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二十二年那个醉梦交织的夜晚,宇文晨风清晨醒來,留下了一首词后离开迎香楼,那之后的事情就是他不知道的了,不过,从青莲的龙头鱼和宇文晨风的相貌以及种种蛛丝马迹上,云嫣几乎可以肯定,这个人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宇文晨风的这番讲述,印证了云嫣曾经的全部猜测,她一时竟堵塞难言,只注视着眼前这个满面风霜的男子思绪潮涌,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然而,宇文晨风看着眼前的这个满面伤痕的女子,这个辛奴库的一名小小的苦役奴,却渐渐从最初的匪夷所思中冷静了下來,

    眼前的女子虽陌生,他却仍然能从这两枚龙头鱼上洞察出她的一些情况,

    宇文晨风牵了牵嘴角,和蔼的笑了笑,负起双手像逗小孩子一样对云嫣道,

    “既然你不想告诉我你是谁,那就让我來猜一猜吧,你是周朝人,而且曾经在周朝的皇宫里呆过,你在周朝皇宫里见过忆仁王子,你这两枚龙头鱼其中的一枚就來自忆仁王子,我说的对吗,”

    云嫣冷着脸一语不发,他曾将龙头鱼送了一枚给南宫忆仁,如今云嫣有两枚,那其中一枚自然是來自于南宫忆仁,这哪里还用他猜,,

    见云嫣不语,宇文晨风又继续道,

    “你在周朝皇宫不是奴婢,却也不是主子,你的处境很微妙,也由此带给你很多不幸和辛酸,是吗,”

    云嫣闻言一愣,这确是实话,可是宇文晨风又如何得知,云嫣想了想,侧过了身子掩饰着冷冷的道,

    “你猜错了,我在周朝皇宫就是个低贱的奴婢,既是奴婢,自然处境卑微,任由主子打骂,也说不得什么辛酸不辛酸,”

    宇文晨风听她这样说,似乎也有些犹疑,又打量了她一下,然后微微笑了笑,并沒有问她脸上的伤是怎么來的,也沒有问她是如何离开周朝皇宫的,只是淡淡的说了句,

    “若说你是奴婢,你确实是个卑微的奴婢,可若说你是主子,你可能是周朝当今皇帝的皇妃,甚至是__未來的国母,”

    宇文晨风此言一出,云嫣只觉头上似有惊雷滚动,她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望着宇文晨风,他说的这些是大周皇宫的秘密,就是在皇宫中知此事者也并无几人,可他远在施车国又是如何知晓这些事情的呢,

    云嫣忍不住心中的诧异,惊问道,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宇文晨风笑了笑,并沒有回答她的问題,而是反问云嫣道,

    “大周令你伤心欲绝,可在大周的皇宫中,仍有许多你放不下的人,有的是爱得放不下,有的是恨的放不下,对吗,”

    此刻,轮到云嫣惊诧不已,她怔怔的向宇文晨风道,

    “你究竟是谁,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呢,”

    宇文晨风温和的笑着,柔声道,

    “这个问題我稍后会告诉你,现在我已经告诉了你这两枚龙头鱼各自的故事,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谁,这两枚龙头鱼一枚來自忆仁,另一枚龙头鱼又是怎么到了你的手上呢,”

    提起这个,云嫣心中又升起火气,她压抑住火气,不动声色的反问道,

    “那么,这些年來,你还记得迎香楼上那个唱曲儿的女子吗,”

    宇文晨风微微垂下了头,蹙起眉头回忆着,

    这些年來,他当然不记得迎香楼里的青莲,他甚至不敢再回想那个夜晚,因为只要一想起來,他便会再次陷入到深埋心内的情伤中,宇文晨风至今未娶,可见这情伤的顽固和深刻,

    至于迎香楼上的那个女子,当年那个酒醉的夜晚,宇文晨风的心里和眼里只有上官夜雪,只在短暂的微醒中,依稀看到那个女子穿着一身淡藕色的绸缎衣裙,乌云发髻,细眉长眼,白齿樱唇,淡妆素抹,很是素雅,

    还有就是,那一夜过后,他的紫玉箫和一枚龙头鱼一齐不见了,而他对那个女子的交待只是一首词,其余的就再无印象了,

    宇文晨风回忆着,不由自主的微微摇了摇头,云嫣见他如此,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语气却似寒冰般似乎落地可碎,

    “你一时为情失意,却害得那女子一世失意,她在那个夜晚给了你温存和慰藉,你却给了她一生的辛酸和凄楚,她付出了一切安抚了你的心,可你,你却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亏你貌似一个重情之人,实际上却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无情之人,”

    云嫣平生第一次这样凛厉的和一个人说话,沒想到竟是对她的生父,她越想越恨,越说越气,她觉得母亲的一生实在太悲哀了,为了一个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的男人生儿育女,还背负了一生的酸楚和欺凌,可这些年來,这个男人为了另一个女人甚至连想都不愿想她,母亲的付出真是不值,太不值了,

    云嫣联想到了慕容予桓,一腔的哀怨顿时更强烈了,她一手指住宇文晨风,大声怒道,

    “你们这些男人,凭什么可以随意作践女人的感情和幸福,凭什么可以主宰女人的一生,你们永远有着自己的天地,永远有你们的道路,可女人却要在你们的伤害下走上绝路,甚至命如草芥,”

    云嫣如此激动和愤怒,令宇文晨风有了些领悟,他仔细打量着她的面孔,透过那些深深浅浅的伤痕,仍然可以依稀看出云嫣昔日的标致,这眉眼,这脸庞,这额角,这轮廓,宇文晨风忽然睁大了眼睛,脸上掩饰不住的惊讶之色,他难以置信的问道,

    “迎香楼那女子……是你的什么人,难道你是……”

    一阵酸涩浇熄了云嫣的愤怒,有阵阵的泪意涌上双眸,她紧咬着嘴唇,一双含泪的眸子盯着宇文晨风恨恨的道,

    “那女子……那女子就是我一生凄楚的娘,我生于宣德二十三年,我娘在崇庆三年去世了,留给我唯一的遗物,便是这枚龙头鱼,”

    “啊,”

    宇文晨风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手中的龙头鱼砰然落于桌上,惊讶的道,

    “难道……你……你是……我的……我的……”

    云嫣愤然转过身子,打断了他的话,

    “我來施车国,不是为了寻找生父,我只是想知道娘为何会有这枚龙头鱼,南宫王子曾经对我说过,这龙头鱼玉佩是你亲手雕琢的,世上绝无仅有,我只是想知道娘与这龙头鱼究竟有何渊源,如今我知道了,更加心痛娘一生的不幸和不值,”

    云嫣回头冷冷的瞟了宇文晨风一眼,咬牙切齿的道,

    “我以前一直认为,我娘嫁给了我爹莫应才是她这一生最不幸的事,现在我才知道,遇到你,才真的是娘这一生最大的不幸,”

    说完,云嫣转身欲走,宇文晨风连忙叫住了她,

    “云嫣,”

    云嫣停步却沒有回头,宇文晨风走到云嫣面前,郑重的道,

    “云嫣,我承认,你的出现确实令我有些匪夷所思,我实在想不到当年我一时酒醉竟引出了这么多事,云嫣,你娘……她后來怎样,她……如何嫁给你……你爹的,”

    云嫣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冷笑道,

    “我娘,亏你还敢问起我娘,这么些年來,你的心里只有上官夜雪,你想过我娘吗,她慰藉你那颗受伤的心,可你却一走了之,你可知道她这一生都在背负着你给她的伤害,都抹不掉你留给她的印记,甚至到死都还留着你的龙头鱼,”

    云嫣说完继续向外走去,宇文晨风再次拦住她道,

    “云嫣,你说的对,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们母女,云嫣,你留下來吧,让我來照顾你吧,我亏欠你们母女太多,就让我尽力弥补一些,也尽一些做父亲的责任吧,”

    宇文晨风语气中肯,态度坚决,云嫣抬眼看了看他,分明读出了他脸上的愧疚和怜惜,

    其实,只凭一夜恩爱,一枚玉佩和一个满面伤痕的自己,并不能完全证明云嫣就是宇文晨风的女儿,尤其是母亲青莲曾经又是一个风尘女子,可眼前这男子却沒有任何的怀疑和猜忌,他在看到这个龙头鱼,听到云嫣是青莲的女儿后,就几乎立时承认了云嫣,

    这令云嫣多少有些感动,可想起母亲凄苦的一生,却又忍不住气愤心寒,她冷笑一声,向宇文晨风道,

    “不必了,娘和我本就都是无福之人,不敢高攀王宫艺师,不过,如若宇文师父真的有心弥补的话,只请你想办法放我离开王宫,我要回大周去,今生我与你,永不会再见,”

    云嫣再不迟疑,绕过宇文晨风,向着房门快步而去,宇文晨风却并不放弃,连声苦苦劝道,

    “云嫣,你留在王宫吧,如今你娘已不在人世,你是我的女儿,让我替你娘照顾你吧,这么多年我对不起你们母女,就让我对你尽一些做父亲的责任吧,相信你娘在天之灵看到我们父女相认,也会感到欣慰的,”

    青莲留下龙头鱼给云嫣,本來是要有一番交待的,只是到最后也沒有说出來,她最后的交待会不会是要云嫣去找这龙头鱼的主人,与她的亲生父亲相认,如今随着青莲的离世已永不可得知了,只是,无论那交待是什么,青莲在天之灵都必然愿意看到云嫣身旁有亲人照顾她,

    云嫣心中痛楚难当,脚步慢了下來却沒有停住,宇文晨风见拦她不住,忽然开口说道,

    “云嫣,你不是想知道我是如何得知你在周朝皇宫中的事的吗,我告诉你,”

    云嫣仍旧沒有停步,直到她听到宇文晨风急切的说了一句,

    “是忆仁,是忆仁告诉我的,大半年前,忆仁已经回到了施车国,此刻就在王宫中,云嫣,你,你不想见见他吗,”

    云嫣闻言,立时停住了脚步,猛然转过身子,

    南宫忆仁,他仍然活在世上,而且还回到了施车国,

    云嫣回过头來激动的看着宇文晨风,脸上竟浮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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