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迎香楼里的歌舞生平和纸醉金迷已渐渐平息下來,沒有了夜雪歌声的鼓舞,宇文晨风委靡在一旁的桌子上,半醉半梦的喃喃自语着要见那个方才唱歌的人,

    春妈妈走过來不住的上下打量他,见他一身湿透,衣裳上沾着湿泥,一副潦倒不堪的样子,便有些不悦,回身向那小厮道,

    “这是哪里來的醉汉,拖出去,快拖出去,”

    那小厮听了忙上前去拖宇文晨风,他拉着宇文晨风的衣裳刚将他拉扯起來,就只听“叮啷”一声响,从宇文晨风的身上掉落下一样东西來,春妈妈以为是银子,连忙去找寻,可低头一看却不是银子,而是一样物事,她俯身拾起一看,竟是一管紫玉箫,

    春妈妈哪里懂得曲乐,也不知这乐器的好坏,可是这通体透亮的晶澈紫玉她却是认得的,这可是价格不匪的好货色啊,

    春妈妈两手捧着这管紫玉箫从头到尾的又仔细看了一遍,确定这真的是紫玉雕成,随后连忙阻止了那小厮,凑近宇文晨风又重新打量了他一番,这次竟惊觉这男子虽额头红肿、衣裳脏污,但却是相貌俊朗、气度不凡,

    春妈妈敏锐的感觉到这个人可能非同一般,于是立即堆起了一副殷勤的笑脸,对宇文晨风客气的道,

    “哟,这位爷,您想见青莲是吧,好,好,”

    说着,一面将那管紫玉箫插进了自己的袖管儿,一面对方才那小厮道,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告诉青莲先别睡,还有一位客官要见她呢,让她好好的服侍了,”

    那小厮应了一声,飞奔着上楼了,

    随后,宇文晨风被春妈妈亲自送到了楼上青莲的房中,春妈妈暗中再三嘱咐青莲,只陪着他说说话儿、唱唱曲儿便罢,这俊美男子虽然也似个有钱的主儿,但毕竟不知底细,青莲现在奇货可居,春妈妈还要在这美男子和莫应才之间权衡一下方罢,

    宇文晨风在朦朦胧胧之中被人带进了一个暗香浮动的房间,仿佛有一股热血堵塞在他的胸口,心里只有一个热切的愿望,见到上官夜雪,告诉她她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房中,一个身材苗条的女子走过來站在他面前,语气淡淡的道,

    “公子,请坐吧,”

    是夜雪的声音,是她,

    那女子转身正要去倒茶,宇文晨风上前一步一把拉过这个女子猛的将她抱在怀中,那女子被他这忽然的一抱吓了一跳,挣了一挣,可宇文晨风却抱得更紧了,

    “夜雪,你别走,我终于找到你了,夜雪,我不能沒有你,”

    那女子怔怔的听着,随后苦笑了一下,任由着宇文晨风紧紧的抱着她,伸出一只纤纤玉手轻轻的拍抚着他的肩背,

    “公子,你喝醉了,认错了人,我不叫夜雪,我叫青莲,”

    这分明是夜雪的声音,宇文晨风缓缓松开了手,仔细的去看那女子的脸,醉眼朦胧间他看到眼前是一个陌生的女子,黑发挽成乌云髻,穿着一身淡藕色的绸缎衣裙,淡妆素抹,十分素雅,细眉长眼,白齿樱唇,虽也有几分姿色,但较上官夜雪却是望尘莫及,

    这不是夜雪,这只是一个声音酷似夜雪的女子罢了,

    宇文晨风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整个人都凉透了,意识渐渐恢复过來,想起上官夜雪如今已是大周皇帝的宠妃娘娘了,又如何会出现在民间呢,他终其一生都再也见不到夜雪了,

    他轻轻推开这女子,用力摇了摇头,正欲转身离开,忽然房门一开,春妈妈亲自捧了酒菜进來,一进门见两人对面站着愣神儿,便笑道,

    “我说女儿啊,你怎么让这位公子站着说话儿啊,也不倒上茶來,來來來,妈妈我给你们送酒菜來了,你们吃着喝着慢慢聊,青莲啊,把你那新曲儿唱几支给公子听听,然后可就送客吧,”

    春妈妈放下酒菜离开房间,临出门时还不断的向青莲使眼色,意思是这公子是个有钱的主儿,要服侍好了,但也别被他占了大便宜去,他的油水还得慢慢榨才是,

    青莲微微蹙了蹙眉,将她的反感、悲哀和忧愁一并蹙去,她逆來顺受的回进屋内,拾起矮几上的一张琵琶,转身向宇文晨风道,

    “公子,我给您唱首曲吧,”

    青莲抱起琵琶,玉指轻扬,美妙的音律便似明月之光一般流泻下來,音律使宇文晨风停住脚步,他回想起曾经与上官夜雪一同学艺一起练琴时的时光,往昔如梦,让他如何能够接受斯人已去,此生不复相见的结局呢,

    酒意又在五脏六腑中暗暗涌动,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宇文晨风颓然的在桌边坐下,伸手将春妈妈端进來的酒倒了一杯,一面饮着一面听着青莲的琴声,青莲樱唇微启,婉转吟唱起來,这声音真的像极了上官夜雪,

    宇文晨风一杯接一杯的饮着,同时努力听着这声音,他要将这声音刻进骨子里,融入血液里,再印进生命中,

    不知喝了多少杯,也不知这歌声是何时停止的,直到宇文晨风手中的酒盏被青莲按住,她轻声劝道,

    “公子,不要再喝了,你已经醉了,”

    宇文晨风抬起头來,一重又一重的酒意令他已看不清面前之人的容貌,只朦胧中听到她的声音,不,是夜雪的声音,

    宇文晨风掷下酒盏,双手握住青莲的手,因意乱情迷而十分用力,青莲轻轻**了一声,宇文晨风将青莲拉到面前,深情而又热烈的道,

    “夜雪,以前是我不好,是我不懂你的心,是我不够善解人意,可是,我真的不能沒有你,夜雪,你还记得我们曾经一起学艺的时候吗,那时,你的琴和我的箫……”

    青莲静静的听着他的倾诉,随着他的倾诉去了解他和那个叫作夜雪的女子的故事,青莲一边听一边注视着眼前这个为情失意的男子,他情真意切又一表人才,青莲难以理解那个叫作夜雪的女子为什么会抛弃这个如此情深意重的俊朗男子,

    人们不是常说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吗,可这个俊美的有情郎又为何被无情的抛弃了呢,那个叫作夜雪的女子当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了,

    同样身为女人,青莲不禁感叹起自己的命运來,她自幼父母双亡,被狠心无良的舅父卖到了迎香楼,春妈妈见青莲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便找人训练她的歌喉,使她成了迎春楼的头牌歌妓,

    可是,身为一名青楼女子,越大的声名往往代表着更大的耻辱,哪个女子不向往情窦初开,怀着浪漫美好的情愫遇到一个有情郎,然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相夫教子,伉俪情深,然而,这对于烟花女子來说,永远都只是一个梦,一个不能实现的梦,她们沒有有情郎,只有有钱的客官,她们沒有伉俪情深,只有更高的身价,

    春妈妈已经有意将青莲卖给济阳县的县尉莫应才了,那个粗俗猥琐的男人,青莲想起來便心灰意冷,春妈妈劝青莲说,跟着莫应才赎了身,她便是县尉府上的二夫人了,又体面又尊贵,青莲只能默然不语,因为无论是给县尉作妻还是作妾,都不是她的意愿,

    她终究是个女人,她的意愿便是不爱无价宝,只求有情郎,就像……就像眼前的这个伤心失意的男子,

    青莲忽然觉得她竟有些羡慕那个叫作夜雪的女子,能得到一个男子如此深厚的真情和珍爱,却也恨她最终辜负了这个男子,想着想着,青莲不由得对面前这个男子心生了怜悯和痛惜,

    见他额头红肿,青莲不自禁的伸手去他额上轻轻触了触,怜惜的道,

    “怎么受伤了,还痛不痛,”

    宇文晨风却忽然抬手又抓住了青莲的手,再次将她拥入怀内,

    “夜雪,我和你在一起的每寸光阴我都记得,夜雪,你回來吧,你跟我回施车国吧,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也不要分开了,”

    青莲在宇文晨风的怀中默默流下了眼泪,想着自己茫茫未知的命运,一想到不久后,她就要委身于莫应才那个钻营低俗的人,将女子美好的一切付诸此人,便似落英纷飞附落于泥淖污渠般,青莲心中的悲哀不甘便按捺不住的涌动起來,

    宇文晨风拥着青莲,仍在诉说着情意,

    “夜雪,今生今世,不,永生永世,我们都不再分开了,好吗,”

    青莲无声的叹了一声,被这痴情的男子深深打动,她忽然萌生了一个古怪的念头:与其将这一切美好都交付于莫应才那样的人,还不如就圆了这痴情男子的心愿,让他真真正正的醉一回,给他不幸的爱情一个美好的梦,也给自己一个被有情郎珍爱情深的梦,以纪念自己曾经拥有过的年华,

    主意打定,青莲颤抖着伸出双手也拥住宇文晨风,轻声道,

    “好,我们永生永世都不分开了,再也不分开了,这一刻,在你的酒意和我的梦境里,我们永远只属于彼此,”

    宇文晨风痛楚的心终于得到了一丝慰藉,他用力点了点头,深埋在青莲肩上的脸上竟流下了两行清泪,

    烛光跳动了几下,渐渐昏暗下來,大红的鲛绡帐垂落下來,遮住了香榻上魂梦胶着的两个人,那如溪水般奔放的情,那如烈火般燃烧的爱,使得在各自命运中水深火热的两个人,在这一刻是真正用了心动了情的去投入,只是,一个在醉里,一个在梦里,

    只可惜,泪水洗不尽人世的哀愁,体温的慰藉也带不來永远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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