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新任老爹贾政可没有围观儿子,或者请郎中开补药的心情了,人家正伴着凛冽的寒风,跪在祖宗面前,好生回想他的所作所为呢。【小说文学网】想到下午贾赦那毫不掩饰的讽刺,贾敬刀子似的言语,族人意味深长的眼神,真是又悔又恨,深刻体会到了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悲凉心境。

    要知道贾赦作风可谓雷厉风行,出了贾母的院子就直往宁国府走去。贾政一看方向,心中立马凉了半截,这次大哥可是动了真格。那宁国府的贾敬可是贾氏族长,又是两榜进士出身,平日里最为看重忠孝仁义,自己此举可是犯了大忌。若是此事真闹到了族长那里,别说是主院了,就连自己一房留在荣国府里都难得很。贾政突然想到了正在生产的王氏,和那即将坠地的儿子,不由动作起来,想要挣脱贾赦的束缚。

    贾赦可不是心慈手软之辈,手掌一握,嘴里不紧不慢道:“二弟,莫非你想在不孝的罪名之后再加上一个不悌?”唯恐贾政受到的打击不够大,又抛出了一颗炸弹:“今日如果不了了此事,只怕明天就无我贾氏一族的立锥之地了。”贾赦此言非虚,这可是天子脚下,言官们都摩拳擦掌,恨不得钻到官员家中探听隐/私,就算没什么事情都要无风起浪地折腾些事端出来,更何况这贾家的流言满天飞呢?坊间酒肆可是传遍了贾政被带回家的二三事,说书的甚至专程编了段子,除非御史集体失聪聋哑,或者明日里全部食物中毒撞上马车不能上朝,这事可是抨击武将最好的利器啊。而且若是他所料不错,老太太被贾政气得中风的消息早被自己的妻子放了出去,只怕就算自己不送上门来,贾敬也要派人寻自己兄弟二人了呢。

    看着贾赦毫不动摇的面孔,贾政不禁害怕焦虑起来。“大哥,就饶了弟弟这一回吧。”贾政软下声来,向贾赦告饶道。贾赦见到一向眼高于顶的弟弟难得一见的软弱模样,不禁有些心软,又有些诧异。看到贾政腰间的香囊,也想到了闹出这番事情的起因——王氏早产,突然清醒过来,瑚儿可是差点被二房害死了。如今一时不忍,瑚儿和日后的子女岂不是要一直受到二房的威胁?打蛇不成反被蛇咬的道理自己还是明白的。这些日子贾赦陪着贾瑚读书习字,自己也不免找了些野趣杂文看看,好歹让自己长些见识,明白些事理,好多教导贾瑚些做人的道理。士别三日尚且当刮目相看,何况贾赦并不是愚钝之人,身边更有张氏时刻提点暗示,又岂能被贾政三言两语所说动。

    正如贾赦所料,贾敬可是早就派出各方人马打探消息了。自打贾赦一路招摇地把贾政从青楼绑了回来,他可是一刻不停地关注着西府的动静。听到小厮回来禀报贾政那一系列可谓无耻的举动,只觉得怒火中烧,喝多少杯凉茶都不管用,只气得在花厅转圈。正想派人将西府的兄弟叫来骂上一顿泄愤,又听闻贾赦已经带了贾政往自己这边来的消息,不由暗暗点头,恢复了自己一贯的风度翩翩。原以为贾政是个好的,虽然迂腐了些,却是个孝顺的,谁料竟然跟头牌似的名动京城?反倒是花天酒地的贾赦,最近的作为倒叫自己刮目相看,看来自己前面还是浅薄了,日久见人心这话说得是一点不错。“来人,给我拿本孝经来。”贾敬吩咐小厮拿来书本,端坐在花厅里好生翻看研究,等着贾赦兄弟二人上门。

    不过一柱香的功夫,贾赦便带着贾政来到了东府。看着坐在花厅严阵以待的贾敬,贾赦脸上闪过羞愧自责的神情,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贾敬见状,倒是唬了一跳,慌忙侧身避开,亲手去搀扶贾赦。贾赦却是坚持着不肯起身,只红着眼圈不住的请罪:“族长,当初父亲离世,母亲年老体弱,难免颇多思虑。我是看在二弟一向孝悌,又在母亲膝下侍奉多年,定能让母亲开怀的份上,才拱手让出正堂,搬到东跨院居住的。纵然外面风言风语,嘲笑我贾赦软弱无能,上愧对圣人的恩典,父亲的教诲,下不能教养子弟,光耀门楣,近些年更是将我传得越发胡闹不堪,连累妻儿面上无光,我何曾对此抱怨什么,流露出半丝不虞?只是没有想到这次竟出了这样的事情,真是愧对父母养育之恩,更没有尽到长兄的教导之责。今日之事却是我一时心急,思虑不周,只一味忧心母亲,竟没想到会闹得满城风雨,更令家族蒙羞,真是愧悔之至,还请族长治罪。”一语毕,向来在人前不曾露出丝毫软弱的贾赦忍不住泪流满面,真是让见者伤心,闻者感概万分啊。

    贾政虽然跟着贾赦跪了下来,却是连半句话都来不及多说。虽然贾政读书真没天分,但能够霸占贾代善贾史氏喜爱多年,也不是个没成算的。路上贾赦恶狠狠拒绝了自己的求情,贾政脑子里便千回百转地想到了无数为自己辩解的主意。要知道贾赦可是个直性子,如今出了这等纰漏,定然满是批驳自己,责怪自己不孝。如此一来,自己倒也并非无法开脱,只说大哥早就对自己住在正堂心怀怨愤,且在母亲病重期间都未曾对自己言明实情,倒可以博得一些同情,让自己能够留在府中。可未曾想这爆炭性子的贾赦竟是变了个人似的,把错误一股脑地往自己身上揽,丝毫不曾怪罪自己,却反倒让自己没了立锥之地,准备好的说辞也都全部白费了。眼看着贾敬扫向贾赦的眼神愈发的温和满意,甚至有了一丝欣赏之意,偶尔瞥向自己的目光却如同刀子般锋利冷冽,丝毫不带温度,贾政不由焦急万分。可如今他是多做多错,说什么都能被扣上不梯兄长的罪过,慢说他不善言辞,就凭他不管不顾,在母亲病重期间流连青楼的行事作风,即使赵高再世也不能指鹿为马,彻底控制民间传言的方向。

    “恩侯心意我已尽知,不必多言了。此事涉及我贾氏一族京中名誉,作为族长定然责无旁贷。半个时辰后,全族男丁齐聚祠堂共商事宜,至于现在,你二人就跪在列祖列宗面前静思己过吧。”贾敬见贾赦态度诚恳,所言倒也非虚,结合他一向孝顺的举动,虽仍有些责备他行事太过冲动莽撞,心中亦是不觉偏向了贾赦。至于贾政,真打量他年纪大了些看不清楚状况了吗?也是跪在祖宗牌位前忏悔的模样,却是目光闪烁,偷偷打量自己的脸色,更在无人注意之处怨毒地瞪了贾赦两眼,不免添了几分厌恶不满。原本自己对他的志向还算满意,看他行事迂腐小心,也曾想过暗暗帮衬这个堂弟混个功名,却不料竟是这么一个不孝不悌的东西,这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暗暗拍拍胸口缓过气来,贾敬瘫着一张冰山脸,心中有了成算。这件事情是非曲直早已深入人心,更何况已然闹大了,京中御史言官孩在一旁虎视眈眈呢,若是不公平处置,只怕连累族中男女,叫他这个族长如何能够袖手旁观。

    不过半个时辰,族中老少皆到了宗祠。望着跪在祖宗牌位前贾赦贾政二人,皆露出了恍然的神色。待众人见礼完毕,族老纷纷就位,贾敬站在众人面前,神色肃然,微捻胡须,方才郑重地宣布了族长的决议,命荣国府两房分家。因贾政之前种种不检点的行为皆为不孝,更有几次三番对兄长不悌,故而不得家产,由族中出笔安置银子,迁到两府后面的宁荣街,择一二进的宅子居住。由于其不孝不悌的行为令宗族蒙羞,愧对祖宗遗德,故当在祖宗牌位面前跪上三天三夜,静思己过。至于贾赦,虽有家丑外扬的过错,但母亲性命堪忧,情有可原,因而只罚抄礼记一百遍。

    贾赦回到府中,冷冷瞥了一眼灯光半明半灭的正房,转身进了东跨院,方才彻底放松下来。掀开门帘,却见妻子正坐在炕边,温柔地做着绣活,场面无比的静谧,却透着一丝温馨。贾赦心头一暖,想起了仍在书房用功的聪慧懂事的儿子,不免有些自嘲的笑了。自己心中所求,不正是妻贤子孝的生活吗?往日竟是自己太过着相了,竟为了区区主院之争忽视了妻儿,真真可笑。“夫人。”看着听到动静起身相迎的妻子一如既往的温润笑颜,贾赦心底涌上了说不清的感怀,急忙握住了张氏的柔荑,歉然道:“往日竟是我糊涂了,还要委屈夫人跟二房相斗。不过夫人很快就可以清闲些了。三日后,二房一干人都要离开荣国府,搬到后街,咱们瑚儿的安全总算有了保障。”张氏心中舒坦,笑意盈盈:“荣国府,恩侯,我瞧着倒不如换上一等将军府的匾额吧。有道是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咱们子孙得时刻认识到自己的地位,才能发奋图强,光耀门楣。”贾赦自然不会驳了夫人的话,点头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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