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二姐啊,”姚诗赞血色暗淡的唇扯出两分笑容,苍灰的眸子也亮了两分,笑着说道:“我可好久没有看见二姐了!二姐来看我,真好!”

    犹记得母亲尚未去世时,二姐同自己最是亲热!那个时候,如今的母亲还是个小妾!一切是从什么时候改变的?姚诗赞一时有些恍惚,蹙着小小的眉头苦苦追忆。

    “以后姐姐常常来陪你,好不好?”姚存慧心中发酸,强颜欢笑,差点儿滴下泪来。

    “好啊!二姐不能说话不算数!”姚诗赞十分高兴,孩子气的连连点头。

    姚老爷脸上不由得也多了几分笑容,望向女儿的眼神更柔和了两分:看起来,这个女儿也并非全无用处!至少,赞儿喜欢她!

    “横竖你也无事,以后就多来陪陪赞儿吧!你们是亲姐弟,正该多亲近亲近!”

    “是,爹爹!”姚存慧嫣然一笑,眼角余光不经意掠过梨香和芹香,那二人脸色果然有几分难看。

    难看就难看吧,姚存慧心中冷笑!

    “少爷晚上吃了多少饭?厨房送了什么菜过来?”在姚诗赞那里得不到答案,姚老爷目光落在梨香、芹香身上,语气带着两分凝厉。

    “爹……”姚诗赞微微蹙眉,对上父亲凌厉的眼神只得将话吞咽了下去。

    梨香、芹香相视一眼,只得陪笑小心翼翼道:“回老爷话,厨房送来了枸杞当归炖羊肉、茯苓天麻炖乌鸡、玉竹白果炒肉丝、清炒百合腰花、黄花白术鲫鱼汤。少爷胃口不佳,并不曾用多少……”

    “爹,我嘴里发苦,是我自己没有胃口,您不要怪她们了,她们也一直劝我多用的!”姚诗赞看父亲似有发怒的迹象祈求的扯了扯他的袖子。

    姚老爷脸色稍稍缓了缓,仍是不高兴道:“就算你胃口不好也不能不吃饭呀,这样下去怎么行?嘴里怎么会发苦?喝了药可吃了清口的蜜饯?没有了就叫人告诉你母亲去买!”

    姚诗赞忙道:“有的,有甜梅子、蜜制杏脯和蜜制金桔、冬瓜糖、桂圆干好几种呢,只是,只是,”

    姚存慧一旁听得暗暗心惊,梨香所报的那些菜名当中,几乎每一种都含有中药。是药三分毒,照这种吃法,姚诗赞的身体受得了才怪!

    他年纪还这样小,药不离口,便是一个正常人也会折腾得病了,何况他还是个病人?

    要说这病,姚存慧心里暗暗起疑,她是不信好好的一个人因伤心过度、失足落水就一病不起的,这里头肯定有猫腻!可惜,如今整个后院在马氏的掌控之中,没有十足的证据,她不敢轻举妄动。

    “爹爹,赞儿身子不适,肠胃也弱,这大鱼大肉的他哪里受得了呢,不如慧儿明儿熬些清粥过来试试?五谷养人,清淡些没准他能用的下呢!”

    “也好,那就试试吧!”姚老爷点头。

    “明儿奴婢吩咐厨房准备便是,怎么好劳动二小姐呢!”梨香连忙陪笑出声。

    姚存慧一笑,不再坚持。

    “赞儿平日里也该多出去走走,活动活动,心情一好,精神也好,对病情也有好处!”姚存慧又笑道。

    “二小姐说笑了,少爷身体不好,吹不得风,受不得晒,大夫嘱咐了要好好休息呢!”梨香又陪笑着道。

    姚存慧冷笑,盯着梨香一句话顶了回去:“赞儿自然应当好好休息,只是,难不成散散步都不可以吗?整日价闷在屋子里不见天日,换了谁谁受的了?出去看看花儿草儿,看看游鱼湖水,眼睛也清亮些,精神也足些岂不是好?你们就不会好好伺候着,散步不会往妥当的地方去,非要让少爷吹风受凉、遭受烈日曝晒?”

    “二小姐说的不错!”姚老爷突然想起儿子的病因之一是伤心过度,没准心情一开怀就会好许多,因此十分赞同姚存慧的话,点头说道:“以后天气好时,你们伺候少爷出去走走,散散心!”

    “是,老爷!”梨香和芹香不敢违拗姚老爷的话,不得不点头答应。

    姚老爷又坐了一会儿,见姚诗赞面有倦意不忍扰他休息,好言抚慰了几句,便同姚存慧一同出去了。

    姚存慧和红蓼回到落梅院,吩咐红枝打水过来洗脸卸妆,留下红蓼守夜,命红枝自回去休息。红枝老实了许多,规规矩矩答应一声退了下去。

    姚存慧悄悄向红蓼使了个眼色,红蓼会意,悄无声息的出了落梅院,不多会怀揣一大包东西轻手轻脚的回来,低低叫着“二小姐。”

    姚存慧掀起帐子披衣从床上起来,忙问道:“可取了来?”

    红蓼点点头,将东西小心翼翼放在桌子上,双手在衣裳上搓了搓,过来扶姚存慧起身,低声道:“奴婢都取来了,一点儿都没剩下!”

    “准备纸笔。”姚存慧点点头,坐在圆桌前,神情凝重打开纸包,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

    她让红蓼去取的,是姚诗赞熬药的药渣子。

    红蓼依言备了纸笔过来,只见姚存慧用葱白纤细的手指拨弄着黑呼呼的药渣,不时捡起其中一块细细端详,继而放在鼻子下嗅着,或者索性放在嘴里轻轻舔咬,随后执笔在纸上记录着什么。

    好半响功夫,姚存慧终于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搁下笔,握着记录的纸张抖了抖,一眨不眨的盯着看,眉尖微蹙,神情变得越来越凝重。

    “二小姐!可是这药,这药——”红蓼突然意识到了她在做什么,脸色大变,惊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姚存慧抬起温婉如水的眸子,向她浅浅一笑,努了努嘴轻声道:“将这些处理干净了,今日之事,不许跟任何人透露半个字,明白吗?”

    “是,二小姐!”红蓼脑子里轰轰乱成一片,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也不敢想,难道夫人竟然,竟然——

    以至于红蓼半点儿也没去想,二小姐怎么突然之间懂了药理呢?

    “二小姐放心,奴婢死也不会说的!”红蓼迅速将纸包包好,颤着声音却是无比坚定的又加了一句,不知是安姚存慧的心还是安自己的心。

    姚存慧轻轻“嗯”了一声,就着跳动的昏黄烛火凝着纸张,心头一下一下的沉了下去。

    对于前世身为中医药师的她来说,对这些药材没有谁比她更熟悉。难怪姚诗赞久病不愈!天长日久服用下去,姚诗赞只能成为一个废人,一个不会长命也不会太短命的废人。

    姚存慧微微冷笑,慢慢将手中的药方折成条,在灯火上点燃,火光中,看着它慢慢的化为灰烬。

    既然遇上了她,她当然不会让姚诗赞有事。

    第二天一早,从马氏那里请安回来,用过早饭,便听见红枝禀报:温妈妈来了!

    姚存慧唇角扬了扬,抬手轻轻理了理鬓发,含笑道:“还不快请进来!温妈妈可是稀客呢!”

    “二小姐!”温妈妈进门,微微屈膝做了个请安的样子,不等姚存慧叫起早又站直了身子,面带愁容,神情有些恍惚的顺口说道:“夫人命老奴过来给二小姐裁衣裳,请二小姐量身,将尺寸报给老奴。”

    姚存慧一怔,顿时微睨了眼,偏着头打量温妈妈不语。

    温妈妈想必是一夜没睡,往日里耀武扬威的神情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憔悴颓丧,顶着大大的黑眼圈。鬓角凌乱,往日梳得油光水滑的发髻胡乱挽着,除了一支固定头发的银丝扁方再无别的饰物。身上穿的也是茶褐色的半旧袄裙,系着洗得发白的靛蓝腰带。

    不知道的,谁想得到就在昨天她还是众人之上、发号施令的大管家妈妈,还以为是浆洗房的粗洗婆子呢!

    她真是没有地位啊,是个人都拿她不当回事!这温妈妈哪怕失了势、受了罚,依旧不把她放在眼里!模棱两可、偷工减料、随随便便两句话就想把她给打发了!

    姚存慧嘴角微勾,似笑非笑,乌漆漆的一双眸子就这么静静的、平平的、波澜不兴的凝着温妈妈,看不出个什么意思。

    温妈妈垂着头只顾闷闷想着自己的心事,半响不见姚存慧回答下意识抬起头来,没有预兆的撞入一双黑沉似潭、不明何意的眸子中,温妈妈竟没来由觉得心下一颤,小有不安又提醒一遍:“请二小姐量身,将尺寸告诉老奴,老奴好——”

    “我好像记得,”姚存慧不紧不慢的打断她的话,浅浅微笑着道:“府上小姐们做新衣裳该是裁缝店派师傅过来量身吧?温妈妈是不是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了?”

    温妈妈一愣,诧异的睁大眼睛瞪着姚存慧,一时之间有点儿惶旎过神来。

    “大胆!”红蓼看不下去,俏脸一绷,瞪着温妈妈低喝道:“温妈妈胆敢对小姐如此无礼?”

    温妈妈慌忙收回肆无忌惮的目光,忍着耐心解释道:“二小姐误会了,裁缝店派师傅进府量身那是每年定时按例添置新衣时才来,下一季该添置的是秋衣了,如今还不曾到时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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