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常委在想,蒋学忠做得确实过了,好歹王国良也是省委的一号人物,蒋学忠不将愈彦当一回事儿也就算了,毕竟没听说愈彦是哪个常委在关照,而王天宇可是王国良的独生子,蒋学忠一点面子也不给,拿出非要将王天宇和愈彦都一棒子打倒的架势,真当王国良这个省委书记是一个摆设?

    有几个常委心里清楚一点,王国良是北方人,而蒋学忠是南方人,蒋学忠有严重的地域歧视,尤其是在山鲁省的本土势力组成联合阵线反对他之后,他就一直以南北为界限划分敌我,凡是北方人,都是保守而落后的旧势力,都会站在他的对立面。*文学网*[ ]凡是南方人,都是可以团结的新势力,都是他可以联手的同盟,也正是在傲慢和偏见的支配下,蒋学忠在山鲁省的路,才越走越窄。

    实际上,反对蒋学忠的同盟中,并不以南北为限,以南北为限区别敌我,只是蒋学忠一厢情愿的幻想罢了,蒋学忠错误的地域歧视,导致许多想向他靠拢的北方势力望而却步,也让个别反对他的南方势力,表面上对他随声附和,实际上暗中拆他的台。

    一个人自大久了,再加上固执而傲慢,就容易失去明察秋毫的判断力。官场中人,判断力的失误往往会发展成致命的失误。

    “不是。”王国良斩钉截铁地回应了蒋学忠,“事情的真相是,高德喜开车嚣张地去撞愈彦,这里先假设高德喜并没有要撞死愈彦的想法,只是想吓一吓愈彦,愈彦躲开了。高德喜下车后不但向愈彦道歉,还继续嚣张,愈彦也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就还了几句,结果二人就打了起来。在打架的过程中,高德喜穷凶极恶,几次下了狠手,愈彦却心底善良,一直没有怎么还手。最后高德喜先是自己撞到了树上,恼羞成怒之下,拿起砖头就砸向了愈彦的头……”

    在座不少常委认识王国良的年头也不少了,在无数次常委会上,王国良的发言向来是言简意赅,如今天一样的长篇大论是破天荒头一次,不少人都一阵心惊肉跳,暗道蒋学忠蒋大省长果然读书不多,不懂得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道理,以前王国良虽然不是事事紧紧跟随蒋学忠,至少反对蒋学忠的时候并不多,蒋学忠不借王天宇事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来向王国良示好,并且借机拉拢王国良,却反其道而行之,非要拿王天宇开刀为高德喜出气,这下好了,终于惹怒了王国良。

    王国良在省委虽然以脾气好著称,但王国良的威望很高,而且人品过硬,许多人都服他,相比之下,蒋学忠过于霸道,人缘极差。

    王国良的话一说完,常委会上顿时一片议论之声。

    “王国良同志,你所说的事实,可信度不高。”蒋学忠动怒了,“高德喜是我的秘书,我怎么会不了解他的为人?他不可能对愈彦拳打脚踢,王国良同志,请你不要捏造事实。”

    “学忠同志,我没有捏造事实。”王国良依然一脸平静,不过平静的脸色之下,眼神中蕴含的怒气越来越盛,“高德喜主动打人的事实,在场许多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不是高德喜的一面之词就能掩盖事实真相。就在高德喜向愈彦砸上一砖的时候,王天宇及时赶到了,由于当时情况万分危急,王天宇救护愈彦心切,跑得过快,连鞋都跑飞了,一只鞋飞出后,不偏不倚正打中高德喜的脸……”

    说到此处,王国良终于动容,一脸悲伤:“天宇不过是无心之举,跑丢了鞋,又不是故意朝高德喜丢鞋,结果他还是晚了一步,没能救下愈彦,让高德喜一砖砸昏了愈彦。天宇见状,忙去看愈彦的伤势,他万万没有想到,高德喜会丧心病狂到了谁也不肯放过的地步,就在他光着一只脚刚迈开脚步的时候,高德喜突然飞起一脚踢中了他的肚子,结果天宇当场被高德喜踢得晕死过去……”

    王国良说不下去了,眼眶湿润,声音哽咽,他揉了揉眼睛,冲众人一抱拳:“不好意思,我情绪太激动了,请大家原谅一个父亲的爱子心切。”

    一句话说得许多人唏嘘不止,在座众人都有孩子,都是父亲,当然体谅一个父亲亲眼见到儿子被人一脚踢晕的感受,不少人都低下了头,心情沉重。

    “到底事实真相是什么,我想还是请亲眼目睹当时情形的同志也发表一下看法,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公有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不过事实胜于雄辩,事实在哪里?就在大家的眼里。”雷卫东终于又发言了,他环顾四周,摆出一副不偏不倚的中立立场。

    “就是,当时谁在现场,都说说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形。”省委常委、省委省秘书长宋海峰发言了。

    “好吧,我先来说说,当时我正好在现场。”谁也没有想到的是,第一个接话的人居然是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裴云清。

    裴云清当时在现场?不少人脸上都流露出了疑问的神色。

    裴云清不理会众人的质疑,喝了口水,慢条斯理地说道:“下班的时候,我刚出省委大门,就看到一辆汽车不要命一样冲了过来……”

    实事求是地讲,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裴云清以往在许多事情上,都和蒋学忠保持高度一致,他是南方人,按照蒋学忠简单的以地域划分来区别敌我的标准来说,他属于蒋学忠可以团结的同盟。

    应该说,蒋学忠以地域为划分的判断,在裴云清身上得到了验证,裴云清虽说不是事事追随蒋学忠的脚步,至少也做到了从来没有当众反对过蒋学忠的决定,基本上在山鲁省省委主要领导眼中,裴云清算是蒋学忠的同盟。

    所以,对于裴云清的发言,包括王国良在内的大多数人,都不抱有多大幻想,都认为裴云清不会如实说出事情真相。

    王国良又喝了一口茶水,微微平息了心情,恢复了一脸沉静,目光淡淡地看了汪泉棋一眼。

    汪泉棋神色就如窗外的秋日阳光一样平静,在平静之中,似乎包含了博大和对未来的期望。

    不知道别人是不是注意到了今天常委会的不同之处,反正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姚飞是注意到了,如果说王国良的沉静还不足为奇的话——王国良的性格一直就如大海一般博大而深不可测,即使面对儿子被冤枉的情形之下,他依然保持镇静也在情理之中——那么汪泉棋的沉默就不得不让他引起了警惕,直觉告诉他,今天的常委会,怕是要出事了。

    而且还有可能是了不起的大事。

    刚才王国良和蒋学忠一番唇枪舌剑,以汪泉棋的脾气,早就发言了,但到现在为止,他却摆出了置身事外的态度,始终没有明确表态,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姚飞作为蒋学忠最坚定的追随者之一,他是蒋学忠在常委会最大的助力,职责所在或者说出于为蒋学忠的考虑,他必须做到细心观察常委会上每个常委的表现,以便做到心中有数。

    除了汪泉棋一反常态之外,雷卫东的表现也不同寻常。往常,每次上会雷卫东都会抢先表态,不管是经济决策、人事安排还是其他事宜,雷卫东都会忘记他只是一个省委副书记的身份,夸夸其谈或是高谈阔论,摆出一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姿态,俨然以三号人物自居,风头直压王国良。

    但今天的会议,雷卫东仿佛神游物外一样,对高德喜和愈彦、王天宇三人的打架事件,漠不关心,太不像他的性格,以他嫉恶如仇并且知无不言的脾气,会对这样一起引发了蒋学忠和王国良针锋相对的严重事件置身事外?

    不可能,绝不可能!

    那么是否说明了一个潜在的问题,汪泉棋也好,雷卫东也好,早就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只等机会合适时就会悍然出手,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命中命门?

    姚飞心中一阵心慌,忙抬头看向了蒋学忠,试图向蒋学忠使眼神以暗示蒋学忠注意控制节奏,并且多留心汪泉棋和雷卫东的反应,不料蒋学忠正在盛怒之中,明显被王国良的反驳带动了情绪,此时正板着脸瞪着脸生气,哪里还能注意到姚飞的暗示?

    正当姚飞焦急地想将信息传递给蒋学忠的同时,裴云清的声音继续在会议室中回荡:“……整个事情的过程基本上和王国良同志描述的一致,这件事情,高德喜有错在先,不管他是不是有意去撞愈彦,他作为正厅级国家干部,开车飞快,还张口骂人动人,又是在省委门口,影响十分恶劣,性质十分严重……”

    裴云清的话如一记耳光,重重地打在了蒋学忠的脸上,蒋学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睁大眼睛看着裴云清,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不停地回响:“裴云清,你是南方人,怎么能和北方人同流合污?你是眼睛瞎了还是心瞎了,北方人不能相信!”

    裴云清眼没瞎心也没瞎,他不是站在北方人还是南方人的立场上,而是站在事实真相的立场上。而且蒋学忠并不知道的是,他以南方和北方的地域划分区分敌我的判断,根本就是一厢情愿的偏见和成见罢了,不但不科学,而且还很傻很天真。

    不过也可以理解,在蒋学忠初来山鲁省之初,几乎所有北方系的势力都反对他,他对北方系全无好感也在情理之中。

    “云清同志,你说的话,有没有保证?”蒋学忠几乎压抑不住他的愤怒。

    “我亲眼所见,第一个字都是事实。”裴云清毫不畏惧蒋学忠直视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以党性担保我刚才的话全是真话!”

    “嗡……”常委会上顿时一片小声的议论之声,裴云清说出了以党性担保的话,等于是对蒋学忠质疑的最强有力的反驳,一般而言,只有在涉及到重大利益冲突时,才会以党性担保为保证,在事关一件打架斗殴的小事上,也抬出了以党性担保的大杀器,由此可见,裴云清对这件小事十分在意。

    蒋学忠怒容满面:“好吧,你的意见我会参考一下,下面还有谁有不同的看法……”

    “学忠同志……”姚飞见事情不妙,就急忙跳了出来,准备劝蒋学忠见好就收,别再继续把小事扩大化,“我的意见是,虽然高德喜是厅级干部,虽然愈彦是正科级干部,但一件打架斗殴的事情,不必非要在常委会上讨论个没完没了,差不多就行了,而且刚才听几位同志一说,我觉得事情并不大,私下教育一下就行了。”

    若是平常,蒋学忠对姚飞的意见肯定重视,但现在他正在气头上,一是被王国良的话刺激了情绪,二是被裴云清的话气得差点失控,不敢相信裴云清会和他站在对立面,此时此刻他哪里还听得进去姚飞的话,恨不得当场拍桌子为高德喜事件定性,非要让愈彦和王天宇付出惨痛的代价不可。

    “私下教育一下?不行,这是一起严重的政治事件,必须严肃处理。”蒋学忠没有注意到姚飞眼神中的暗示,怒不可遏地说道,“我发现有一个情况值得引起重视,但凡是涉及到高德喜的问题,都会想当然地认为错在高德喜,同志们,你们对高德喜的偏见太严重了,对高德喜有偏见,就是对我有看法。”

    蒋学忠以为他抬出他的名头,拿出当年他扶高德喜担任国税局副局长的气势,就可以让常委会再次屈服在他的阴威之下,不料他话音刚落,军区司令郑森之就发言了。

    “学忠同志,你这句话就说得不对了,什么事情都争不过一个理字,要摆事实讲道理,经验主义要不得,什么叫对高德喜在偏见就是对你有看法?以高德喜的所作所为,还用得着别人对他有偏见?”郑森之的目光深沉,表情凝重,“当时发生在省委门口的一幕,我也亲眼目睹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顿时支起了耳朵,郑森之身为军区司令,轻易不表态,他的话分量极重,他的立场将对事情的最终定性起到极为重要的决定作用。

    “事情的真相和王国良同志所说的一样,这件事情,是高德喜挑起的事端。”郑森之微微叹息一声,“学忠同志,高德喜曾经是你的秘书,你对他信任和爱护,可以理解,但不要盲目信任和爱护。”

    蒋学忠脸色大变,由青变白,强忍着没有发作,只是冷哼了一声:“谁还有意见,都赶紧说出来。”

    汪泉棋轻轻咳嗽一声:“既然事实清楚了,高德喜在省委门口对愈彦和王天宇大打出手,导致二人昏迷住院,高德喜身为国家干部,正厅级官员,造成了恶劣的影响,是不是省委可以免去他的省委办公厅副主任职务?”

    汪泉棋话一说完,蒋学忠几乎要拍案而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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