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鸢他们是在翌日傍晚出发的,天色阴沉,下起了雪。

    这是前面千面回到人界后看见的第一场雪,如鹅毛,轻轻飘落,是无根的花。

    依旧是来时的马车,魂鸢此刻正站在马车前,一袭曳地的白衣与雪融为一体,就仿佛那女子是从这雪地里生长出来似的。

    “千面,过来!”那人回首,向他伸出手。

    面上依旧是冷漠,只是眉宇间浮荡着几分温柔。千面踌躇片刻,步子移了过去。

    他今日着了一袭明黄色的便装,墨发端庄的挽起,一支金簪穿鬓,将整个人衬得格外精神。那俊美的脸庞一如往日美好,只是眉宇间生出几分忧愁,还有不舍。

    他的手轻轻抬起,落在那人的指尖。依旧是冰凉的触觉。

    指尖滑动,掌心贴合,就仿佛定下了什么誓言,他心里万分安宁。

    “纳兰稽是个忠臣,你有什么事,大可放心跟他说。”她叮嘱道,似是怕他一个人撑不起整个王朝。

    千面的喉结滑动,薄唇张了张,喉咙里却似卡着什么一般,说出的话不禁暗沉:“你一切小心!”他知道她要参加妖王竞选,早先听闻这选举死了不少妖怪,所以他有点担心。

    “嗯,我会来找你的。”那人浅浅的笑了,眉眼温柔,那惊世的容颜叫周遭的人惊艳。

    千面也呆住了,半晌才向前迈了一大步,以自己的身躯挡去她绝美的笑颜,微微有些醋意:“阿鸢的笑是我一个人的,不能给别人偷瞧了去!”他的语气有些霸道,又有些小孩子气,听得魂鸢笑意又深。

    低下眼帘,看着近在眼前那女子的容颜,千面的眸光闪了闪,多想现在俯下头去,吻吻她的唇瓣。

    “我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惑我许久了。现在,可以问你要个答案吗?”他的声音十分柔和,面容十分平静,有些严肃。

    魂鸢对上他的眸子,半晌才点头。

    千面动了动唇,目光极不自在的移开,面颊染上酡红:“你、喜欢我吗?”轻颤的声音,透露着他的不安。

    却又像是一颗石子,砸在魂鸢的心湖之中,激起千层涟漪。那波纹一圈圈的荡漾开去,久久不能平静。魂鸢张了张嘴,目光闪烁,似是哑了一般,不知道该说什么。

    心里的慌乱,足矣证明,她对千面的那种微妙的感觉,的确是喜欢。只是,要她坦白说出口,似乎,有些困难。

    两人相对,静默许久,周遭的人都将目光聚在他们身上,似乎对两人之间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离得近些的逍银却是脸色微变,步子往后挪了些,想将自己的双耳捂住,不想听到魂鸢的回答。

    他承认,自己心里对她余情未了,也许早已情根深种,无法自拔。

    “我…”魂鸢总算突出了一个字来,只是净白的小脸染上酡红,再也吐不出第二个字来。

    千面低着眼帘看她,就像欣赏一幅极美的画,目光代笔,细细勾勒她的容颜。

    终于,他松开了她的手,向后退了一大步。

    手里的踏实感忽然消失了,魂鸢下意识的在空中抓了抓,却只抓到几缕浮荡的清风与雪花。她的面容僵住了,目光也颤了颤,缓缓抬起,看向不远处的男子。

    那男子面上洋溢着浅浅的笑容,一改方才的忧伤,又似是强壮出来的,“你走吧!这个问题,下次见面你再回答我好了!”他说道,语气平稳,模样看起来成熟不少。

    魂鸢听得微愣,她没想到千面会这么轻易放她离开。眼里闪过一丝诧异,转而收起。

    她弯了弯唇,缓缓放下了扬在小腹前的手,转身上了马车。雪落在那头银发上,千面想抬步上去为她拂落,却终是站在原地,什么也没做。直到,那道倩影消失在车帷之后。

    宝蓝色的车帷落下,他的笑意垮了下去,忧伤浮上眉头。这是她第二次与魂鸢分离,可是却比第一次更为艰难,心里微痛,压抑着呼吸。

    逍银爬上了马车,依旧充当着马夫的角色修长的手拉过马缰,他的目光不禁向千面看了一眼,复杂至极。他修成人身这么久,阅过凡人无数。人心都是多变而且善变的,他也见过不少人妖相恋的列子。当凡人知道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伴侣是个妖怪的时候,翻脸则无情。任凭多么深沉的感情,都抵不过一句“人妖有别”。

    可是,千面却接受了这个现实,一如既往的爱着魂鸢。这一点,逍银对他十分钦佩。

    不过,这不代表他认可千面。逍银依旧觉得,人妖有别,千面是配不上魂鸢的。

    此番魂鸢一走,千面又是新王,时光一久,身边的女子越来越多,他还会如此深情吗?若是魂鸢再也不来人界与他相见,直到他老,他死,他还能一如既往的等下去吗?等到老?等到死?

    思及此,他微微摇了摇头,没有叹气。

    千面也看了他一眼,目光闪烁,却还是走上前去。寒风卷起千面的衣袍,那抹明黄色掠过逍银的双目,他看见千面站在马前。

    “往后,烦劳你照顾阿鸢。”那人静静的道,似乎对他十分放心。

    逍银愣了愣,眸光沉下,却是妖娆一笑:“自然!”就算千面不说,他也会好好照顾魂鸢。留在她身边,就算只是为奴也好。

    千面不懂,那个放荡不羁的逍银何时消失不见了。不懂他为何会发生如此大的改变,就好像,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一样。那是因为对魂鸢的感情,太过深沉吗?所以才会让一个人连性子都变了。

    “走吧!”马车内传出女子沉闷而清冷的嗓音。

    千面回过神来,退步让出路来,目光下意识的看向那马车窗口。

    魂鸢没有掀帘探出头来,只是靠着车壁,目光与手紧紧揪着那方车帘。她不敢再看千面的脸,指尖已发白,薄唇紧抿,似是压抑着什么。心里忽然就空了,空荡荡的,寒风任行。

    马车总算是动了,前后的马匹也动了。烨华他们驾马,前前后后的守护,一一向千面告别。

    许久,久到那队伍已经小得看不真切了。纳兰稽才抱着一见毛裘披风上前,为千面披上,尔后道:“皇上,回宫去吧!”

    长安的雪,渐渐下大,如鹅毛般的大雪落在千面的衣上、发间,不知不觉,墨发覆了一层雪白,似是瞬间老了几十岁一般。就连背影与目光,都显露着沧桑。

    “走吧!”终于,那些身影再也看不见了。千面幽幽的转身,低下眼帘,一抹失落划过眼眸,却又一瞬即逝。

    他现在,要振作起来,好好打理这江山。等到下次再见的时候,一定会叫魂鸢刮目相看,一定能给她一个避风的港湾。

    ——

    三日之后,狐王宫中。

    清晨的光辉从窗户照进御书房内,将那女子的身影拉长,淡化。

    艳红的宫装着身,头上繁复的头饰也没有卸下,指尖执着一支极品狼毫,正游走在一本又一本奏折之上。房里的烛台早已熄灭了,那女子却仍旧很精神,仿佛有什么激动人心的大事降临。

    “嘎吱——”御书房的房门被推开,一道青绿色的身影步了进来。

    “主子,先过来用早膳吧!”清浅的声音传来,魂鸢正好搁笔,最后一本奏折总算批完了。

    面容上总算滑落一丝倦意,魂鸢抬目,向外屋的女子看去,问道:“千面公子用可…”话说了半句,她却忽然想起了什么,顿住了。

    清浅愣在桌前,目光幽幽的向她看去,有些尴尬,“主子,千面公子不是已经回人界了吗?”

    魂鸢点头,眼帘压下,缓缓从书案前起身,移步布到窗边。目光远眺,望向天际升起的朝阳,微微叹了一口气。

    是呀!已经回来三日了,与千面分别也有三日了。可是她仿佛已经习惯了,下了早朝,用膳之前,总要先问问千面。

    清浅似是看出了她的惆怅,将早膳放好,便移步过去:“明日就是妖王竞选的日子了,主子还是静心准备,不要再想千面公子的事了。”

    点了点头,魂鸢也知道明日就是她竞选妖王的日子,的确应该收收心,不然怎么赢得了夜狂。

    转身,那双眸子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沉静的声音道:“去把伊燎与尊郢叫过来吧!”这两个人是她的左右手,对于伊燎,她不再向当初那样提防了。这个人虽然莫名的对她好,可是一直以来,他所做的事情都是向着魂鸢的。无论是狐王之位,还是妖王之争,伊燎一直默默的为她指路,却是什么也没求。

    虽然,自他们打下魍魉国江山之后,花瑰消失了,就连清辉也一起消失了。伊燎也是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负了荆条,向魂鸢请罪。

    魂鸢自然没有罚他,花瑰的事情与伊燎无关。

    “伊燎现在怎么样了?”她还是问了问,毕竟那个老东西现在身边没有亲人了,孤零零的,却还一直守在她身边。

    清浅愣住,显然对于魂鸢这话心存疑惑。她从来没见过主子关心过千面公子以外的人,更何况对方还是伊燎大人。难道说这就是千面公子的魔力,把一向心冷的主子打动了?

    “额,伊燎大人很好!”真的很好,他只是时常蹙着眉头,有些焦虑,却没有伤心。

    魂鸢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她当然知道为什么花瑰会消失,因为那晚在琉璃国的王宫里,那个黑衣的女子就是她。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解去身上的茶蛊的,但是魂鸢知道,她身后一定有高人在帮衬着。甚至,她怀疑,花瑰与白梦琛相勾结。所以,那晚她才会去杀千面,为的是不想千面前去争夺王位。

    “你下去吧!”她方才吩咐的事情,清浅听见了。

    低首行了一礼,那道清影退出门外。

    ——

    翌日清晨,天色微亮,汴京便热闹起来了。

    长街上,人群涌动,与往日相比,不知道增加了多少妖怪。

    就在一大群妖怪聚在一起谈论选举之事时,一辆宝蓝色的马车从汴京城外缓缓驶了进来。那驾马的男子着了一袭红衣,妖孽的容颜,墨发披散。他的出现,吸引了长街上所有女妖的目光,甚至有的已经不知不觉跟在了马车后面追逐。

    男子的目光始终平视着前方,嘴角绷紧,没有噙笑。与传闻中的前任狐王逍银,真是大相径庭。

    “那人是逍银殿下吧!”一名女妖痴痴望着。

    另有一名女妖点头,眼波含情:“是呀,就是逍银殿下!”她们依然唤逍银为殿下,因为始终不相信,他的狐王一位,竟然被一个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女半妖给夺了。

    的确,没有亲眼见过,便难以让人信服。

    马车还在继续往前,随之城门外又进来一批马队。为首的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一身青灰色的袍子,半青半白的发被一卷青灰色的绸缎绑着,一脸严肃,面色凝重。

    “驾——”打马而过,两边的小妖纷纷让道。

    眼尖的妖怪惊道:“那不是老妖王伊燎大人吗?!”

    诶?

    所有人的目光顺着望去,那道背影已经被随后跟上的数道背影遮去了。只是那张脸,好像的确是老妖王伊燎大人。

    “今年的妖王选举可有好戏看了!”某妖双眼冒光,似乎兴致勃勃。

    “今年的妖王选举,咱们又没戏了!”另一人却是兴致缺缺,无比颓废。

    今年,不仅逍银来了,就连老妖王伊燎都来了,这参加选举的人,只怕又要减少了。毕竟他们也是这妖界里响当当的人物,哪些个不怕死的,敢上去挑战他们?

    马车在喧哗声中,总算平安到达了妖王宫门外。

    马车上的红衣男子一跃而下,随后跟来的马队也在宫门前驻足停下。

    “主子,咱们到了!”逍银的声音极尽温柔。

    那马车内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挽起车帷,呈现出那张绝世的容颜。微冷,却韵味十足。

    今日的魂鸢着了一袭红衣劲装,银发高挽,一缕艳红的发带束紧,额上圈了一串红玉发饰。细长的脖颈微伸,她探出头来。目光望去,流转在妖王宫气派的飞檐之上,许久才收回。

    马背上的几人已经翻身下马,向马车步了过来。魂鸢这才从马车里步了出来,一手搭上逍银的手,下了马车。

    艳红的长靴沾地,女子的衣摆晃荡几下,摇曳风中。

    伊燎已经步上前来,向她拱手行礼:“主子!”随后而来的烨华几人也是抱拳见礼,然后等候她的命令。

    魂鸢侧目扫了他们一眼,目光又幽幽的转回妖王宫宫门前。那方看门的将士自然是看见他们了,可是谁都没有胆量上前去询问。上次这位新狐王过来,二话没说,卸了副统领一只手,妖王殿下什么话也没说。所以副统领现在一只袖子还空荡荡的,只得认了。

    这位新狐王的实力,他们都见识过了,指不定将来坐在这妖王宫里的人会是她,所以他们现在不敢轻易得罪,更不敢上前。

    只是,他们不过去,不代表魂鸢不会过来。

    不过一瞬功夫,等到那守门的几名将士回过神来,那一身红衣劲装的女子已经近在眼前,目光清冷的打量着他们。

    薄唇轻启,问道:“你们杵在这里,怎么不过来接见本王!难道你们妖王殿下便是如此待客之道?”

    她的声音清冷且阴沉,像极了妖王殿下,当即吓得那守门的将士一个踉跄,步子讪讪的往后退去。

    “狐、狐王殿下…您请,您请…”齐齐伸出颤抖的手,将道路让了出来。

    魂鸢一阵莫名,步子先前迈去,那些守门的将士便像是见了瘟神一般,急急退开。这一幕落在后面不远的烨华几人眼里,清浅不禁惊叹出声。

    直道:“主子真是威震四方啊!就连这妖王宫的妖兵都要退避三分!”

    月下笑笑,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吧!别让主子等太久了!”

    诶?清浅抬目这才发现前方不远,魂鸢正侧身立在宫门内,好像真的是在等着他们。只是主子何时这么好心情了,竟然还能停下来,等他们。

    步了过去,才明白,原来魂鸢只是在看这宫廷的布局。上一次闯进来,没来得及细看,如今一目望去,才发现这妖王宫的布局实在是出奇的精妙,不仅大,而且每一个建筑都花了相当大的精力,就连这宫里的一根梁柱都是精心雕刻了龙纹的。与狐王宫相比,那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难过这妖王的宝座,谁都想坐。就连住处都这么奢华!

    “狐王殿下来了!”一道不深不浅,不疾不徐的男音从身后传来,拉回了魂鸢的注意力。

    她回身,发间的红绸扬了扬,划过那男子的眉眼。

    一窑的目光闪了闪,片刻有沉了下去,脑袋略低,向魂鸢见礼:“妖王殿下吩咐一窑在此等候,既然狐王殿下已经来了,那么请随一窑来!”他说着,便转身行去,丝毫没有要等着魂鸢的意思。

    逍银略微担忧的蹙着眉,看了魂鸢一眼。怎知,目光所及,哪里还有那女子的身影。

    “各位请随我来!殿下只召见狐王殿下一人!”不知何时他们身边又多出一道黑影。

    伊燎沉眸,他总算明白为何上一回就连烨华也栽在了逍银手里。烨华身边高手如云,实在不是他们可以抵御的。就好像此刻为他们带路的男子,也是戴着银面。方才他来的时候,只有逍银与伊燎有感觉,其余的人全都惊愕万分。

    ——

    魂鸢跟在那人身后行去,从侧面绕过,步上台阶。怎知脚才刚刚迈上去,脚下的台阶却猛然向下沉去,好在魂鸢机敏,身子一提从一窑头顶翻了过去,才没有生出失足踩空的结局。

    脚尖落在一旁的扶栏上,魂鸢负手在后,斜目看向台阶上驻足的一窑,蹙眉:“妖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以为就凭你就能摆平本王?”她的语气深冷,前所未有的渗人。

    难为一窑暗暗叫苦,摇头:“狐王莫怪,是这台阶年久未修,失了方寸。”他顿了顿,还不忘提醒道:“狐王莫非不知,这王宫里所有一切都是活物?”

    活物?魂鸢拧眉,她还真是第一次见识到这么惊人的建筑。不愧是妖王宫,所有的东西都是活物……

    那么——她忽的想起什么,猛的低下头去,只见脚踝缠上了一朵祥云,正是这扶栏上雕刻的浮云。她微惊,长腿扬起,踢开了脚上的东西,从扶栏上跃了下来,却是跳到了一窑的背上。

    那男子当即愣住了,身形如立在雪地里的雪人一般,一动不动。

    “走吧!”头顶传来女子有力的声音。

    似是有一种魔力,催动一窑的双脚,双手。他的手不自觉的抬着魂鸢的双脚,步子往台阶上迈去。

    而魂鸢,与其说是让他背着,不如说是蹲在他的手上,两手攀着他的肩膀。

    一窑想松手,可是双手却不听使唤的紧紧相扣。似是还怕她摔下来似的,每一步都迈的十分沉稳。真是见鬼了!这女人到底何方神圣,竟然对他使用言灵咒。

    也正是因为这样,魂鸢接下来的路走得十分安稳,也不用担心这宫殿里的活物再来突袭,还能仗着高处,四下看看。

    “你们妖王殿下,倒是挺会享受!”她的目光掠过恢宏的建筑,落在前方。

    只见前方不远处高高的楼台之上,一名墨衣的男子正倚着栅栏而坐。背朝着魂鸢的方向,似是在观赏歌舞。

    魂鸢拧眉,瞥见那隐约晃动的几个女人脑袋,不禁腹诽。这夜狂虽然性冷,到底还是个男人,还是和逍银一样,偏好女色啊!

    只是,当一窑艰难迈着步子顺着婉转的台阶爬上楼台之时,那方倚着栅栏而坐的男子愣住了。手里端着的美酒倾洒,顺着他的大腿往下流去。

    那人依旧戴着银面,墨发如绸,披散着,丝毫没有一点为王的样子。

    一窑的脚步总算是停住了,抬着魂鸢的手一瞬松开,那女子却是灵巧的在空中一个翻转,落在了他身前。

    银发夺目,一窑愣了愣,蹙眉暗叹。这言灵咒总算是解开了!

    可是——为什么他有一种身负针芒的感觉?

    脑袋机械的转动,目光怯怯的看向那目光的来源——那方斜倚栅栏的墨衣男子。

    惨了!一窑暗叫,脸色刹那惨白,就连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方才那一切,殿下肯定是看见了,现在殿下散出的气场,很明显在告诉他,他闯祸了。

    目光怯怯的收回,忘了一眼一侧的红衣劲装女子。魂鸢倒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似乎已经将夜狂那骇人的目光,以及强大的气场隔绝了。

    一窑再次叫惨,他多想喊一声,冤枉!可不是他自己要背魂鸢的,是那女人对他用了言灵咒,被迫的!

    “殿下…”颤颤上前,他出口,才发现声音都在颤抖。

    夜狂冷厉的看着他,尔后目光下移,盯住他的那双手,再然后又打量了他的双肩。还有——

    后背!

    这些地方全都是碰过魂鸢的,看得他莫名生火,体内妖血沸腾,现在就想提剑把那些与魂鸢有过接触的部位给砍了!

    夜狂的目光徒然凛冽,吓得一窑后退半步。已经够了!殿下的目光已经将他千百遍凌迟了,真是比千刀万剐还可怕!

    那阴沉的气场就连不远处献舞的舞姬都震慑住了,音乐停了,舞也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聚在了那墨衣墨发,戴着银面的男子身上。

    魂鸢也打量着他,一脸的不悦。

    “殿下…”一窑又唤了一声,尔后目光注意到一旁献舞的舞姬们。个个妖娆,容貌出众,只是他不明白,今日殿下怎么想起来看歌舞了?他平日里不是最讨厌这些东西吗?

    难道——

    一窑的目光向后看去,落在一旁闲闲四看的魂鸢身上。

    “把他们带下去,没有本王的允许,不许任何人上来!”男子阴沉的开口,话如刀剑,直直砍向一窑。

    一窑的身形又是一颤,立马点头:“诶!属下这就滚走!”他的话音轻快,简直如释重负,转步便大手一挥,示意那些舞姬乐师撤离。

    魂鸢立在一旁,被一窑方才那麻溜的回答逗得嘴抽,忍不住弯了弯唇。这妖王身边的人,倒是比他本人有趣多了!

    她两手负在身后,十指相扣,目送一窑他们一帮人顺着旋转的台阶下去,唇角凝着笑,久久不绝。

    这一切都落在对面不远的夜狂眼里,面具下的脸色又沉了几分,目光不由得看了一眼落后的一窑,怒道:“滚快一点!”

    一窑吓得一个踉跄,宛然没了方才接待魂鸢时的沉稳模样,当即单手撑在扶栏上,翻身跃了下去。

    魂鸢美目弯起,笑出声来,引得对面的夜狂莫名一望。

    这一眼,他眸子里映出那女子姣好的侧脸。柔软的身段,柔和的面容,以及唇角放肆的笑意。那抹艳红的倩影似是散着光芒,姣好的身线深刻在他眸中,竟让他愣神许久。

    “喂!”魂鸢回眸之时,向他扬了扬首,高傲的道:“你找我,什么事啊?”

    那男子回神,好在银面遮住了所有的神情。许久,他才平复了心境,眸光清冷的看向对面傲然而立的女子。

    真是多日未见,她的傲气不减反增!这女人!

    “你,过来!”他与她一样,扬了扬首,抬起手,勾了勾食指。

    魂鸢看得微愣,脸上的笑意沉了下去,眯眼:“我,不过!”她一字一句,似是挑衅。这男人这么张狂,凭什么他说过去就得过去。

    得到这样的回复,夜狂恼了,当即顾不得自己威严的形象,起身一闪,近到魂鸢身前。

    大手握住她的肩膀,另一手揽过她的纤腰,身影又是一闪,再次坐回栅栏边,依旧斜倚。

    仅是一瞬之间,魂鸢便坐在了他腿上,被死死的锁在他怀中。

    面具下的唇角轻扬,得意的一笑:“这不还是乖乖听话了!”

    语气几分霸道,一如既往冷淡。

    魂鸢扣住他的手,另一手肘抵着他的胸口,愤愤的侧目看向那张银面:“放手!”她甚至不愿唤他一声,嫌累。

    她说放手,夜狂却偏偏不放,反而搂得更紧。

    银面凑近,贴上她的俏脸:“果真狐王的美貌是天下无双的!就连本王都要沉沦了!”他说着,戏谑的一笑,似是在将她与方才那些舞姬相比。

    魂鸢自然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却懒得与他计较,手肘使劲顶了顶那人的胸膛,闷闷道:“再不放手我就不客气了!”

    谁料,那人听了只是一笑:“嚯?狐王几时与本王客气过?”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是刀剑相向,拳脚相加,她几时与他客气过了?

    魂鸢愣了愣,细细一想,好像的确没有客气过!

    既然如此——

    她眼帘低了低,压下一片阴霾。夜狂尚且在笑,怎知怀里的女人竟然扭动了身子,脚尖一勾,破开他的双腿,随后身子一沉,坐在他双腿之间。

    咚——

    心湖里被扔了一块大石头,惊起千层浪花,汹涌澎湃的拍打着他的心墙。

    面具下的俊颜徒然红了,小腹瞬间燥热,某处有了反应。

    便是此时,那女子迅捷抬手。纤柔的手覆在面具之上。夜狂只觉眼前一黑,尔后光芒入眼,那张妖娆的俊颜就此呈现。他的肌肤雪白,与魂鸢有的一拼。只是此刻面上红霞遍布,双目里还夹杂着一些发在的东西,一瞬之间全都展露在魂鸢的眼前,看得她微微一愣。

    执着面具的手半扬着,魂鸢另一手揪着夜狂的胸前的衣襟,依旧坐在他怀里。而夜狂,一手揽着她的纤腰,一手搭在她香肩,心潮澎湃,小腹仍旧燥热。

    半晌,魂鸢回过神来,手里的面具一扔,转手便掐住了那人的脖颈,眸光阴沉的道:“妖王殿下真是的!就喜欢吃罚酒不是!”她的语调轻快,捎着几分揶揄。

    两人靠得极近,她手下的力道拿捏的很好,夜狂的呼吸还算顺畅,至少还能正常说话:“狐王这是在勾引本王?嗯?”他说着,邪魅的一笑,落在她腰间的手微微用力,将那柔软的身躯向自己压了压。

    腰间抵上一点硬物,魂鸢愣住,目光下意识的看去,正好盯住那人裤裆。

    咳——

    她咻地抽手,一巴掌拍在那人放在她腰间的手背上,身子似是羽箭一般弹了出去,退得远远的,一张俏脸烧得通红。

    心跳砰砰砰的不停,她的脑袋里也是一片混乱,耳根发烫,抬手不停的擦着自己的腰间。那模样,似是被什么脏东西沾到一般,一脸嫌恶。

    魂鸢的举动,落在那倚栏而坐的男子眼里。俊容沉了下去,面上戏谑的笑也敛起,眸光阴沉,嘴角略抽,就连那丹凤眼皮都跳跃了一下。

    他很生气,不由得看了看自己的下身,更加生气。

    “本王没碰过任何女人,你竟敢嫌弃!”男子的声音似是从牙缝间挤出的一般,隐约还能听见牙齿磕碰的声音。

    魂鸢听了,冷眸扫他一眼:“谁知道妖王殿下说的话是真是假!指不定方才那些舞姬都被你染指过了!”面对夜狂,她说话依旧没有分寸,隐约有些毒舌。就好像是在说夜狂,表面上看起来不近女色,指不定私底下饥不择食,什么女人都睡!

    这话听在当事人耳里,极其不是滋味!

    夜狂猛的站起身,兀自压下心里的澎湃,与小腹的躁动,强忍着上去掐死她的冲动,缓步向她走去:“就算本王碰过了别人女人,碰你又如何!”他就是气不过,那女人方才那什么神情,那嫌恶的样子……

    他今日不过是想着要见她,特意召见舞姬过来,试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以免自己又无法遏制的对她好,对她温柔。那该死的温柔!该死的!

    魂鸢后退,抬起手掌威胁道:“你再过来,我就杀了你!”

    夜狂顿住脚,被那冷漠无情的话惊住。心里的浪潮忽的平静了,面上的灼热褪去,仿佛再次置身冰窖。

    他笑,笑容冷厉:“留着你这份勇气,咱们赛场上见!”他的脸色变得太快,快得魂鸢措手不及。

    眼前的夜狂,与方才完全不一样,他的眸中没有温情,只有恨意,嘴角的笑嗜血,笑意略冷,未达眼底。

    这个男人——

    魂鸢摸不透!

    她蹙起了柳眉,缓缓放下手,问道:“妖王殿下让我过来,所为何事?”魂鸢也严肃起来,还是与他说说正事的好。

    那男子眯眼,眸中寒意顿现:“没事,就是看看狐王是否建在!你知道的,没有对手,本王寂寞!”他的话音略沉,眼帘低了低,笑依旧阴冷。

    魂鸢抬目,盯着他看了许久,出奇的没有争辩,只是淡漠的问了一句:“前些日子你有没有去过人界?”其实她是想问,那晚救下千面的人是不是他。只是,话到嘴边,却不知为何转了弯。

    夜狂侧身,负手而立,同样淡漠的口吻回道:“没有!”

    魂鸢拧眉,许久才幽幽叹了口气,“好吧!那我先告辞了!”她语落,转身撑着扶栏,身子一跃而下。从那高高的楼台上跳了下去,却是轻灵的落地。

    风吹着墨衣而过,夜狂侧目,那里已经没有那红衣女子的身影。他缓步过去,目光低下,随即远望,只见那道倩影正向着他的寝宫方向步去。

    他的心里一阵翻腾,似是有两道声音在对峙。一个温柔,一个冷酷。他的眉头拧起,深深吸气,再吐气,反复数次,方才平静下来。

    转身,打算再去那栅栏旁坐会儿。怎知,步子才挪开一步,脑海中便闪过方才魂鸢坐在他怀中的场景。一想到那女子坐在他怀里,坐在他腿间……

    “该死!”低低咒骂一句,小腹再次燥热起来。

    夜狂开始踱步,踱来踱去,却无法平复小腹的躁动。再加之,方才那道倩影分明是向着他的寝宫去的,说不定现在——

    眸光暗沉,眼帘低了低,压下一片阴霾。阴霾之中闪过一道复杂的光,那墨衣的男子转身提步,身影在这楼台之上消失了。随风一起,向着寝宫的方向吹去,微微急切。

    ——

    西殿内,伊燎正端坐在主位上,静静品茶。殿内一片寂静,已经沉默了许久。

    清浅捻着茶盖,拂着茶面的茶叶,来来回回,没完没了,竟有些乏味。

    这都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主子怎么还没回来?

    终于,逍银按耐不住了。

    “我去看看陛下!”他说着,便从椅子上起身。

    “站住!”身后传来那道厚重低沉却又沧桑的男音。

    逍银的步子顿住,却未回头,“伊燎大人有何指教?”

    那主座上的男人看了他一眼,眼帘低了低:“你安心在此等候,这里是妖王宫,不要乱闯!”顿了顿,他转而又道,“主子法力高强,这妖王宫中除了妖王殿下,没有人是她的对手,没事的!”

    他的话不无道理,魂鸢也用不着别人担心。只是,逍银在这里坐着,实在无法安心。

    “主子肯定是与妖王殿下说事情,咱们贸然前去,打扰他们可不好!”潇黎品着茶,幽幽的道。

    她的话引得对面的月下一望,眸光中闪过一丝不解,一瞬又沉了下去。

    逍银撤步,又坐回原位,却是烦躁的蹙眉。

    清浅看着他,细细端详,观出他的不安。奈何,他的不安她没有办法去除,只有等着主子回来,也许一切就都好了!

    这几日,她见着逍银心情很好。许是千面公子不在主子身边了,而他,与主子相处的时间也更多了。

    她低下眼帘,藏起那一抹淡淡的忧伤,埋头品茶。茶水格外的苦涩,就像她现在的心情一样。

    一时间,殿内有沉静了。没有人再说话,大家都各自想着自己的事情,静静等着魂鸢回来。

    然而此时,魂鸢却蹙着没头没脑的往前走,甚至根本不知道前面的路同往哪里。

    总之,她彻底的迷路了!这偌大的妖王宫,这些建筑又是活物,她总觉着这些宫殿会移动似的,要么就是长得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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