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或许想得简单了些,以为离开了耿府便烟消云淡了去,

    很多事情,往往不是单纯的我想,

    或许是顾忌到他姓耿,更是为了自己的儿子着想,耿府主母之前在他走的时候送给他的一名书童竟是暗暗下了杀心,

    在意外得知的那一刻,介之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一刻自己复杂的心情,也不知道是该为这伟大的母爱而感动,还是为自己的微小而感叹,

    只是,世事弄人,他本想独自一人离开,避开这场无奈的祸事,哪知才走沒多久,便有埋伏他们的土匪出现,

    他们本是和商队一起结伴出发的,初衷是求着安全,如今看來,这个选择似乎是他所有选择中最蠢的,

    不过,不幸中的大幸,他本就已经在商队的边缘,他不是圣人,也不是大侠,更不是蠢人,自然不可能以一个书生的本事跑回去救商队,那不是去救人,那是去送死,他虽然怜悯,却不傻,

    只是,或许是他太倒霉,也或许是他这人本就是被上天诅咒之人,才跑了沒几步,就听见他的书童在远处死死地大声地叫着他,那声音,听着他都觉得凄厉,那一刻,他都觉得自己的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他沒得罪过他,更别说害他,他是以怎样的心理,就是死,也要把自己拖进黄泉,

    冰凉锋利的刀刃重重地切入自己的背脊时,介之却忍不住笑了一下,是要解脱了吗,就这样走了吗,

    巨大的冲力迫得他的身子往前滚了出去,颇为湿滑陡峭的山坡让他一下子滚了过去,在最后失去意识的那一刻,他闻到了仿佛那个小院里夏草在炽热的太阳炙烤下散发出的懒散而迷人的痒痒的味道,

    那个时候,娘总是搬个小蹬,也不说话,只是笑着看着他蹲在墙角捉吵个不停的金龟子,

    ……

    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在介之讲完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青衣都觉得讪讪的,面上微微有些发烫,她逼人家说出这些本不该拿出來当故事讲的过往,对介之來讲,过分残忍了,

    “青衣姑娘不必觉得抱歉,”介之本是一直看着篱笆墙外的,一回头发现青衣满脸讪色,顿时笑了,“相反,介之还想谢谢青衣,”

    “谢我,”青衣呵呵干笑两声,谢她啥,

    “嗯,”介之微微笑着,很认真地点点头,“本以为这些事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与人说,可是,今日给青衣姑娘一说,反而忽然觉得心口一松,比之前好受多了,”

    青衣见介之说得认真,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能尴尬地笑笑,点点头,“沒事沒事……”

    她都在说什么……

    介之见青衣愈发尴尬不甘,不知是由于心情放松的原因还是什么,竟然朗声笑了起來,那笑容干净清爽,就如同他眼中的神情般,纯澈而愉悦,

    青衣愣愣看着这个不再风轻云淡的男子,嘴角不经意地也勾了起來,

    ……

    鹦哥回來的时候太阳已经渐渐大了起來,屋外太热,青衣和介之都移到了竹楼内部,胡为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修行了,阿三照例是忙活他自己的,

    “姐姐,好热好热,”鹦哥一个飞身就冲了进來,伸出粉色的小舌头不断吐舌,额角的发鬓也湿漉漉的,

    青衣赶紧站起來,一道水雾飘过,鹦哥瞬间就觉得清爽了,“还是姐姐法术高,嘻嘻……”

    “公子,你看,这是我找出來的书袋,太多了,我也不知道哪个是你的,就都拿回來了,你看看是哪个?”鹦哥身子一爽利心情也随之好了,转过头就对着介之说道,

    介之看着鹦哥十分豪爽地扔在竹桌上的一堆书,笑了笑走了过去,“劳烦鹦哥姑娘了,”

    “嗨,叫什么姑娘,那是人间女子的叫法,我听着怪别扭的,叫我鹦哥就好,”鹦哥一挥手,特别大侠地接话道,

    介之顿时觉得有些乐,从善如流地叫了声:“谨遵鹦哥吩咐,”把鹦哥闹了个大红脸,

    “你……你快看啦,有沒有,有沒有,”

    介之已经走到书堆的旁边,一本一本地仔细查看,由于是在草丛和尸体间捡回來的,有些书本已经被刮得书页残缺,甚至还有一些被干涸的血液弄得黑黑红红的一片,看起來分外脏乱,

    介之却依旧神色不变,仔细而认真地查看每一本书,看得一旁的鹦哥都觉得他胆色过人,青衣却是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歉意和悲悯,只是,有些事,知道就好,不需要说出去,青衣十分自然地把头扭向一边,

    翻过一边,介之找出了大概七八本本书的样子,而后整整齐齐地放在一边,抬头对鹦哥轻声道:“这些便是我的书,”

    “好的,”鹦哥双眼一弯,就要把剩下的书给扔了出去,却被青衣拦了一下,

    “就别扔了,太麻烦,直接烧了吧,”话音才落,安安静静地堆在桌上的书本便跳动着红色的火焰燃烧起來,鲜红的火光照应在桌旁的三人的脸上,一瞬间显得肃穆而认真,

    鹦哥挠挠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刚刚火苗燃烧的时候,她觉得,气愤好严肃啊,她都一句话都不敢说,

    火焰慢慢淡去,光滑而润泽的竹桌上沒有留下一丝燃烧的痕迹,而那些燃烧后的书堆,仿佛而那些消逝的生命般,都随风而去了,

    “多谢,”一声暗叹,介之俯身认认真真地给青衣施了一礼,青衣沒有做声,静静地接受了他这一礼,

    其他人都死了,他却活着,不论这事是否与他有关,这都是一件十分难以释怀的事情,

    鹦哥却在一旁摸不着头脑,他们在干嘛,感觉气氛怪怪的,鹦哥抓了抓头发,还是选择出去玩了,虽然外面比较热,但总比待在这里舒服,他们,太奇怪了,

    ……

    已经快到正午,青衣还不打算做饭,丹药现在炼制也有些來不及,干脆和介之做了下來,一人斟了一杯茶,说起话來:

    “介之之后有什么打算,”

    这个问題,青衣一直想问,虽然她是知道答案的,

    介之却是眉目温和地看了一眼青衣,语气不辨地答道:

    “到京城,找到舅舅,准备一年半以后的春闱会考,”

    “哦~,”青衣应了一句就不知道说什么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知道这个答案的,然而亲耳听到之后,青衣却觉得有点不舒服,

    介之也低下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静默良久,青衣抬头笑了笑,“都正午了,一会鹦哥他们该回家吃饭了,我去准备午膳了,介之就看会书吧,注意休息,也不要看太久,”说完也不待介之回应便转身而去了,

    介之默默地看着青衣离开的背影,神色有些不明,翻开搁置一旁的书籍,眼神一行一行地扫过,然而,却是不知为何,脑海里不断浮现出青衣刚刚所说的一个词:“回家……”

    “家……”

    这里,真得很像家啊,真得,好温暖……

    ……

    下午的时候,介之在窗边看书,鹦哥中午玩得累了,现在在楼上睡觉,而那个叫胡为比女孩还要漂亮的男孩子却依旧沒有回來,青衣也不知道去哪里了,一个人静静地和着清风在阳光下看书,明明是素不相识的人们,不,是妖,但是,介之却难得地有了一种最原始的平静和安心的感觉,

    只是,书又向前翻了一页,介之不由自主地向窗外看了一眼,夏日的阳光透过硕大的梧桐叶片零零星星地洒在树下的石桌和石凳上,留下一片明暗不一的光点,篱笆墙边种着一排姹紫嫣红的凤仙花,不过,或许是这阳光实在太烈了,除了顺着架子攀爬的蔷薇,其他的花儿都蔫蔫的,无精打采地垂着脑袋……

    青衣,不知道去哪里了,好久沒有看到她了……

    介之发了会呆,随即暗自摇摇头,笑了笑,低头接着看书,窗外蝉鸣愈发强烈,一个一个哑着嗓子嘶鸣,

    而在灵山不远处的某个地方,一个青衣女子正如入无人之境地在一群男子战战兢兢地陪同下挑选着一堆沾染着鲜血的东西,

    “沒了,就这些,”青衣掂了点手里轻飘飘的包袱,不会吧,就这么点,满脸的不相信地看向这群土匪的头儿,

    本來人高马大的一人被青衣这么轻飘飘地一眼吓得“啪”一下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哭诉:“姑奶奶,仙女大人,真得沒有了,都在这里了,真得沒有了,真得,小的哪敢骗你,”

    青衣淡淡地“哦”了,有些不可置信地轻轻掂了掂手里的包袱,太轻了,就装银子,也太少了吧,

    叹了一口气,青衣有些莫名的伤悲,

    这轻飘飘的包袱里就三套半旧的换洗衣裳,一把老旧的掉了齿的梨木梳子,几两碎银子,然后就沒有了,对,青衣低下头,还有一些散乱的书籍,也被土匪们当时和包袱一块抢了过來,不过,看是书,就随地扔了,书页都弄得又脏又破,青衣都有些心疼,

    四下环顾了一圈,青衣也沒看周围一圈大男人跟看妖怪一样恐惧的眼神,一心打量哪些是可以带回去送给介之的,

    想了想,青衣眼睛一亮,满眼发光地扭过头,跟看到金山似的双眼亮晶晶地盯着还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土匪头子,

    而跪在地上的土匪头子被这眼神一盯,直觉得自己的后背立马出了一层冷汗,全身跟落入冰窖一般,哇凉哇凉的,一想起这个美若天仙的女人忽然出现在他们的山寨,话还沒说就轻飘飘地一掌切掉了半个山头,他就觉得惊心动魄,那一掌把寨里心思都沒转过來的伙计们顿时吓得腿一软全跪了下來,

    话说这人还在心思百转,青衣已经兴致勃勃地开口了:

    “你们,有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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