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大红苏锦暗花对襟收腰长裙,四周明黄掐金丝滚边上还缀着点点由红色宝石串成的牡丹,使得那女子华美异常。

    乌黑的秀发被高高绾成朝阳髻,一顶九凤朝珠金冠发钗被牢牢的束在了上面,精美的做工和无数的珠宝点缀,使得其分量颇重,压的女子柔美娇弱的脖颈也稍稍有点弯曲。

    再细细看去,那九凤朝珠金冠上,赫然少了几根发钗,显得格外的空寂和诡异。

    那女子正背对着安常笑和邢子墨两人,伸出一双柔荑纤长的玉葱手指,轻托着小巧精致的下颌,一道清脆如黄莺般的吟唱,如流水般进入他们的耳中: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踰跌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

    越念到最后,那女子的声音也越发的低了下去,哽咽中带着无尽的幽怨和苦思。

    周围,那悬挂在安常笑和邢子墨头顶上的鬼珠,在女子的唱吟声中,越发的腥红,将那白色的汉白玉地砖也映衬得如同地狱火海一般。

    “这是《长门赋》,相传是由陈后出资千金,让司马相如替她所写的一首追忆她和孝文帝自小情思的歌赋,想不到,到现在陈后还依然想要借助它来重新换取帝王的宠爱,真是可悲、可叹,哎…。”

    带着一丝对陈后的怜悯,安常笑轻声的叹了一口气。

    “谁,谁在那里?”仿佛感知到了另一个女子的声音,陈后转过头来,一双大眼好奇的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两人。

    随着她飘然转身,那身后逶迤拖地的长裙,在身后形成了一朵绽放得无比绚丽夺目的火红玫瑰,越发的显得妖异刺眼。

    看着陈后一脸懵懂无知的样子,要不是一旁白玉墙上还有刚刚偷袭而来的几根金钗在提醒着,安常笑真的几乎就要以为,她真的是一个无辜被镇压在这里长达千年的幽怨女鬼罢了。

    安常笑上前一步,带着一丝森然的口气,对着还在惺惺作态的陈后阴魂说道:“我知道陈可和江小月就在这座内殿里,赶快放了她们!要不然,就算是将这宫殿给掘地三尺,我也一定要找到她们!”

    一边说着,安常笑一边将两手中的阴阳灵力给尽数释放了出来,悬浮在她的面前,形成了一个耀眼无比的光球。

    那光球中,一青、一金两道阴阳灵力在不断的高速旋转着,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宫殿周围游散着的无数阴魂冤鬼们,都一一的吸了进去,瞬间就被那其炼化成一片灰白齑粉。

    在光球的不断净化下,这里空气中原本浓重无比的刺骨寒意,也都渐渐消失,就连头顶上的火红鬼珠也都在不知不觉中重新发出淡淡柔和的白色珠光。

    不过,那陈后却仿佛没有发觉身边的变化,也对面前那足可以让自己灰飞烟灭的光球丝毫没有警觉,反而对在安常笑身后那个黑衣男子,展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陛下……,是您吗?”陈后娇唇在剧烈的颤抖着,眼中满是不可思议的神色:“阿娇在这里等您等的好辛苦。”

    伸出纤纤如玉的双手,陈后拖着坠地长裙,朝着邢子墨所在的地方,一步步的走来。

    头上那残缺的九凤金冠在那夜明珠的照耀下,如同她的脸色一般,呈现出一种异样惨白之色。

    面对这样一个绝色怨妇对着自己投怀送抱,只要是一个正常的男人恐怕都不能拒接。

    却不料,就在陈后即将靠近邢子墨的时候,一道凌厉的罡风将她纤细如蝶的身子凌空抛起,再狠狠的摔在了一旁。

    “陛下,您这是为什么?”浑身剧痛的陈后,一脸“震惊”的看着面沉如铁的俊美男子,带着一丝娇弱,面露痛苦的说道:

    “臣妾日日夜夜在长乐宫门外吟唱着您最喜欢的歌谣,期望那轻风能将我的歌声传到您的耳边,让您能回忆起我们曾经最美好的时光,现在……”

    哽咽了一下,陈后艰难的从地上撑起身子,面色凄然的说道:“现在您好不容易才来到臣妾的寝宫,为什么却有如此狠心的对待臣妾?!”

    “哼——,那是因为,我不是孝文帝刘彻,这里也不是大汉长乐宫,你——,只是一个阴魂不散的怨鬼罢了!”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厌恶,邢子墨冷冷的开口说道。

    “不!不!”惶恐的陈后连连朝后退去,“臣妾明明就是大汉皇后,是陛下您金屋藏娇的陈阿娇,为什么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转眼,陈后瞧见立身于一旁的白衣少女,那卓绝的身姿,还有那淡然甜美的容颜,顿时激怒了善妒的陈后。

    一改刚才柔美娇弱的摸样,陈后狰狞着面容,伸出染着鲜红豆蔻的手指,一指安常笑,狠狠的说道:“卫子夫,你这贱妇,为什么到现在你还要和我抢夺陛下的宠爱!为什么?!”

    此时,那墓顶上原本散发着柔和珠光的夜明珠,骤然间又变成了火红妖异的鬼珠,散发出更加耀眼的火光。

    无数鲜红、腥臭的液体从那墓顶上鬼珠内宣泄而下,就像是下了一场漫天的血雨一般可怖。

    但凡被那血雨沾染上的地方,就连那坚硬无比的白玉地砖都被消融成了一个如同漏筛般,千疮万孔。

    就连那没入墙内的金钗上那雕刻得精美无比的凤凰,也被血雨给侵蚀成一滩金色的液体。

    见状,邢子墨修长的身躯一震,一道浓浓的黑色罡风所组成的护身结界,将他和安常笑笼罩其中,避开了血雨的侵蚀。

    “卫子夫你这个贱妇,只要有你在世一日,陛下就心中就永远不可能会有我!”

    看着邢子墨将那白衣少女护在了身后,狂怒的陈后仰天呼啸一声,背过双手,将头上剩余的几个金钗抽出,朝着安常笑狠狠的飞掷了过去!

    “唰唰唰!”接连几声刺耳的破空声,几道闪烁着寒光的尖锐金钗,带着陈后几千年来的怨毒戾气,照着安常笑面门骤然袭去!

    “呼——!”

    “铛铛……”

    邢子墨大手一挥,一道强劲的黑色罡风将那几根金钗尽数的震开,落在了白玉地面上,发出几声金玉脆响后,在那腐蚀性极强的血雨下,渐渐消融不见。

    “哼——,卫子夫,你要想找到那两个女孩,本宫就偏偏不会如你的愿!”

    带着对情敌的千年宿怨,癫狂的陈后疯狂的大笑着,伸手一指头顶上那还在不断宣泄下来的血雨,开口说道:

    “她们就在这宫殿里,一个时辰内,如果你不能找到她们,那么这漫天的血雨中,就会有她们精魂和气血,哈哈哈……”

    闻言,邢子墨和安常笑抬头朝着墓顶望去,只见那闪烁着妖异红色,流泻下似乎无穷无尽血雨的鬼珠中似乎有阴灵纯在。

    而且,那鬼珠上居然刻着许多细小无比,但却精细复杂的符文,将里面无数的生魂都活活的困顿于内!

    “这不是夜明珠,是锁魂砃!”邢子墨瞥了后,冷冷的开口说道。

    据古籍记载,这锁魂砃是将活着的童男童女,用极其残忍的方式给杀害后,将其骨灰混以术士秘炼一种半透明的丹药——鬼蜮目后制作而成。

    再在其外表上刻满符咒,使得那充满滔天怨气的阴魂被牢牢是困在里面,生生世世不得而出!

    相传,这百名童男童女,才能炼就一颗锁魂砃,那这布满了墓顶,浩若星海的场面,那是要牺牲多少年轻的生命,才能做到!

    这漫天的血雨,就是那阴魂们冲天的怨毒!

    看来,那倒在了前面的四绝女尸,就是被陈后吸干了精血,化为了这漫天星海中的一颗锁魂砃!

    “好残忍的手法!好大的手笔!”闻言,安常笑也为之不忍,继而愤怒道:

    “怪不得孝文帝要将你幽禁在这里,像这样残害无辜的生命来满足你穷奢极欲的**,作为一个君王,都是不可能放任你这样一个侩子手,去残害他的子民!”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陈后疯狂的捂着耳朵,胡乱大喊道:“彻哥哥只是讨厌本宫和他争吵罢了,不可能会将本宫幽禁在这里!不会的!”

    说罢,陈后状若疯狂的朝着外殿狂奔而去。

    看着陈后现在已经分神,安常笑对着邢子墨说道:“现在,我们分头找,务必要在一个时辰内找到她们。”

    “恩,自己小心。”

    邢子墨点了点头,将自己护身结界留给了安常笑后,张开身后的灵翅,朝着内殿后,绵延数公里的建筑急速的飞了过去。

    看着那道黑色的身影,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安常笑这才抬脚朝前走了过去。

    自从疯狂的陈后冲出内殿后,那漫天的血雨就随之停了下来。

    残留在白玉地面上的血雨,一遇到安常笑前进的脚步,在那黑色的护身结界下,顿时化为一道青烟,消失不见。

    安常笑细细的找寻了一边整个内殿,发觉这里除了墓顶上嵌满的锁魂砃外,真的算得上是空无一物,就连那四周的墙壁上,都是用整块的大石所修筑,确实藏不下任何东西。

    见内殿里没有任何收获,安常笑打算再到别处去碰碰运气,就顺着来时的路,退回到了大殿中。

    到了大殿,正当安常笑想要离开的时候,一声痛苦的哽咽,引起了她的注意。

    还是那身逶迤拖地长裙,失去金冠束发的陈后,披着一头长长的秀发,站在一副壁画前,面色惨白的喃喃自语道:

    “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

    在她面前,那第三幅壁画上描摹着孝文帝昭告天下,废除陈阿娇黄皇后名号的诏书,那黄白御书上,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子,深深的刻在了陈后的心上!

    “罢……退长门宫!”还在反复念着的陈后,突然仰天大笑起来,这笑声中充满无奈和痛苦,两行辛酸的泪水,划过她娇美的小脸:

    “好一个罢退长门宫!彻哥哥,本宫在这里苦苦守候了这么久,难道说却都是你一手造成的吗?这到底是为什么?!”

    这一声积聚了千年怨气的呐喊冲天直上,使得整个宫殿都在颤抖不止,不少细小的碎石从墓顶和四周滚落了下来,情况顿时不妙!

    此时,安常笑更是感觉到了宫殿周围顿时被一股强大的怨气所包围,更有随时可能冲进来的趋势。

    眺目远望,那绕城一周的护城河内,原本寂静无波的穷究剧毒,在这一阵震动后,变得不再平静,汹涌的河水不断冲击着低矮的河堤,随时都有可能倒灌进宫殿!

    此时,大殿内的陈后又一次的哀嚎不止,震动继续着,护城河内的黑水也在咆哮着想要跳出河道的禁锢。

    安常笑见如果再不制止陈后,就算是找到江小月和陈可,也没有办法将她们在一片坍塌的废墟和销金融骨的穷究剧毒中,安全的带出去。

    为了给邢子墨争取一点时间,安常笑来到了还在痛苦不已的陈后面前,开口说道:

    “既然你想知道为什么,那何不继续看后面的那副壁画?”

    从千年痴愿中醒悟过来的陈后,一双美丽的大眼再也没了任何神采,颓废的跌坐在冰冷的白玉地砖上,呐呐的说道:

    “彻哥哥都已经狠心废除本宫的皇后之位,那看与不看,对本宫来说,都没有什么分别了。”

    那股冲天的幽怨,使得城外护城河内的穷究剧毒更加的汹涌,甚至有一些已经越过河堤,流到了宫门外,将那两排一人来高的守陵铜兽给片刻间,化为一滩铁水!见状,安常笑知道如果不及时化解掉陈后阴灵的怨气,恐怕不用一个时辰,整个宫殿都会连人带鬼都会葬送在这穷究剧毒之下!

    心念一动,安常笑抬手将笼罩在自己周围的护身结界给撤了下去,来到垂头丧气的陈后身旁,盘腿和她一起坐了下来。

    见白衣女子就这么一脸恬淡的坐在了自己的身旁,陈后面上露出一丝惊讶之色:“难道,就不怕我杀了你?!”

    安常笑一张小脸上,没有丝毫的畏惧,反而对上陈后的一双眼,开口说道:

    “如果你想要杀我,当我解开结界的时候,你大可以就动手了,也不用等到我坐在你身边,才说这些话。”

    闻言,陈后微微一愣。

    自小就被太后外婆,长公主母亲给荣宠至极的陈阿娇,享受的是被众人高高捧在手心的呵护和娇惯,那里会有人像这样和她平起平坐,再毫无顾忌的说出这番话?

    察觉出陈后心性的改变,安常笑接着趁热打铁的说道:“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既然你被废除了皇后名号,但为什么衣着、用度甚至是陵宫规制,都与大汉皇后例同无二?”

    陈后看了看自己那镶嵌明黄的华丽衣裙,再环视了一眼这规模宏大的宫殿,眼中幽怨之色顿减,一道欣喜飞扬的神采浮现在了那双大眼中:

    “难道说,彻哥哥并没有忘记本宫?”

    看着眼前曾经贵为一国之母的陈后,自此一生守候千年,都为了一个不爱她的男人,安常笑顿时觉得她既可怜又可悲。

    陈后从地上欣然跃起,来到了第四副壁画前,只见那上面只有一个修建宏伟的宫门,却再也没了任何景物。

    “这……”陈后看着那空无一物的壁画,也不明其理,顿时陷入了疑惑中。

    安常笑见那壁画的右下角一处指甲盖大小的地方,或许是因为年久氧化,那面上的一层壁画脱落了下来,露出一丁点绚丽的色彩。

    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的安常笑,微微点头,张开左手,放出一股纯阳真气,附着在那壁画上。

    金光闪耀片刻后,原本隐藏在下面的那层壁画,赫然出现在了她们的面前!

    这,竟然是副夹层壁画!

    自古以来,但凡要记载一些重大或者极为隐晦的事情时,画匠才会用这种手法,将一些信息隐藏在这下面。

    自小在宫闱长大的陈后,自然知晓这种事情。

    瞬间明白过来的陈后,一脸激动的朝着显现出来的壁画,看了过去。

    只见,那巍峨的宫门外,一个身着月白暗纹长衫、龙纹蛟鱼靴,面容俊秀却气度不凡的青年男子,正手拿着一个彩色玩偶,若有所思的看着那深深庭院内,似乎在追忆着什么,久久不能自拔。

    “是……彻哥哥,还有那个布娃娃,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激动的陈后颤抖着手,轻轻的抚过了男子俊秀的面容,两行欣喜的热泪瞬间流淌了下来。

    “彻哥哥,难道你一直都在陪伴着阿娇,是么?”陈后面色宁静的靠在了壁画上,对着画中的男子,情深呐呐的说道。

    那淤集千年的怨气顿时烟消云散,护城河中汹涌的穷究剧毒也渐渐归为平静。

    随着气海中的那颗小珠子再次出现,那道神秘大门在解开心结的陈后面前,再次打开。

    安常笑目送着滞留人间千年之久的陈后阴灵,终于能得到安息,心中除了叹息和宽慰外,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一只脚已经跨进大门的陈后,一回头,对着安常笑露出一道感激的微笑,开口说道:

    “你要找的人,其中的一个女孩,就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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