被人在中间刮去了一些墨渍般。

    夏华和秋华两人一愣,面面相觑,没想到容夫人竟然拿这事来教训她们两人。本来按着大周规矩,娘家人送嫁到府门口,她们两人的做法并没有越礼,可不知容夫人究竟心里头怎么不舒服了,抓住她们便一顿骂。

    可即便知道容夫人是在故意为难她们,夏华和秋华也不能与她顶撞,只能轻声细语道:“多谢祖母教诲,孙女铭记在心,下次不会再犯如此差错。”

    容夫人瞪着站在面前的夏华和秋华,心里烧着一簇火,怎么也平息不下来,自从得知了淑华并不是容家的骨肉,她的心就没有一天好受过。她宠着淑华宠了十多年,可没想到她竟然不是老三的孩子,只是个野种,一想到此处,她便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来,捂着胸口直想吐血。

    她不愿意再见到淑华,可没见到淑华的时候容夫人又有些想她,心里有时甚至在想,为什么秋华不是那个野种,为什么不把秋华送到碧云庵里去。被这些糟心事情不断折磨着,容夫人过得很不舒服,头痛个不歇,每日里都想发脾气,服侍她的丫鬟没少被她打骂,就连沈妈妈都吃了不少排头。

    “你们两人现儿也不要上族学了,荒废了学业,也没有再教你们礼仪举止,故而才会做出这样不守规矩的事情来,从明日起,你们两人上午都到大堂来抄写女诫,将那书抄写一百遍,估计也就能急得清楚了。”容夫人接过小霜递上来的清水,漱了把口,扫了夏华秋华一眼,手指敲了敲黑檀木的桌子:“以后还得带你们出去赴宴,可不能被人说长宁侯府的小姐不懂规矩。”

    夏华和秋华应了一声是,两人低头从大堂里退了出来,皆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究竟触犯了容夫人哪块逆鳞,让她想着要惩罚自己。

    “祖母年纪大了,咱们便体谅她罢。”秋华摇了摇头,或许祖母还在对贾安柔和淑华的事情耿耿于怀,这纯属没事找事做。容夫人是长辈,她说的话儿做小辈的只能听着,没有反驳的理由,只能等祖父回来再请他委婉的去劝祖母了。

    容老爷带着两个消息回府了,第一个消息是好消息,皇上已经答应了容太后的请求,明年便将容二爷调回京城,容夫人听了点了点头:“横竖明年老二便要回京城,嘉荣嘉瑞和夏华便留在京城不必回去了,老二媳妇自己回杭州罢。”

    第二个消息对于秋华来说却不能算个好消息。“太后娘娘说你甚能让她开心,过了几日便接你去慈宁宫陪她住上一段时间。”容老爷皱着眉头望了望秋华:“我也不好抗旨,你便去宫里走一遭罢。”

    秋华点了点头,没想到太后娘娘可真是锲而不舍,如此努力想撮合她与三皇子或是四皇子,这又何苦呢?秋华对嫁为皇子妃没有一点儿奢望,总觉得那皇子府与自己实在太遥远。皇子妃也不是那么好做的,看着当今形势,无论嫁了哪位皇子,都只有一半的胜算。秋华叹了一口气,吩咐绿柳将自己抄写的佛经找出来,进宫以后一定要陪太后娘娘参禅,多看看《心经》和《清心咒》,只有让自己看起来十分无味,那些皇子才有可能厌弃自己。

    夜色一片寂静,下弦月如清冷的弯钩挂在天空,碧芳院里静悄悄的一片,只有院墙角上的草丛里边有虫子忽然发出幽幽的鸣叫。

    内院的门口挂着一把锁,才只挂上去不到十日,锁上已经有了点点斑驳的锈迹,一个人影徘徊在门口,望着那把锁伸出手去,似乎想要将那锁取下来一般。忽然一阵清风刮过,周围的树木摇曳,投在地上的黑影也不住的动了起来。那个人影僵硬的站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额头上出现了细密的汗珠,被惨淡的月光照着,有些发亮。

    “三少奶奶,你不要怪我,我现儿还没法子出去。”那人影喃喃自语,转过身来慢慢往第二进的厢房走了过去,那张脸被月光照着,眉眼看得很是清楚,原来是桃花。

    桃花手里跨着一个篮子,里边放了些香烛钱纸,昨日是贾安柔的头七,本来想着要给她烧点东西,只是没想却被易妈妈抓了去做了些粗活,只好挨到今日过来给她烧些钱纸。走到门口她却又怯弱了,生怕第二日容三爷会追问是谁给三少奶奶烧了纸钱。

    若是被盘查起来,说不定那个装金锭子的袋子便不能保住了,桃花心里有些发慌,所以还是将那香烛收了起来,转回自己屋子里边去。自从贾安柔将那盒金锭子托付给她以后,桃花每日都觉得难受无比,究竟是将这些金锭子据为己有,还是按着三少奶奶的吩咐给三小姐送了过去,这可真是一个难以抉择的问题。

    “反正没有人知道三少奶奶给了我金锭子,我将这金子变成自己的又如何?”桃花不住的对自己说:“这些金子,便是自己做十辈子丫鬟都赚不到,何不给自己赎了身,拿了这些金锭子去嫁人?”

    又一阵风刮过,似乎将一个花盆儿吹倒了,发出了“喀拉”的响声,厢房前一棵大树上忽然间吊下来一条绳子,在桃花面前一晃而过,似乎有个披毛散发的女人正在树丛里边笑得狰狞:“若你想将这金子独吞了,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桃花心中一颤,一张脸吓得惨白一片,就听“喵呜”的一声,那根绳子忽然不见了,树上一团黑影蹿着往旁边去了。“原来是只猫。”桃花气得跺了跺脚,转身推开厢房的门,悄悄的走了进去。

    贾安柔自尽以后,容三爷便让人将内院的门给锁上:“那贱妇住的地方,我连看见都心里不舒服。”桃花因着是服侍贾安柔的贴身丫鬟,所以只能从第三进那边搬了出来,大家都嫌弃她服侍过三少奶奶,觉得她身上带了晦气,谁都不愿意同她一起住,将第二进靠着最里边的一间屋子给了她。

    桃花将那袋金锭子藏在自己的东西里偷偷的拿了出来,放在了自己的床铺下边,每个晚上她都有些睡得不安稳,一想着自己睡在那么多金锭子上边就格外兴奋。她一直在想着究竟是将金锭子去给三小姐还是自己留着用,十多日了,躺在床上闭了眼便是在考虑这事儿。

    “三小姐去做了姑子,她都不是俗世之人了,还要金锭子有什么用处?”桃花自己安慰自己:“这金锭子自然是给我用比较实在。”可是每每有这个想法的时候她便想到了贾安柔那张惨白的脸,凸出来的一双眼珠子,实在有些令人害怕:“三少奶奶说她做鬼都不会放过我,晚上真会来找我不成?”桃花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不能成眠,有这么多金锭子就在眼前,伸出手去,那些都属于自己,要做出抉择来实在有些为难。

    “我分一半给三小姐,一半自己拿着。”桃花终于做出了决定,心情轻松了许多,打了个呵欠沉沉的睡了过去。

    过了两日桃花去容大奶奶那边讨了腰牌:“我有个姑母在京城,今日她过生日,我想代父亲去看看她。”容大奶奶不疑有它,让金枝拿了腰牌给桃花,桃花双手攥着腰牌,飞着一双腿儿便往碧芳院赶,裤管就如两叶蝴蝶的翅膀般呼啦啦作响,葱绿色的裤管衬着梅花红的鞋面,十分的鲜艳。

    “桃花可真是性急。”金枝看着那小巧的背影,摇了摇头:“她姑母就住在京城,左右也花不了多长时间,还这般跑得飞快。”

    容大奶奶低着头翻着账簿子对账,头都不抬一下:“若你在京城里也有个姑母,恐怕你比她跑得还快。”

    第二百五十四章悔不由人点点泪

    桃花挎了个大布包袱,里边装了不少的东西,磕磕绊绊的往前边走去,望见角门隐隐就在前方,心里头一阵慌乱。素日里她也跟着贾安柔出过几次府,因着是跟着主子出去,角门那婆子没有管过她,现儿自己单独出府去,还不知道那婆子会不会检查她的包袱。

    她把金锭子分藏在几处,内衣上缝了个兜,装了几个金锭子,因着那处高耸,看着也不太显形,特地穿了一条肥肥的裤子,腰间紧紧的系了根宽带子,那根腰带是由一根极阔的布带做成的,上边也缝了几个口袋,里边放了几个金锭子,绑在腰间,外边穿着褙子,倒也不显形。

    包袱里装了不少东西,给姑母的衣裳糕点,给姑父的鞋子袜子,还有几块衣裳料子,中间藏着一个袋子,里边装着的就是金锭子。桃花慢慢的朝那角门走去,一心希望那看门的婆子或许不会这么仔细来翻她的包袱。

    “桃花,你去哪里呢?”看门的婆子张开了嘴,缺了一颗门牙,说话有些漏风:“这么大一个包袱,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桃花心里有几分紧张,可脸上还是露出一丝笑容来:“姑母今日生日,早就准备了些东西去拜寿。”

    那婆子疑惑的看了看,朝她招了招手:“去拜寿怎么要准备这么多东西?过来给我看看,莫要夹带了私货儿。”

    桃花慢吞吞的走了过去,将包袱放在桌子上边,看门婆子才翻了两下,便见到了一双男人的鞋子,不由得抬起眼来看了桃花一眼:“这鞋是给谁做的呢?”

    这倒是落在她的计划里边了,她装了这男人的鞋袜便是想让看门婆子注意到这个而不会去看别的。桃花脸上微红,忸怩道:“这是我想送给表哥的。”

    看门婆子张着那缺了一颗牙齿的嘴,笑得都把不住门,只听着“咝咝”的风声从那牙齿缝里钻了出来:“哟,你这小蹄子竟然勾上你家表哥了?都没想在长宁侯府里找一个不成?”朝桃花看了又看,看门婆子摇着头道:“真是可惜了,水灵灵的花朵儿一般,倒便宜了外边人!”

    桃花从袖袋里摸出了一小快碎银子来塞到看门婆子手中:“妈妈便别再取笑我了,还不知道能不能成!我姑母一直在说要替我赎身,我觉着她存了这个念头,只是不大明白我表哥的意思。”

    看门婆子接过银子笑得眉眼都挤在了一处:“你表哥若是看不上你,那他一定是没长眼睛!”将银子掂了掂:“你去罢,别让你姑母等久了!”

    桃花送了一口气,将那包袱扎好口子,迈步飞快的过了角门,急急忙忙的往前边走,连头都不敢回望一下,生怕那看门婆子忽然又将她叫回去继续查看包袱。走到御道街,看着外边宽阔的街道,人来人往,心里这才舒服了些,挎着包袱走到了汇通钱庄。

    店伙计见桃花穿得十分不起眼,开始也没怎么搭理她,直到她拿出了那个袋子来,他们这才开始热络的站了起来,喊来了掌柜过来亲自接待了桃花。

    汇通钱庄的旁边厢房十分洁净,桃花刚走到门口便有伙计殷勤的替她打起帘子,她才进去坐下来,那伙计便点头哈腰的说:“小姐稍等,我这便去给你沏茶。”

    趁着没有人来,桃花将手伸进了内衣里边将那几个小金锭子掏了出来,又摸着裤头解开腰带将藏在那里边的全部倒了出来,掌柜跟着伙计进来的时候,只见桃花站在那里系腰带,十分尴尬,赶紧侧过脸去:“听说小姐要存金锭子。”

    桃花拍了拍桌子上的那个袋子,点了点头:“不错,听说你们汇通钱庄信誉好,这才想着要存到你们钱庄里边来。”

    掌柜的上前查看了那些金锭子,只觉得做得格外精巧,也暗暗称奇,没想着这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女子竟有这种好东西。只是他做了多年的钱庄掌柜,看多了奇怪的事情,这事儿也算是见怪不怪,于是笑着拱手道:“多谢小姐相信我们汇通钱庄,我这就帮小姐办理。”

    桃花被人喊做“小姐”,心里乐滋滋的,笑着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见那掌柜一个个的鉴定过金锭子,又拿出秤来称了重量,最后总算全部弄清楚,写了一张存放的条子给她,上边盖着汇通钱庄鲜红的印章。

    “小姐,麻烦你也盖下你的印章,以后来取钱之人必须持了你的印章才能取走。”掌柜的将那张条子递了过来,桃花有些尴尬,她又哪里有什么印章?灵机一动,伸出手来在印泥盒子里蘸了蘸,按了个指印儿在上边:“以后我来取,总会本人来的,按个指印儿便是了。”

    掌柜的点头称是,客客气气的将桃花送了出去。没了金锭子背在身上,桃花这才觉得一身轻松,飞快的跑到了姑母家里,先将礼物送上,然后拿出了一包碎银子:“姑母,这是我这些年的积蓄,还请姑母替我到长宁侯府赎了身。”

    桃花的姑母见着那礼物已经笑得合不拢嘴,现在见着桃花说要赎身,将那包银子收了起来:“没事,就包在我身上,赎了身好,虽然说侯府好做事儿,可毕竟自由身更合算。”

    见姑母应承了下来,桃花松了一口气,转身便帮着她姑母去准备饭菜,看得桃花姑母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桃花真是勤快,若是能做儿媳妇,也是个好帮手。”

    过了几日,桃花的姑母果然带着银子来找容大奶奶替桃花赎身,容大奶奶找出了桃花的卖身契,将那堆碎银子称了下重量,刚刚好好能合上,点了点头:“既然你姑母来给你赎身,那你便出府罢。”

    桃花行礼道谢,胳膊里只挽了个小包袱,伴着她姑母便往外边走,金枝追了上去,拉了拉她的衣袖儿:“包袱可给易妈妈检查过了?”

    桃花点了点头:“金枝姐姐若是不信,便再检查一次。”说罢就要解包袱。

    金枝按住了桃花的手,笑着摇了摇头:“不过是照着旧例问一句罢了,桃花你可别生气,恭喜你出府了。”

    桃花出了府在姑母家歇了几日,然后便去了汇通钱庄取了十个小金锭子出来,叫了辆马车去了碧云庵。碧云庵是京城有名的庵堂,坐落在城西郊外,那边景色宜人,春夏季节去那里踏青的人特别多,下了马车,桃花便见蓝天白云下山清水秀,看得她心里边很是舒服。

    刚到碧云庵门口,桃花才抬头打量着那寺庙内袅袅升起的白色烟雾,站在那里的知客姑子就迎了上来:“施主可是来烧香的?”

    桃花点了点头:“烧香,顺便找个故人。”

    知客姑子双手合十,笑得慈眉善目:“施主请随我来。”

    走到大殿上,那庵主正静静的坐在佛像一旁,闭目诵经,手里的木鱼敲得蹦蹦响。见知客的姑子带了桃花进来,站了起来稽首:“阿弥陀佛!”

    桃花从袖袋里摸出了一块银子放在功德箱上边:“这银子是我捐的香油钱。”

    庵主笑得一双眉毛都要飞了起来:“施主如此向善,佛祖定会保佑于你。”见桃花的眼睛在东张西望,庵主的脸色沉了沉,心中有几分不喜:“施主莫非还有别的事情不成?若是想听讲经,等过些日子碧云庵里有法会再来罢。”

    桃花犹豫了下,这才慢吞吞说道:“我是来找人的。庵主,早些日子长宁侯府送来了一个得了失心疯的丫头,我是她姐姐,想来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听说是要见淑华,庵主的脸色暗了暗,这长宁侯府送来的这个丫头可真是凶,自己给她去剃发,结果剃度盘子里的剃刀都被她扔了,还抓伤了几个人姑子,好不容易大家将她按住,强迫性的把她的头发剃了个精光。她一被放开便哭哭啼啼的喊着她是长宁侯府的三小姐,深得太后娘娘的喜欢,三皇子还有意娶她为皇子妃,弄得碧云庵里的姑子们好一通大笑。

    “你妹妹果然是得了失心疯。”庵主看在那香油钱的份上不打算和淑华计较:“嘴里总是胡说八道,这几日总算是安静了些,我给她取了个法号叫空妙,希望她能堪破红尘,别太眷恋于世间一切。”

    “多谢庵主了,请问是否能让我见妹妹一眼?”桃花见那庵主眼中有一种意味深长的神色,赶紧又将一小块银子推了过去:“我就见她一面,说几句相劝的话便走。”

    庵主阔大的袍袖将那块银子遮住,目不斜视的说:“出家人慈悲为怀,自然不会为难你不让你见不着妹妹。空灵,你带了这位施主去空妙的厢房罢,让她暂且别做早课了,先和姐姐见面再说。”

    桃花笑道:“多谢庵主了。”转身再看过去,桌子上边已经光溜溜的,庵主坐得笔直,似乎正在默默念诵经文。

    走到后院,那边有几进房子,大抵便是姑子们住的厢房,走到最里边一进,那姑子指着门道:“空妙师妹就住在这里了。”说罢敲了敲门:“空妙,你姐姐来看你了。”

    “唰”的一声,门板儿被拉开,门后出现了一个光溜溜的脑袋,一双眼睛疑惑的往外边看了看,淑华惊跳了起来:“桃花!”

    空灵在旁边双手合十道:“你们姐妹们说说话罢,我在外边等着。”

    桃花被淑华拉进了厢房,看了看里边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条椅子,床旁边还摆着一口箱子,十分的简陋。再瞧了瞧淑华,就见她脑袋光溜溜的,但已经长出了一小茬极浅的头发,脸色没有以前好,有点发黄。

    “每日里都是青菜豆腐,肚子总是饿。”淑华见桃花打量自己,心里知道她的疑惑,不由得扑簌簌的掉下了几颗泪珠子来:“哪能和在长宁侯府相比!”

    “三小姐,三少奶奶过世前让我转交给你一些金锭子,今日我给你带过来了,便给了你罢,这样我就放心了,否则总觉得对不住三少奶奶。”桃花一边说着一边就要解袋子往外边拿东西,却被淑华一把按住:“桃花,你别给我,我这里存不住东西,那庵主……”淑华很气愤的压低了声音道:“是个贪财的!她过几日便要带人来搜下我们的房间,看看是不是在香客那里得了什么东西。”

    桃花有些迷惑,眨了眨眼睛:“得了香客东西?怎么说?”

    淑华的脸红了红,这碧云庵暗地里干着什么勾当,她进来了这么久,总算是知道了,若不是那庵主见她年纪尚小,恐怕也会让她做那种事情了。“反正你现在别给我金锭子,”淑华抓住了桃花的手:“桃花,你若是真想心安,那便替我去和庵主说,接我回家,我再也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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