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的伙食也明显好了许多,平清淡的米粥小菜,不丰盛但适合久病之人,不过倒是苦了青颜,每日照料她的生活还吃不上一顿好的,眼见一日比一日清瘦。

    至于着装方面颜宋命人给她找了两套燕人女子的衣装,不过陈慕柯坚持着南盛男子装束,颜宋也由着她去了。

    景州在除夕夜迎来了最大一场也是这一年最后一场大雪,此后经年陈慕柯时常想起刺杀野狼那一幕刺眼的红白相融。

    颜宋此一役打算趁除夕夜夜袭盛军,因为北燕并不过除夕,他想着趁南盛不备突袭,速战速决!地点便是景州南城之外空旷的牧野!

    那一夜陈慕柯听了四个时辰的打斗声,战鼓雷雷,将士呼喝,铁马嘶鸣,刀戟乒呛,战车轰隆……

    铁马冰河入梦来,她的灵魂被各种打斗声扰得不得安寝!直到后半夜颜宋阴郁着一张黑脸带着一股浓烈的血位破门而入,陈慕柯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定,颜宋脸色愈黑她笑得愈灿烂。

    青颜欲阻拦被他一手掼下地,而陈慕柯是被他拎起来的,颜宋硕大的拳头高高扬起,最后还是在她面前一寸落定,陈慕柯脸色丝毫未变,镇静地仰视着颜宋的俊脸。

    颜宋气得想要咬人,最后还是咬咬牙,厉声问,“你很得意?”

    他这一问便暴露了战局,显然,燕军并未占到好处!

    而陈慕柯松气的缘故便是茱萸醒了,鹿危楼援兵已到!往后燕盛之战将会是你来我往的拉锯战,如此耗到二月底,一切就另说了,她即便是死了也能安心。

    齐缘几个虽与她存在矛盾,但到底还是抗住压力力挽狂澜!

    她未语,笑得淡然。

    地上的青颜见状害怕他真会掐死陈慕柯,而且他完全释放内力,就是她也顶不住,陈慕柯早晚会被震得心脉不保,撑着身子爬起来,抓住他的衣摆,“你放开公子!”

    青颜的武功算是顶不错的,然而在颜宋此等大巫面前,她简直连小巫也不是。

    颜宋最烦打断话语的青颜,不多语,只抛下一句,“找死!”直接将人一掌劈去,直直将人劈到帐外!而后手下一松,陈慕柯应声倒下榻,青颜在帐外毫无动静,她内心担忧,正想下榻出去看看,被他一臂拦下。

    她眼眸清澈,抬头望着他。

    “那些战车到底如何造出来的?还有,你究竟从何处找来那群痞子?”

    先是铠甲短弓,这些兵器虽比以前繁杂,但他还是能看出一些门道的,然而战车的复杂程度完全出乎他的意外,就是军中的老资格也看不出门道,而且还是自陈慕柯出任安定将军一职后出现的,换言之就是她设计的!她一个深闺女子,究竟存有多大的智慧才设计得出来?颜宋想想便觉不可思议,太聪慧的女子素来不讨男子喜欢,陈慕柯令他心生恐惧,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日后她会成为他的殷靖王妃,何来的契机何来的情分?

    还有那一群痞子,浑身散发着江湖的气息,极为奸诈,打得过穷追不舍,打不过便前后掩护,最后实在打不过就逃!盛军内几个高级将领他熟得很,根本练不出那样的兵,究竟是谁练出的兵?他们没有番号,没有军服,简直就是地痞流氓,体型灵活,身手极佳!

    “听闻北燕靖殷王颜宋掌管五万信使,怎么,这点小事竟不知?”她声线原本低哑,一病更是无底力,有气无力偏偏更令他想暴跳。

    颜宋一手捏住她精巧的下巴,逼她直视自己,“你以为自己还能狂妄多久?别忘了你是阶下囚!军中皆是饿汉,琼天曾说你不曾为难于他,我颜宋替他还你个人情不为难于你,不过你以为你忠心耿耿的小侍女还能周全么?”

    “卑鄙无耻!”陈慕柯终于动怒,“你除了背后下黑手,还会什么呢?是男人就该堂堂正正地胜了大盛!”她是真的怒了,先是她父亲陈遇奕,后是她祖母陈老夫人,现在又是青颜,他还能更无耻么?

    “呵,”他反倒笑了,“无毒不丈夫,战场风云变幻,你要当圣人,本王不奉陪。”言罢大踏步出帐拎着气弱的青颜回来。

    “青颜——”陈慕柯亲眼目睹青颜嘴上鲜血直流,不由心疼,怒视颜宋,“你放开她!”

    一句“你放开她”将颜宋拉回初见陈慕柯之时的场景,她对他素来呼喝,她凭什么呢?颜宋瞧着犹在反抗的青颜,再看着怒气冲冲的陈慕柯,他素来是行动派的,掌上凝聚内力,几下挥动,而后罩在青颜头顶——

    “呃——”青颜痛呼出声,声音颤抖,一股强烈的苦楚随血流迅速传遍全身,她想要蜷缩偏偏还动弹不得!

    那日祖母坠楼的情景犹在眼前,太过痛苦,陈慕柯一双清眸几乎睁裂,眉睫盈泪,“放开她,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

    颜宋淡淡扫她一眼,伸手拦下她,“迟了!”

    陈慕柯目睹青颜哀嚎不断而后渐渐虚弱,内心忧痛,她不曾想害人,却总是有人因她而死,不想她为难而死的心甘情愿,她如何承担得起?

    恍如置身人间地狱,她身心备受煎熬,青颜似乎撑不住了,她会死的——“够了,算我求你,放开她!你无非就是想报复我,你冲我来!”

    颜宋懒懒投来一个疑问的表情,“当真?”

    陈慕柯生怕他反悔,小鸡啄米地点头,“当真!”

    颜宋运用内力历来自如,说收便收,青颜随后倒地,嘴里还喃喃自语,陈慕柯扑过去要扶起她,凑近一听,才听清她说的是什么,“公、公子,别答应他,别答应……”

    傻青颜,倘若她不答应,你会死的!陈慕柯暗念,她本就带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青颜弄上小榻,而颜宋一直袖手旁观。

    终于将青颜安置妥当,期间她还为青颜把了脉,知她只是失了内力,只需静养便可,陈慕柯也就安心了。

    狠狠抹了把眼泪,她深深吸一口气,世间似乎没有更糟糕的了,她没有内力,颜宋还能对她怎么样呢?他提及过军中多饿汉,横竖最差不过是一名军妓,最后她不从不过就是一死,她也不是没死过!如此一想,她恢复往日淡淡的神色,走至颜宋跟前,颜宋高出她整整一个头,这样也好,省的她费劲抬头看他了,陈慕柯恭恭敬敬朝他作一揖,低眉顺眼问,“不知殷靖王有何吩咐?”

    征战沙场从来都是九死一生,颜宋看惯了生生死死,他的常月弯刀下不知多少冤魂在黄泉之下等着索他性命呢,朝他俯首称臣的人还会少么?然而不知怎的,瞧着她低下的头颅,颜宋内心竟闷闷的,喉间几下晃动,最后的结果便是,“如今景州南城之外尸横遍野,血雪漫漫,你即刻去为本王取一瓢来!”

    这人就是个变态,竟要她取一瓢血雪!

    陈慕柯犹垂首,不语。

    “怎么,你有意见?”

    “慕柯不敢。”

    陈慕柯此生从未经历如此凄惨的除夕雪夜,燕人的马驹脚力极佳,她本不擅长骑术,冒着严寒一路随着良驹艰难前行,马背颠簸,她几次几乎被颠下马车。路微楼也曾试过颠她下马车,可那时她即便害怕不会像现在这般无所依托,她知道自己身后肯定跟着几个高手,但是他们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会出手的,而路微楼开始即便厌烦她也绝不会放手不管的,若是他在就好了,陈慕柯内心竟生出一种强烈的渴望,她发现自己竟开始惦念一个人了……

    大雪纷飞,映白了空旷的荒野,四处枯枝被寒风刮得猎猎作响,似鬼泣如幽鸣,偶有孤狼呜嚎,平坦的四野残兵退去,仅剩白骨。凉州的方向已立下数不清的新坟——陈家军从不允许战友弃尸荒野。

    齐缘林竟川葛峥几个没令她失望,陈家军士气没被扰乱!

    而抛尸荒野的尽是燕军。燕军采用以战养战的方式,将士死了他们能踩着自己人的尸体冲锋而上,凶悍而且毫无人情,血性而血腥!

    新雪几乎埋葬了整个荒野的尸体,她知道一夜之后这些尸体不是被野狼啃掉便是彻底被埋藏在雪底了。壮士百战死,他们最后的宿命便是如此,而他们的亲人最后能得到的便是他们的噩耗以及二十两纹银,二十两,便是他们一生的价值。

    陈慕柯接受过现代知识,她不否认战争能够促进社会经济文化的发展与进步,在文明史的发展历程中,战争是一种民族融合的重要手段,然而没经过战争的人永远无法体会战争所带来的恐怖与伤害,人太过脆弱,脑袋,颈勃间的动脉,背腹……大刀长枪一挥伤及任何部位,便是在劫难逃!战争对人性的摧残对道德的败坏才是最具杀伤力的。诚如燕人,他们的意识里对于同伴含义的认知是浅薄的。

    脚踩着松软的雪地,她内心瑟瑟,不由伸手裹紧披风,四周叫嚣的风声呜呜的狼吼似乎都渐渐变弱,而她的心跳越发如擂鼓,几乎跳出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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