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大叫:“你不是张禄,你究竟是谁?!”

    张禄暂且不去理他,而是缓步踱到桌边,扯过把椅子坐下来,然后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其实对于他这一境界的武道高手来说,喝酒往往只是场面应酬而已,因为身心受到双重洗练,百毒不侵,百疾不作(虽然也并非绝对),即便猛灌七十二度老白干也不可能产生哪怕是微熏之感啊,喝酒跟喝水没啥区别。更何况天垣世界貌似才刚有了蒸馏酒,而且普遍度数也并不怎么高。

    一口将酒水饮下,聊润喉舌而已。接着张禄就不禁双眉一蹙,轻轻叹息了一声。在场大部分人都已经晕厥过去了,只有睚眦和陆离盟还意识清醒,见状都不禁恼怒——你丫赢了还叹什么气啊?你这是装什么逼哪?!

    其实张禄还真不是装逼,他是真的感觉无聊。打遍天下无敌手固然是一大快事,但倘若与敌手差距太远,厮杀得并不尽兴,自然也会觉得索然无趣。关键张禄最近在天垣世界功力蹿升得太快了,自从离开流云山,告别独孤恨以后,就没得着什么斗战的机会,好不容易在这阳林岛上跟曾经的强敌对战一场,本想猫捉老鼠多戏耍一回,但却被对上古术家传承的好奇心压过了游戏心,三拳两脚之间即将对手逐一放倒,回头想来自感——有如苍鹰下地来啄食蚂蚁,何等的寡淡!

    就好比打游戏,某一个boss你反复杀也杀不过去,于是干脆下了修改器,一下子把主角改成最高等级、顶级装备,然后一刀便将那boss砍翻……打的时候,或许心中亢奋不已,但等打完了,却反倒会觉得这游戏已经没什么继续下去的意义了——还是直接删了吧,别再浪费时间啦。

    而且装逼打脸说起来爽,那必须得有很多人围观啊,如今这屋中除了自己、“六龙”和陆离盟外并没有旁人,没人喝彩,赢了也没啥意思……

    当然,张禄也不会长久沉浸在这种同样毫无意义的颓丧情绪之中,轻叹过后,他便双眉一轩,首先对睚眦说:“我不是谁,我就是张禄。只不过,你从来都没有真正认清过张禄的价值,以为是稗草,实际是芝兰,虽然生长在大陆之上,却也不是仅仅表面华贵的温室中娇柔之花。至于我为何会那么厉害……”转向陆离盟:“老岛主应该能够猜到几分吧?”

    陆离盟双眉紧锁:“这没有道理……”

    “既然存在,必然有其道理,只是你还窥不破罢了,”张禄唇边露出一丝冷笑,“实言相告,我此来并非寻找‘六龙’,也不是为了报仇,纯粹因某事而下海,不期然漂流到贵岛而已。能够在此遇见‘六龙’,尤其是撞见老岛主,或许真是上天的庇佑——你知道我下海究竟为的是寻找什么吗?”

    陆离盟浑身骨痛如裂,倚墙而坐,虽然其实他仍然勉强有一战之力,但见到了张禄的威势,尤其自身秘法分明已被破去,却也不敢再轻举妄动。当下挣扎着站起身来,戟指张禄:“你……你是从何处得到的术法传承?”

    张禄一抬手,示意陆离盟坐到桌边来,嘴里说:“我从何处得到的术法传承?很抱歉,这不能告诉你。但老岛主是从何处得到的术法传承,本人却亟欲知晓一二——可肯直言相告?”

    陆离盟踉踉跄跄地来到桌边,在张禄对面坐下。张禄给他斟了一杯酒,递到面前,陆离盟双手接过,一仰而尽,然后苦笑道:“如今君为刀俎,我等是鱼肉,但有所问,岂敢不答……但请阁下饶过在下与此岛众人的性命——老夫寿数将尽,又何必污了阁下之手?至于这岛上其他人,并没有得罪过阁下……”

    张禄点一点头:“你把我想要知道的,备悉道明,只要老实交代,我自然网开一面。”

    陆离盟斜眼瞥一下睚眦:“还请移步老夫居处……”

    张禄笑笑:“原来就连睚眦也不清楚老岛主的根底吗?”

    “他自然知晓一二,但阁下所要问的,却不仅仅一二而已吧?”

    张禄摇摇头:“就在这里说吧,我懒得走路了。”说着话大袖一拂,隔着六七尺远,睚眦喉咙里突然“呃”的一声,双眼一翻,就此晕厥了过去。

    陆离盟长叹一声:“好吧……只是千头万绪,不知道从何处说起……”

    张禄笑笑:“从头说,从老岛主术法传承的源头开始说。”

    其实他根本就不必要讯问陆离盟,直接施展幻术,将精神力探入对方记忆深处,自然什么信息都挖掘出来了。但他曾听太痴魔说起过,“上方的法则,是不能随意窥测他人想法的”,因为那不道德,从此以后,就开始从心底里隐约排斥这种便捷法门。幻术固然仍会运用,为了自己行事的方便,也时常一定程度上影响他人的心智——比方说趁着递酒的机会,他就有精神力探出去,安抚了陆离盟的心神,使他不再过于惊骇恐慌,方便交谈——但直接挖掘别人的想法、记忆……除非必要,老子还是不做了吧。

    再说了,一个人的记忆千头万绪,外人检索起来总是比较困难,还不如让他自己检索,自己口述呢——反正以张禄此时的境界,陆离盟之流还真不可能在他面前扯谎而不被察觉。

    他问起了陆离盟术法传承的源头,陆离盟想了一下,便即回答道:“上古术法,据说为武道所灭,只留下来一些最基础的传承,不过在大陆上表演幻术以糊口而已。术法也是道,与武道相同,可以直通天上之境,但在大陆上,其道已殒,仅剩些术,而且还是最低级的术而已……”

    张禄一边听一边点头。

    “……然而天地之大,无边无际,世界之大,广袤无垠,尤其这浩瀚汪洋,仅论范围绝不在大陆之下。只是南海上可供人栖息的岛屿虽多,却都太小,所能容纳的人口有限,而且资源贫瘠……”

    张禄打断他的话:“这些我都明白,不必赘言——天垣武人的势力难以深入海域,则南海诸岛之上必有术法的孑遗。只是……”他想了一想,决定还是自己问,让对方回答来得相对简单一些——“所谓‘岛蛮’,与大陆之人是否同一来源?传说岛蛮身上有妖甚至是妖龙的血脉,此事是真是假?”

    陆离盟苦笑道:“妖也好,妖龙也罢,都不过传说而已,老夫怎么会知道……”

    “传说也无所谓,我正想听听海外与大陆不同的传说,或许能够从中挖掘出某些真相来。”

    “海上列岛,自有土著,但其实更多是从大陆逃来之人,共居多少代,相互间不禁婚姻,就算有和陆人不同的血脉,想必也早就冲淡了吧……”

    天垣世界的神话系统原本可能相当丰富,但自从武道一统大陆之后,就有意识地加以排斥——或许因为很多神神怪怪的事情都隐约指向术家,而为武人所不喜吧——到了张禄穿来的这个时代,已经只剩了些断简残编,零碎而不成体系了。传说南海上曾有妖龙肆虐,还有各路海妖为其爪牙,但为古代圣王、高人联手剿灭,光剩下一些外形类人的妖物,在岛蛮中传流下来一些血脉而已。

    但是根据陆离盟叙述岛蛮中的传说,杀死妖龙的并非大陆人士,而本身就是岛蛮的祖先——既然如此,岛蛮身上又怎么会有妖龙或者妖物的血脉呢?“不过是陆上之人的污蔑罢了。”

    至于术家,原本是散布在整个天垣世界的——既包括陆地,也包括海洋和岛屿——其后武人统一大陆,术法传承大多数断绝,终究有些孑遗逃到了海外。或许是害怕遭到武道高手的追杀,海外术家大多隐藏自身的能为,从来都在家族内部秘密传承,时间久了,就连普通海蛮也都不清楚术法仍然存在了。

    陆离盟其实不能算是术家,他跟张禄一样,都是术武双修——那些因为大陆动荡而被迫陆续逃来海岛之人,自然也留下了不少的武道传承,这方面大多是公开授徒,并不避人的——论其武道境界,大概是无我境中阶,与睚眦在伯仲之间。

    至于他家族世代相传的术法,就是张禄曾经领教过的那门“秘术”了,所产生的功效和“绝纲铃”有些近似,都能在短时间内、小范围内扭曲天地法则,甚至于练至顶点,可以创造一小块独立空间出来。其实这种花样对武道高手的影响有限,更主要的目的还是术家之间的同类相残——因为术家法宝受此秘术影响,全都会彻底失效。

    适才陆离盟第一掌打向张禄,被张禄身带护心镜瞬间生出一道防护层给格挡在外,既然都是术家法术,陆离盟当即了然。他还以为张禄单纯倚靠着不知道哪儿得来的上古术家秘宝,才有胆硬闯阳林岛,甚至向“六龙”挑战的,心说即便你能够打败睚眦,却也难奈我何——便即施放出了祖传秘法。

    只可惜,这种秘法对张禄本人却并产生不了什么抑压效果……

    靠着这种秘法,其实陆离盟在与睚眦较量的时候,还是能够占据上风的,故此“六龙”才暂时蛰伏在他的阳林岛上,而没有起意鸠占鹊巢。

    对谈一阵,张禄从陆离盟口中暂时打听不出什么太有价值的情报,于是就问:“据你所知,这南海之上还有什么术法传承?不管是法术,还是法宝……”

    陆离盟苦笑道:“南海广袤,人口却很稀少,相互间的来往并不频密,再加上全都敝帚自珍,老夫还真不知道什么……就我所接触过,或者所听传闻,还有两人应该得着了术法传承,有一人身怀某件术家秘宝。”

    其实他这话不尽不实,自己既然受传一门可以克制所有法宝的秘术,哪有不四处去寻觅法宝,以期一显身手的机会的道理呢?陆离盟毕生之中,也曾找到过几件法宝,法宝的主人当场就被他给干掉了,就此将法宝收入囊中。不过那些法宝大多效用并不显著,或者与陆离盟所学术法南辕北辙,就算得着了也无法运用,只好当作收藏品……

    这事儿既然张禄不问,他也就乐得不说。

    当然啦,张禄就算知道,也未必会对那些法宝感兴趣,他的主要目的还在于人,以及人身所得的传承——“你带我去找到那两个人,以及那件法宝,我便饶过汝等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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