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会儿,见常公公急急地出去,

    隋太医终是从里头出來,我忙迎上去问:“隋大人,皇上如何,”

    他叹息一声:“臣一直劝他动不得真气的,皇上他……总是不听话,”

    “那如今……”

    “臣让公公去熬药了,吃了药,会舒服些,”

    阿蛮扶着我的身子,小声道:“娘娘放心,皇上会沒事的,”

    颤抖着身子,他以往动真气,也不会突然昏过去的,昏过去……指尖一颤,我竟忘了北苑的事了,

    此刻,我是不能过北苑去,忙推了阿蛮道:“阿蛮,你替本宫过北苑去看看,柏侯殿下出了事,太皇太后杖责了姐姐三十大板,如今也不知……怎么样了,”

    阿蛮未曾想我会突然如此说,怔了下,才将我拉至一旁,压低了声音道:“娘娘,此事……柏侯殿下沒事,是……是表小姐故意的,故意让太皇太后过去责罚她,好……好为娘娘争取一些时间,”

    阿蛮的话,叫我狠狠地怔住了,

    姐姐竟为了我,做出这种事來,

    “阿蛮……”

    “娘娘若是生气就罚奴婢,”她猛地跪下了,“是奴婢见娘娘这么久不出來,又进不去,心里担忧才去找了表小姐的,表小姐说,宫里的事交给她,要奴婢过宫门口去候着皇上回來,娘娘,您若是要罚,就罚奴婢,”

    心一拨一拨地疼,我怎么舍得责罚她,

    “奴婢,这就去看看表小姐,”她说着,忙爬起來转身出去,

    我跟着出去,在门口,恰见常公公回來,他急急端了药进去,我迟疑了下,终是回身,

    姐姐唱了那出戏,太皇太后又以为是柏侯煜出了事,那么苏衍必然还在北苑的,姐姐,一定沒事的,

    心里安慰着自己,

    里头,常公公坐在床沿小心地喂他吃药,

    他低吟了一声,常公公回身看我,小声道:“娘娘,皇上叫您,”

    迟疑着,终是上前,

    隋太医与常公公退了出去,他的手摸索过來,握住了我的,力气并不大,冰冷冰冷的感觉,

    “叫你喝,你就喝,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他的话语低低的,可我听出來了,怒火的味道,他只是沒有力气,否则,必然会吼着出來,

    我突然哭起來:“皇上不是答应了太皇太后么,此事臣妾不知,您如今倒是來反悔了,”

    他突然撑大了眸子,苍白了脸看着我,咬牙开口:“朕应了什么,,你不信朕,信她,,”

    一句话,倒是叫我怔住了,

    他握着我的手微微用了力,可,那分明不大的气力,却突然叫我觉得疼,

    眼泪流得越发地多了,滴落在他的手背,

    他依旧恶狠狠地看着我,我欲开口,竟好似有什么东西如骾在喉,从來不曾如此,叫我难受得一句话都解释不出來,

    他又突然松开禁锢着我的手,背过身去,

    知他心中有怒,

    果然,听他开了口:“常渠,”

    常公公忙应了声进來,他又道:“给朕更衣,”

    我吃了一惊,常公公忙道:“皇上,您还是先休息一下,”

    他自个儿坐了起來,低低喘了口气,厉声道:“听不懂朕的话,就不必伺候朕了,”

    “皇上……”常公公白了脸,急急转身去取他的龙袍來,

    见他起了身,我忙伸手去扶,他却一手拍开我的手,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径直出去,我跟在他身后叫他,他依旧不理,

    外头,隋太医见他出去,脸色一沉,上前道:“皇上,政事可以缓一缓,臣以为……”

    他冷冷一笑,打断隋太医的话:“朕是皇帝,自然政事重要一些,朕沒空來管后宫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常渠,你给朕听好了,日后这后宫的事,别來烦朕知道,”一番话,他说得太急,似是喘不过气來,

    隋太医扶了他一把,他气愤地推开了他的手,大步朝外头走去,

    “哎,皇上……”常公公抱了龙袍出來,“您还沒更……”他的话未及说完,那身影已然不见,

    隋太医朝我瞧了一眼,叹息一声,只得跟了出去,

    常公公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也只能跟出去,

    我怔怔地站着,抬手,擦了把眼泪,

    我不过是信了太皇太后的话,冤枉了他,何苦就如此來气,

    穿着朝服,帝冠也不戴,朝珠还都碎在郁宁宫的地上,他就这般出去了,

    喟叹着,我走出乾元宫,远远地,瞧见杨将军过來,靠着他的御驾说着什么,我沒有上前,只往一侧的台阶下去了,

    “娘娘,”有人叫我,回了身,才瞧见丝衣姑姑站在一旁的角落处,

    我略皱了眉:“姑姑怎的在此,”太皇太后还被元承灏气得躺在床上呢,她不该近前伺候的么,

    丝衣姑姑的目光向着不远处的御驾看了一眼,才上前來,小声问:“皇上无碍吧,”

    我才想起方才她跟着元承灏出郁宁宫來,还扶了他一把的,

    也是本能地看了那边的御驾一眼,见御驾已经缓缓起了,

    “姑姑也瞧见了,皇上沒事的,去御书房了,”我只淡淡地说着,

    她似是松了口气,又言:“可吓了奴婢一跳,方才奴婢扶他的时候,他的手冰冷得厉害,”

    微微攥紧了帕子,那是因为他发了病,

    “皇上从小如此,有什么,都不说出來,他刚來宫里头,才这么高,”她比划着,“才三岁,真小,奴婢是看着他长大的,冷了,热了,不舒服,他从來不说,方才他跟奴婢说不舒服,奴婢当真吓了一跳,”

    丝衣姑姑心疼他,这次來,也势必不会告诉太皇太后的,

    我忙道:“许是皇上今儿累了,姑姑可别担心,隋太医会照顾好皇上的,”

    听我如此说,她才真正放了心,

    “姑姑还是先回郁宁宫吧,”

    她却抬眸看着我,突然朝我跪下了,

    我吓得不轻,忙弯腰去扶她:“姑姑这是作何,”

    “娘娘,您听奴婢说,”她不肯起,看着我道,“今日太皇太后做的事,您会恨她也是自然的,只是奴婢想求娘娘,此事,就当过去了,太皇太后不容易,奴婢跟了她十多年,看多了恩怨,奴婢,也是先帝指给太皇太后用以监视的,如今先帝去了,奴婢的主子是换了一个又一个,呵,这宫里头,能有什么是真的呢,太皇太后活了半百的年纪,却也沒有哪天过得安生过,”

    我不曾想她会來给太皇太后求情,不免怔了半晌,继而又觉得好笑:“本宫不过一个妃子,安能记恨太皇太后,”

    丝衣姑姑却道:“皇上在郁宁宫如此动怒,还是头一回,无论太皇太后做什么,她都还是希望皇上好的,如今皇上和她生了间隙出來,太皇太后还能指望谁,”

    略松了手:“姑姑是说,本宫错了,”阿蛮不该找了元承灏來,我就该不声不响地喝了那碗药,然后在元承灏的面前装作什么都沒有发生过么,

    她的眸中一惊,低了头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想起在郁宁宫的时候,她多次为我说话,此刻,我倒是觉得自己的话说得重了,动了唇,只听她又道:“太皇太后想要保叶家的势力,她也沒有错,娘娘该听过一句话,人在高位,身不由己,宫里,不是你想避世就能避的,谁都有无可奈何,太皇太后做了那么多,不过是一个‘不信’罢了,”

    “不信皇上,”那还和我提什么做了那么多希望元承灏好的话,

    丝衣姑姑却是开口:“是不信她自己的能力,”

    一句话,倒是叫我怔住了,

    她又道:“当年太皇太后是想指望先帝,可先帝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将这偌大的江山丢给她一个妇人和一个三岁的孩子,这么多年,她也不容易,各地的王爷蠢蠢欲动,朝中势力几分,她能到手的又只有几分,”

    惊愕地看着面前之人,她不过一介宫女,正如她所说,这么多年,她看了太多,感受了太多,那样的局势,她几十年旁观者的身份,比我透彻得太多太多了,

    低着头,凝视着她,我竟语塞了,

    “奴婢今日來,想求娘娘劝劝皇上,让皇上过郁宁宫去给太皇太后赔个不是,”她终是抬起头來,认真地看着我,

    原來,这,才是丝衣姑姑急急过乾元宫來的原因,

    心里忐忑着,我咬着唇:“皇上是姑姑带大的,他的性子你该比本宫了解,”他若记了恨,沒有那么容易消除的,

    她却郑重地开口:“此事娘娘务必要规劝了皇上去,皇上才行了冠礼,才亲政,若是就传出他一脚踢开了多年扶植他的太皇太后,您叫天下之人怎么看他,叫各位王爷怎么看他,还有前朝那么多大臣,天下人会说,皇上沒有仁孝之心,一旦有差池,王爷们会有各种各样的理由闹事,大臣们,会说皇上沉溺女色,忘了忠孝,那么娘娘您,就是红颜祸水,”

    她浑身颤抖着,继而俯身,似是长长地松了口气:“奴婢僭越了,请娘娘责罚,”

    呆呆地看着底下之人,她的确僭越了,可,她说的,哪一句不是实话,

    她说她曾是一个监视太皇太后的宫女,可如今,她为太皇太后,也为元承灏,

    在这宫里,人人都会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地害人,身不由己地帮人,

    步子,往前挪了一步,

    我再次伸手,亲扶了她起身:“本宫,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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