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开导演终于对夕晴失去了耐心,他第一次对这位当红女星发了脾气,用词毫不客气,甚至称得上有些尖刻,压根不顾夕晴的老板还在旁边看着,就将这位享有“日剧女王”美誉的lme“一姐”骂得抬不起头来,就算其他演职人员早就已经散场离开,片场只剩下导演、宝田社长与敦贺莲,夕晴仍然羞愧得几乎无地自容。【小说文学网】

    似乎除了在美国刚开始跌跌撞撞着入行时,她已经久未遭受过这样的斥责了。

    又累又难堪,她真恨不得昏过去了事。

    唯一支撑她的,也就只剩下那点可怜的尊严,叫她在这样的责骂之下依然挺直腰背,倔强地抿紧嘴唇。

    新开终于发泄够了他的不满。他对演员的挑剔在业内无人不知,夕晴在参演时就已经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然而直面他的怒火时仍然叫她身心俱疲。她一向是专业的,对事不对人,也明白为了追求片子的质量,身为导演要求严格也是理所应当,况且的确是自己表现不佳,但连日来精神的疲累已经耗光了她的心血,如今站在这里也不过是凭着一股子自尊罢了,哪里还有多余的力气维持理智?能控制着不还嘴已经是不易,心里的不快当然多多少少表现了出来。

    这一来,更加让新开不悦。

    还是看在等在一边的宝田与敦贺莲,一个是夕晴的老板,一个是男友的份上,才咽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批评,冲她挥了挥手。

    一个简单的动作,令夕晴的脸都白了。

    她知道,这是这位导演对人感到失望甚至预备放弃她时的表现。

    浑浑噩噩跟着敦贺莲走出了片场,宝田社长早就不知哪里去了,夕晴也没精力想那么多,一关上车门,她就失去了全身的力气,瘫倒在车座上,连安全带都顾不上系。

    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疲惫与绝望,铺天盖地的失落挤压得她几乎喘不上气。

    少女时代,备受宠爱的名嘉不知天高地厚,理所当然地认为只要她想要,这个世界上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在美国改头换面重新开始的夕晴经历过失败,也获得过成功,所以她也一直以为,她不会被打败,至少不会失去信心。

    但是现在,夕晴空洞而茫然地盯着保时捷黑色的车顶,脑海中想到的却是父亲躺在病床上那张蜡黄的脸。

    以及新开诚士怒吼着的责骂。

    她虚弱地动了动手指,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

    “你说,我是不是真的不行?”良久,夕晴才低低地出声,与其说是问敦贺莲,倒不如说是自言自语,她的脸隐在车厢半暗的光中,眼中的迷茫扩散到整张脸上。

    敦贺莲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张了张嘴,默默地看着夕晴。他想安慰她,但他知道,对于夕晴来说,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显得苍白而无力。

    于是他没有说话,从旁边探过手来,握住了夕晴冰冷的手指。

    惨淡的苦笑从美丽的嘴角流出来,夕晴费力地抬起另外一只手,将手臂搭在眼睛上,深深地呼了口气,末了,敦贺莲清楚地听见了不可抑制的颤抖。

    “也许,我再也演不了戏了。”夕晴哽咽着说。

    敦贺莲从未想到,这件事对夕晴的打击如此之大,甚至让她怀疑起了自己的职业生涯,他悚然变色,瞪大了眼睛近乎震惊地盯着夕晴,却只看见她平静的嘴角。

    “我以为付出终归能有回报,以为我重新开始生活,总会获得新的人生。”她似乎已经走出了失败带来的打击重新变得平静,但这种蕴含着绝望的冷静却让敦贺莲心惊胆战,“我一直都怀抱着希望,明确地知道我的努力在一点点为我赢得财富和筹码,但现在我明白了,总有些事,我是办不到的。”

    如果她还是鹤岗名嘉,她不会有机会知道这个道理,她也许会在生命的最后都仍然坚定地认为,这一辈子,没有什么是她想要而不能属于她的。她将永远飞扬跋扈,永远刁蛮任性,这固然很幼稚,但她却能生活在父母为她铸就的伊甸园里,到死都不会有人比她更幸福。

    那样的话,高城孝对她的不喜,也许就会变成她人生最大的挫折,她也许仍然会难过,但她还能拥有更多其他的。

    至少,她不用连见一见父亲,都如同做贼,连摆脱过去带来的阴影,都无能为力。

    耳垂上凉凉的,夕晴才知道自己是哭了。

    成串的泪从紧闭的眼角涌出来,沿着太阳穴,打湿了圆润的耳垂,冷冰冰、黏腻腻的,她的泪流得很凶,呼吸却异常平稳,嘴角平静得如同与身体分离。恍惚中,夕晴想,自己最后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了?三年前?五年前?这么想着,她才恍然意识到,其实她并不爱哭。

    从前她是骄傲的,得不到,就伸手抢,抢也抢不到,她便不再稀罕,哭在她看来是软弱的表现,只有无能的胆小鬼才会流眼泪。

    父亲下狱,母亲自杀,祖父戴着慈悲的面具榨取她身为女孩子唯一的价值,昔日信任的长辈露出和蔼背后尖利的獠牙,她没有哭;改名换姓,远渡重洋,天之骄女失了象牙塔,在摸索的路上跌跌撞撞,漂亮的黑发黑眸成为恶劣的白种人轻蔑的借口,她也没有哭。

    如今,她终于意识到,她不是上帝的宠儿,只是命运的玩物,从前被认为最无用懦弱的“认命”两个字,变成了她唯一能做的选择,她想,还坚持什么呢?

    希望的风筝坠了下来,如山的疲惫压垮了夕晴最后一根坚韧的神经。

    她不能不哭。

    就算没有看见,敦贺莲也知道,夕晴在流泪。这是一种类似第六感的直觉,他并没有什么根据,甚至夕晴连呼吸的频率似乎都没有改变,但敦贺莲就是肯定地知道。

    不是小时候看到京子哭便出借宝石逗她开心那样的念头,这一次,敦贺莲甚至都没想要怎样才能让夕晴笑出来。他唯一的感觉就是愤怒。

    她这么美好,这么辛苦,这么坚韧而倔强,他们凭什么让她难过呢?他想。

    于是他拥抱了她,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将她压进自己的胸膛,说,你还有我。

    敦贺莲不知道夕晴是否明白了他这句话的含义,话说出口其实他就后悔了。现在的夕晴不会信任任何人,她甚至对自己都丧失了信心,更不用说提起风花雪月的念头,敦贺莲生怕自己一时冲动说了那样的话反倒将对方远远推开。

    幸好似乎夕晴也没有特别的反应,安静地让他抱着,像是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尽管那含义明显得振聋发聩,但这样的发展无疑让敦贺莲松了口气。

    虽然紧随而来的,就是对夕晴不解风情的懊恼。

    不过相比在这种不合适的情况下被自我保护欲过强的夕晴拒绝和疏远,敦贺莲还是愿意选择眼下的结局。

    他们在黑暗的车厢里拥抱了十几分钟,这个姿势发生在狭窄的空间里令人十分不舒服,等到夕晴终于平静下来时,两人都不免觉得身体僵硬,似乎连骨骼都开始叫嚣着疼痛了一般。

    这段时间,以该隐希尔的身份生活,敦贺莲的头发便染回了原本的金色,只在上其他通告时才戴上褐色的假发恢复成公众熟悉的模样,在昏暗的、只有两人独处的车厢里,他摘掉了假发,露出了金灿灿的发丝,这颜色是夕晴极为熟悉的。

    她看着他,昏暗的光线中依稀勾勒出他的轮廓,竟像是真的回到了在美国的时光。

    于是,在低沉的引擎轰鸣声中,夕晴睡着了。她太累、撑得太久了,短暂的发泄之后,疲惫感再也无法承受。

    敦贺莲这才轻轻舒了口气。

    汽车开进地下车库,敦贺莲拔下钥匙,夕晴便朦朦胧胧地睁开了眼睛。她睡眠一向轻,饶是累得狠了,也没有陷入沉睡。

    等待电梯上升的空隙,敦贺莲并没有提今天令夕晴觉得尴尬的任何一件事,他似乎已经忘记了她在片场的难堪和在车厢里的软弱,一头耀眼的金发生机勃勃。

    他说,他可能猜到了寄快递的人选。

    当年生活在父亲的光环下,敦贺莲的心情是压抑的,他曾经叛逆桀骜,打架、飙车、抽烟、酗酒。他的朋友rick劝过他,但他走不出心里的怪圈。桀骜不驯的他没想过自己的任性会给周围人带来多少麻烦,rick就像个宽容的大哥一样包容着他,直到他又一次酣畅淋漓地打了架,被实在看不下去的rick痛骂一顿,气头上的敦贺莲犹自不服气,却失手将对方推到了马路上,被深夜活跃的暴走族当场撞飞,立时毙命。

    rick的女友目睹了这场悲剧的全过程。她抱着rick渐渐冰冷的身体歇斯底里咒骂敦贺莲是“杀人凶手”。后来他来到日本,改头换面重新开始,这段黑色的经过被他深深埋葬在心底,除了宝田社长无人知道。

    “既然会寄来这样的快递,想必是rick的女友maria。”他这样对夕晴说着,冷静得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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