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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不过三月中旬 ,大部分的人都还需穿着夹袄御寒,三郎身上穿的又比常人要多一件。--兜头一桶冰凉的水泼下来,三郎整个人懵了。

    水里有墨的味道。

    水是冰凉的。

    浑身都湿透了。水浸透了发髻,从面上划过,顺着脖子钻进了更里面,孱弱的身体受不得寒,他当即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

    三郎站住脚,盯着朱兆新的眼睛慢慢地,抬起朝藏书楼上看了一眼。

    两层的藏书楼建造得很高,一楼的顶上是一圈灰黑色的檐,再往上才是二楼,但正对着三郎这一边并没有窗户,是整面的灰墙。

    那水桶当是摆在第一层屋檐上的,屋檐倾斜,也不知是如何放稳了,直到三郎经过才泼了下来。

    朱兆新在大笑,指着谢三郎:“哈哈哈,这是怎生地走了霉运,无端端成了落汤鸡!谢三,你的运道忒的不好!”

    百会扑上来抱着三郎就要往回走,这下可糟得很了——就算在六月里来这么一遭,三郎都要受寒的!只盼三郎撑得住些,地字院里还放了一身干衣,赶紧回去,速速换上,再叫厨下弄一碗热腾腾的姜汤给三郎灌下,在灶房里烤烤火将身子烤暖了,也许还有可能不一下子酿成大病来。

    但是三郎却不配合,语气冷得掉渣子:“放我下来。”

    三郎的语气极冷,透着一种阴沉而可怕的凌厉。

    百会虽然心里极担心主人的身体,却还是不得不犹豫着,停下了脚步。三郎君虽然平素十分安静,但并不是没有脾气的,这回被朱家子这般捉弄,怎能善罢甘休。但别家的郎君如何折腾也许都没有大碍,他们家的郎君不行啊!

    “放-我-下-来!”三郎黑沉沉的双眼渐渐涌上了浓郁得可怕的戾气。若是他被这般欺负了,连一个字都不敢说就跑了,他的脸面还要不要了,日后还如何在学堂里行走?!

    百会打了个哆嗦,他听得出来,要是他这回胆敢不听三郎的命令,即使回去他保住了三郎的身体,立了大功,三郎依然可能会毫不犹豫地把他杖死!

    百会又急又忧,话里都带了哭音,却不敢不松了手:“三郎君,三郎君,你要想着点身子骨啊,这仇我们什么时候都能报,但是现下若不快快教你身子暖起来,你肯定就要大病一场了!”

    三郎理也不理百会,身板挺直,高高地昂着头,一步一步走了回去。

    朱兆新原本就在大叫“连个屁都不敢放的落汤鸡”,看到三郎走了回来,很是稀奇地大声说:“怎地,谢三你这是有话要说?”

    “你为何捉弄我?”三郎一字一字地问。

    朱兆新晒得黑黑的一张脸上,两只眼睛咕噜转了一圈,狡猾地说道:“我如何有捉弄你?你也看到了,那檐上无人,谁知是谁人将一桶水放在那处!只能说你运气太差,竟遇着了这样的事,不若回头到庙里多烧几注香,求神保佑罢!”

    “你为何捉弄我!”三郎厉声问。他的声音又高又尖,一双黑嗔嗔的眼睛就如那吞噬了无数怪兽的九幽冥渊,透着叫人心脏麻痹的寒意。

    明知谢三郎的孱弱,但看见了这个弱鸡此刻的表情,朱兆新也不由得有些微惧怕从心里最边缘的角落冒了出来。但是他立刻高高挺起了胸脯,大声说道:“你说什么,你说我捉弄你!你有证据吗!教授们都说了,凡事要讲求证据,没有证据,不能诬赖一个好人!”

    谢三郎此刻真真是狼狈无比。那桶墨水被稀释了些,但是浇在他鼠毛褐色的袍子上,很迅速的被里层的棉絮吸收了不少,缎面棉里的袍子变得坠重,颜色更是一塌糊涂。不住地有灰黑色的水滴从他的头发里滑下来,从他的脸上划过,一张脸更显颜色青白,没有丝毫人气。

    他盯着朱兆新,不说话,慢慢抬起手,在额上抹了一把。他那额上的朱砂点也不知是什么来历,被水这么一浸,竟也没有丝毫洇散开的样子。

    “朱兆新,你等着。”三郎慢慢地说。

    “有什么招,放马过来罢!”朱兆新昂着头,还待再说,却见谢三郎转身走了。

    这种感觉分外难受,就像蓄好了力正预备将敌人一击斩落马下,敌人却已经化成了空气。朱兆新最讨厌的就是谢三郎这样的人,一整个人没有半点爽朗气,明明弱的不得了还敢分外高傲!

    两刻钟后,三郎带着九个学生踏进了玄字院的门口。这些学生有王家子、有四公家族以外的世家子,也有他自己家的僮仆。即使三郎很沉静,平日里也不能参与体力锻炼活动,但四姓势力庞大,不论如何都有些个死忠站在他们后面。

    这些个少年脸色都很冷肃,都知道要做什么事。

    已经是下午,玄字院丁班的何教授在台上,洋洋洒洒地讲着:“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反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下面听讲的十来个学生有大有小,坐在最中央的朱兆新面目无神,呆呆的看着教授,听进了多少就谁也不知了。

    三郎行到门口,直接走进来,先是朝何教授一叉手:“教授打搅了!”然后一双眼盯向了坐在最中央的朱兆新,道:“朱大,你有胆色的就出来!”

    朱兆新霍地站了起来,无神的表情立刻被一脸的战意取代,立刻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外走。当然,他也没有忘记胡乱朝何教授一拱手,大声道:“教授,学生有事,怠慢了原谅则个!”

    何教授有点没反应过来,谢三郎一向是最安静守礼不过的了,又聪敏好学,除了身体弱之外,哪里有过叫人担心的事?于是何教授还以为谢三郎当真是有要事要寻朱大郎,这好学生偶尔有些个出格的行为还是可以接受的,所以何教授还说了一句:“既然如此,你们有甚事快快说完罢。”

    结果,朱兆新刚刚走到门外的回廊,三郎喝道:“去,给我打!”

    站在外面的那九个人俱都是一声喝,悍勇地朝朱兆新扑了上去,抡拳头就打。诚然四公家族的地位都极高,但四家的子弟之间却不是上下级关系,从没有说其中哪一家的人地位比其他家要低,要忍让其他家的。

    三郎被朱大这样欺负,有些死忠于谢家的少年已经愤怒得很了,他这回带过来的这几个就是如此,即使是面对朱兆新,朱辅公家长孙,也不会退缩。

    “谢三!你竟敢——”朱兆新只来得及愤怒地说了这半句话,就几乎被许多凌厉的拳头埋了起来,纵然他习练得好武艺,打熬得好身体,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这里面还有几个比他大了好几岁的,身体素质上天然就占了些上风。

    一时间先挨了好几下重的,朱兆新凶性上来,大喝一声,站稳了下盘,一甩上半身竟将粘上来的几个人甩了开,整顿旗鼓,抡起一双拳头,一下换两下地,也揍了这些人不少下。

    何教授已经惊呆了,看着在讲屋外的走廊地上翻翻滚滚打成一团的这些年轻学生,立刻大声叫玄字院里负责琐碎事务的录事:“——快!快去寻王祭酒来!此事只有他方能处置!快快去!”

    瘦小年轻的录事贴着边从打架的一群人身边溜过,慌慌张张地往外跑,王磐祭酒此时应当在教授们批阅学子功课、同时也可以略作歇息的沐风院中。

    何教授都不讲课了,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丁班的学生早已上不得课了,一个个地挤在窗台往外看。王氏族学的风气向来极严,什么时候出过这样群殴的事?事主双方还都是出身最好的那两个大家子弟!

    朱兆新何曾被这样人多欺人少地揍过?还是挨揍得多,揍人得少,他挣出来大喝一声:“朱大鲤!你死去了那里!还不快快来助我!”

    他牛高马大的僮仆朱大鲤方偷懒去了解手,这一回来见着主人家被群殴上了,立刻大步冲了过来,拨开两个人大喝道:“朱大鲤在此!谁敢欺我朱家郎君!”

    朱大鲤也是个天生牛力的,多了个帮手,朱兆新立刻喘过了气,打眼一看谢三郎袖着手站在一边看,表情冷漠,立刻怒从胆边生,扑出来将谢三郎按在地上,狠狠揍了几下。“自己打不过,竟敢叫人来打我!看我不统统还与你!”

    三郎何时挨过揍?

    若说同样的一拳,旁人的痛感是八分,他的痛感就是十六分,被朱兆新一拳砸在肚腹,疼得他躬下了腰。

    但一股不知什么力量促使他昂起了头,两手一抓,狠狠地将朱兆新的脖子掐住!

    不曾锻炼过的一个孩子,此刻一双手却爆发了极大的力量,青筋直迸,将朱兆新的脖子掐的都似细了一圈!

    朱兆新喉咙里咯咯发出闷响,双腿死命蹬着,双手本能地抠住脖子上的手拼命撕扯,他明明是比三郎的力气大许多的一个人,此刻却居然扯不开三郎的手臂,渐渐的脸色都发青了,呼吸困难。

    朱兆新两只眼睛斜斜望见了三郎的表情,那样精致的眉眼,此刻竟是青黑青黑的,冷厉如同地狱里的鬼魂,一双眼黑嗔嗔的,十分平静。

    朱兆新此刻终于觉得害怕了,他竟对三郎生出了畏惧,这个根本不像普通人!

    “都给我住手!”王磐疾步冲过来,两巴掌响亮地、狠狠抽在朱兆新和谢三郎脸上,又在三郎手肘的麻筋上一拍,三郎手臂一麻,手上的劲力不得不松了。朱兆新立刻喘过了气,翻白失神的眼睛慢慢回过了些神采。

    王磐一手一个,将两个兔崽子拎着衣领扯开,提起半空,冷冷道:“好啊,好。来我族学堂,你们学的就是这斗殴之术。现下是各个都长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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