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季既然说了,就真的很尽职地在给墨远宁调理身体,从早餐开始就让厨房精心给他准备,午餐特地送到公司里,晚上一定要让司机接他按时回来吃饭。

    认真说起来,比他们还没有离婚的时候都要更周到一点。

    墨远宁也非常配合,经常自己去医院检查身体,调整平时的用药。

    苏季说了会陪他,有时候晚上就会在他房间里逗留一阵,这天她又走进去,意外地看到墨远宁没有像往常一样,抱着笔记本电脑继续工作,而是靠在床头正翻看着一本书。

    苏季是给他送冰糖燕窝的,就随手把碗放在桌子上,然后上床和他挤在一起,凑过去要看他看的是什么书:“原来墨先生还有阅读的爱好,我怎么不知道?”

    墨远宁随手把书合上,放到床头,侧头冲她笑了笑:“由来已久。”

    苏季侧头想了下,发现自己原来真没怎么注意过他的喜好,本来他工作就忙,苏季自己也有好多数不清的爱好,她有一阵还真以为他的爱好就是工作。

    这么想她就笑了起来:“原来我不像自己以为的那么了解你啊。”

    墨远宁则笑着摇头:“还是不了解的好。”

    苏季瞥了眼他放在床头的那本书,竟然是本英文版的《存在与时间》,她身为文科毕业生,对哲学类的书籍当然也有涉猎,就笑笑:“墨先生还有些闲情逸致——向死而生?”

    那是这本书里最广为传播的一个词,墨远宁笑了笑:“我更喜欢‘向来我属’这个观点。”

    苏季想了下就笑了,也是,“向死而生”是一种偏向悲观的存在观,一切的存在都以死亡作为终点。

    “向来我属”则积极得多,生存在任何时候都属于存在者自己。在她的观念里,对于墨远宁这样从底层奋斗起来的人来说,当然是会更喜欢这种类似于励志的观点。

    她看到那本《存在与时间》的版式比较陈旧,边缘也有很多摩擦过的痕迹,就知道这本英文版的书,可能不是在国内买的,而是墨远宁从国外回国时,带回来的。

    她知道在墨远宁的假履历里,有说过他曾在国外留学,虽然那个履历是假的,但经历骗不了人。h市的社交圈里有很多拥有留学经历的人,墨远宁和他们聊起来的时候,对美国西海岸的地理,乃至风土人情的熟悉不是可以装出来的。

    所以苏季知道墨远宁大半真的有在国外待过挺长一段时间,她一时兴起,就把头靠在他肩上问他:“你在国外的时候,有吃过苦吗?”

    他们现在贴得很近,苏季能感觉到他肩膀的肌肉僵硬了一下,随后就放松下来,他笑着说:“不过是一般留学生会吃过的苦,没什么。”

    “那可不一样……”苏季有心揶揄他,就把他那份假履历里的情况搬出来说:“大部分能够出去读书的留学生,家境还是不错的,你却只有奖学金资助,肯定还要艰难一点,生活费啊什么的,是不是要靠打工赚?”

    墨远宁略微出了下神,打工……他倒是一直在打工,可惜打工的内容和传统留学生的不大一样而已。

    苏季说到后面,也是真的来了兴致,墨远宁的过去太神秘,她难免有点好奇心:“说一些你打工时遇到的趣事吧,说不定很好玩呢。”

    她从小被苏伟学保护的太严密,去其他市或者出国游玩,从来不会超过一周,身边还有一大堆人看管。

    苏大小姐其实还是有点童心未泯,总幻想有朝一日可以孤身走天涯,可惜现实不允许罢了。

    墨远宁侧头看到她满脸期待的样子,忍不住就笑了,抬手捏捏她的脸颊,艰难地在以往的那些经历里找出一件可以说给她听的趣事:“有一天,是在纽约布鲁克林,我工作……过后,觉得有点累,就买了一杯咖啡站在街边喝,旁边有一个上了年纪的黑人老太太,推着一辆热狗车在卖热狗。当时行人很少,她生意不太好,因为我站在她身边,她就一直看我。

    “我不大爱吃热狗,可是她看我太多次,我已经准备掏钱出来买一个了。就在这时,她突然对我说,‘孩子,你能帮我看着车子吗?我去抽支烟’。

    “我觉得很惊讶,毕竟我也只是一个碰巧路过的陌生人而已,她把摊子交给我,难道不怕我丢下摊子跑了,或者拿走她的钱?于是我就说,‘我不会做热狗’。

    “那个老太太哈哈哈就笑了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随便放啦,没关系。’”

    本来就是很琐碎的小事,他说的又太平实,苏季却听得有些津津有味,追问着:“然后呢?”

    墨远宁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后来她就真的把摊子丢给我,连带绑在车子上的一罐硬币,自己去抽烟了。一抽就是一个小时……她回来时我把摊子交还给她,告诉她我卖掉了2o多个热狗,钱都收在罐子里。

    “她还特别得意的说,早猜到亚洲帅哥比黑人老妈妈吃香,卖得比她半天卖的都多……”

    听到这里,苏季都忍不住笑了,这黑人老妈妈哪里是请人帮忙看摊,分明是故意捡便宜讹着小帅哥给她干活吧?

    她把头埋在他肩窝里偷笑,顺手还在他衣领下的锁骨里摸了一把,心想果然这家伙人见人爱,连老妈妈都按捺不住要占点他便宜。

    墨远宁当然不知道她心里这么龌龊的想法,抓住她乱动的手笑:“你不是要听故事?”

    苏季忙抬起头一脸“我在认真听故事”的表情:“是啊,那后来呢?”

    墨远宁笑着摇摇头:“后来她要分我钱,被我回绝了。”

    苏季还觉得意犹未尽:“这就没有了?你后来没有每天去跟老妈妈一起练摊?”

    墨远宁失笑:“我还有其他工作的,不能随便辞职。”

    苏季想了下也是,就笑:“练摊多好啊,没有人管,还有这么可爱的老妈妈可以聊天。”

    对她这种擅自提别人做主的行为,墨远宁只有笑笑不去理会。

    还有一些事,是他没有办法对她说的,比如那天他“工作”的具体内容,还有他那一刻是真的觉得很累。

    认真来说,开枪的人是没有办法感觉到子弹射入人体的触感的,可他有时候偏偏就是能够。

    他用了什么样的子弹,那些子弹脱膛而出的轨迹,还有射入的角度,鲜血飞溅的形状……那个刹那的真实感,并不亚于手持一把利刃,刺入别人的胸膛。

    所以那天,在刚刚解决了三个人后,他就那么站在布鲁克林的大街上,听着周围人群的喧嚣,觉得灵魂快要脱离躯壳离去。

    而那个脸上满是褶皱的老太太,却不悭吝把信任给他,并且在最后,还拍着他的肩膀说:“辛苦了,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也许就是从那一刻起,他有了脱离组织的念头:人生如此广大,他还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真正地站在阳光下,去闻一闻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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