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万程和张年发共事一年多,彼此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也彼此相互了解对方太多了。

    临从二分厂走的时候,刘万程之所以对刘勇低三下四,演那么一出戏给张年发看,就是因为他知道张年发太了解他,怕他拿走旧账的事被他识破。

    刘万程是个不吃亏的人,特别是在钱上,这一点张年发十分清楚。

    如果他当真吃了亏,他绝对不会那么容易就走人,不拖着张年发,闹到总厂才怪!

    张年发出事,刘万程随之修改了自己的发财计划。因为再在厂里待下去,已经无利可图了,倒不如提前实施自己的第二步计划。

    但他这么轻松离开,一定会引起张年发的怀疑。在那些账目被销毁之前,他不能让张年发想到那里去。

    他嘱咐徐洁,年底之前要避嫌疑,也是主要为防张年发。

    他自己,则在张年发面前,演了一出苦肉计:为了拿到那笔年终奖金而可怜巴巴地拼命讨好刘勇,最终却屁也没有,只好愤然辞职。

    一向骄傲自大的刘万程,竟然为了钱被刘勇给逼到这种地步,这也符合他的财迷性格。张年发亲眼看到,一定心里泛酸,为刘万程难过,继而引发出他的同情心泛滥,继而想到是自己公款私存害了刘万程,心里愧疚无比。

    这就够了。

    张年发对刘万程满心愧疚,就不会去想其他的。

    刘万程辞职以后去南方打工,这是他让徐洁传出来的信息。张年发知道他去南方打工了,就会认为他果然没有挣到钱,就更不会想别的。

    待到刘万程炒股把手里的钱翻几番,开始成立公司的时候,张年发兴许就会想到他的钱是哪里来的。可那时候那些账目已经销毁近半年了,他就是想到也晚了。

    这就是刘万程当时设计的一个阴谋,他自以为得计。其实,他太高估了自己,也小看了张年发,他还真没有瞒过张年发。

    他当年那出戏,演的有些过了。

    自干副厂长开始,他就十分鄙视刘勇,这个,张年发是知道的。到最后,他甚至不惜搭上张静的家庭,来达到赶走刘勇的目的。这个,张年发也知道。

    可是,刘勇来了,刘万程跟换了个人一样,为这点钱,就差给刘勇当孙子了。这反差就有些过于大了。

    一开始,张年发还真让他骗了,心里十分同情他,还有些深深地自责。确实是他一时犯糊涂,拖累了刘万程。

    可是,张年发不笨,到家里,越想就越觉得不对劲。

    真没拿到钱,为了这个,刘万程要不把二分厂搅翻了天,那绝对就不是他刘万程!

    那个钱他是有机会拿到的。他可以拖着张年发,拿上那份和他签的协议,直接去总厂找刘总。

    因为刘勇来之前十个月,上交的利润跟刘勇没有一毛钱关系,就是刘总,也不能说这钱该给刘勇。

    可他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呢?以刘万程的聪明,他会想不到这一点?这根本就不可能!

    他是怕闹大了,刘勇一怒之下,查他的账,也怕这样会拖延了离开的时间,夜长梦多,露出什么马脚,不如平静无声地走掉,谁也不得罪来的保险。这叫做贼心虚,反常即为妖。

    想通了这一点,其他的就迎刃而解了。

    他抽了个机会,悄悄去了一趟王会计家。果然,刘万程从王会计那里,拿走了不少单据!

    为这个,张年发思想斗争了将近一个月。刘万程是个难得的人才,说不定有一天厂里出个英明的领导,就会用到他,再把他弄来。自己把他揭发出来,对不住他。

    他嘱咐王会计,把刘万程签字的那些账单借条,都销毁算了。

    那些账单,有些是分厂欠人家的,也有人家欠分厂的。在那个变革年代,好多本身就违反财务纪律。也不止刘万程拿走了一些,还有当时总厂号召清三角债时,别人拿走的,基本是一笔糊涂账。

    总厂财务处一年以前就有指示,不再保留过去的账单。意思就是,我们欠人家的肯定不还了,人家欠我们的,我们也不要了。

    财务处这个指示是有道理的。这里面太乱了,保留着只能惹祸,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把谁给牵扯进去。

    二分厂保留的这部分,还是张年发偷偷留下的,他觉得都毁了挺心疼,那毕竟是钱啊。说不定啥时候碰巧能要点来呢?

    王会计是老张的死党,老张让毁掉,他当然也就执行了。至于刘勇,他根本就不知道张年发没有完全执行总厂财务处的指示,保留着许多账单。

    这一点上,刘万程不知道内情,倒是多虑了。

    张年发是个忠厚的人,和他处久了,有了感情,他也不一定事事坚持原则。连刘勇都能利用他这个性格,当书记时把持营销大权,何况是刘万程?他更不忍心害他了。

    从高强那里,张年发知道了刘万程开公司的目的,就更是压下这事不提了。但他也不想跟高强一样,对工厂失去希望,他还想做最后的努力。

    而自以为得计的刘万程,压根儿也没想到,张年发早就识破了他的阴谋。

    张年发走后,第二天,高强瞅机会找到刘万程,和他在刘万程的经理办公室里,把这事说了。

    两个人关了办公室的门,坐在沙去上,高强就严肃了问刘万程:“万程,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搞厂子的本钱,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刘万程就沉默了。这时候,他还不知道张年发昨晚来过了。

    但总是撒谎,只能是糊弄高强一时,这事他早晚得问。

    好一会儿,刘万程老实说:“叔,是我贪污厂里的。”

    高强就点点头问:“旧账,对不对?”

    刘万程就吃惊地看着他问:“叔,你咋知道?”

    高强就告诉他说:“昨晚年发过来了。”

    刘万程就点点头。这事儿,张年发早晚能猜到,这个在他意料之中。不过现在估计那些他签字的条子,已经都销毁了,他也不怕他告发他。

    不料,高强下一句话就吓着他了:“你从厂里走了的第二天,张年发就知道你拿走了那些旧账。你所有的签字借条,都在他手上攥着!”

    高强是故意吓唬一下刘万程,省得他知道张年发已经销毁了证据,来个抵死不认,这小子不是干不出来。

    果然,刘万程脸就白了。

    有这些证据在,张年发如果不徇私情去告他,就算他现在把账连本带利还上,也逃脱不了牢狱之灾!

    他就纳闷了,张年发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呢?

    他就问高强:“叔,张厂长突然跟你提起这个,是不是要告发我啊?”

    高强摇摇头说:“他要是想告发你,也不会等到今天。他就是当面不好意思跟你提,怕你想多了。他的意思,是想让我告诉你,让你想想,你有今天,也是江山机器厂给你的,你开工厂的本钱里,也有二分厂那四百多兄弟姐妹的心血,不要忘了你起家的根本!”

    刘万程就叹一口气说:“叔,我一直也没忘,更不敢忘。如果江山机器厂有了希望,我就是把我今天拥有的这一切,都还给厂里,我也愿意!”

    说到这里,刘万程就不言语了。

    高强也不言语,等着刘万程继续说。他想听的,是刘万程最后的态度。

    许久,刘万程才说:“二分厂如果想再次好转,靠现有设备,恐怕是不行了。最好的办法,就是抓一个项目,购置先进设备,转产。可是,目前厂里这种情况,实现这个目的的困难很大。当然,如果张厂长实在支撑不下去,我可以现在就把该还的钱,连本带利,甚至包括通货膨胀贬值的部分,都还给他。可是,现在这部分钱到他手里,能不能用到转产上,只能靠他自己判断了。”

    高强想一下就问:“那,你的意思呢?”

    刘万程说:“以张厂长的能力,只要刘勇不过多干预,就是不依靠这笔钱,只要他肯努力,暂时保住工人工资也是没有问题的。有一天条件成熟了,他可以把这个钱从我这里全部拿去,购置新设备,转产。你知道,咱们市里的公司,就是专门做项目开发和运营的,手里也有几个项目。如果二分厂现在能够有条件,卖掉所有的旧设备,自筹一部分资金,再加上我这里早就准备好的这部分资金,重打锣鼓另开张。有张厂长在,他只管生产,把销售渠道委托给咱们,二分厂就活了。”

    高强就长叹一口气,半天才说:“你这个想法是长远之计。你说的对,现在条件还不成熟。我把你的意思跟年发讲讲,到底怎么办,他自己拿主意吧。”

    这天晚上,两个人打开心扉,谈了好多问题。刘万程就发现,高强虽然年纪大,却比张年发灵活,知道拐弯。

    现在,他脑子里有好多观念,和当初在厂里的时候,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两个人之所以可以打开心扉畅谈,也是因为他们在一起工作,在彼此的磨合当中,渐渐达成共识,向着一个目标前进了。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高强蒙刘万程一下,让他说了心里话。他知道刘万程良心不坏,没有忘记厂里那些工人,还在为他们谋划,对他彻底放心了。

    但是,高强想不到,他跟刘万程提了张年发的事,刘万程就得准备一部分资金不敢动,随时准备还给张年发。而这笔资金,正是他准备用来对铸造分厂先期投入的。

    没有了这个资金,他原来谋划的,和银行方面达成代管铸造分厂协议的计划,就很难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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