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翠山颇为欣慰,从田丰细微的称呼变化里感受到了他对自己的认可,以前可是管自己叫张兄的,这说明什么,就是说田丰已经彻底认可了张翠山的地位。

    “大哥,你来得正是时候,大当家的为人不仅仗义,更是长于谋略,治军有方,以八百对千五百骑兵,大获全胜。”郭子兴拉着田丰的手不停地说着张翠山的好话。

    “三弟,你之前的态度可不是这样噢。”田丰打趣郭子兴。

    想法变了,行动自然也随之发生变化,之前张翠山也同样打了一场漂亮的伏击战,可小郭那个时候第一个反应就是不服。

    “且莫取笑我了,你也不是不知道小弟这副臭德性,大当家的无论是带兵还是实力,样样远胜于我,自然心服了。”

    “大当家的,刚刚接到兄弟的情报,察罕带着三千精兵已然进了泰安城。”唐文超负责黑水军的情报工作,低声朝张翠山汇报。

    “又是三千,加上之前的先锋部队,近五千人的兵马啊!”田丰听完之后一声长叹,颇感棘手。

    “哼,鞑子仗着人多势众逞威风,若是再给我三年时间,一万铁骑也不惧他。”程峰的声音中带着满心的不甘。

    现在,哪怕是以察罕个人的地主武装也远远胜过黑水军的全部战力,硬撼,只会将结果搞得更糟。

    “大当家,看来我们只能放弃作战的计划了。”程峰的本意还是想跟察罕秀一下肌肉的,但是敌人差距太大,只得取消。

    “执行第二套计划。”张翠山斩钉截铁地道。

    “啥计划?”田丰眉头略展,问道。

    “去和察罕谈判!”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大惊失色,要知道去这一趟可是龙潭虎穴,在鞑子的眼里这些人都是反叛,双方交战数场俱是死了不少人,结仇不小。

    “也好,此事因我而起,田某就走上一趟,看看察罕这些年来到底有多少长进。”田丰深呼了一口气,他虽然心有惧意,却是第一个站了出来。

    “田兄和察罕是旧识,他深知你的底细,去的话怕是性命不保,还是我出面吧!”张翠山心下暗赞田丰的胆气,不过既然想要收编朱向天的旧部,身为统领自然不会让属下白白牺牲。

    “大当家的身系众位兄弟的安危,岂可轻易犯险?”田丰心知此次行动实在是太过危险,万一察罕起了杀心,陷入万军之中张翠山岂不是有去无回?

    “无妨。此行若是顺利的话,危险也能化为机会。”张翠山显是另有脱身之计。

    “小道士,我不准你去。”周若水秀眉微蹙,反对张翠山以身犯险。

    “上次咱们也算是和察罕较量过一次了,非但毫发无伤,还救出了韩大哥不是,你多虑了。”张翠山拿上次安阳之行说事。

    “不错,大哥以一己之力杀得察罕五百军马不敢上前,就算他有五千人马也绝对占不了大哥的便宜!”小刘在一旁插嘴。

    “这位是????”田丰未曾见过小刘,忽地见一个小胖子冒出头来,不由问道。

    张翠山尚未开口,小刘就自我介绍道:“在下是韩山童手下的第一猛将刘福通,见过田兄。”

    “原来是红巾军的将军,失敬!”韩山童的大名田丰是闻名已久,既是其麾下第一战将,自是不敢怠慢。

    知道张翠山前不久曾给韩山童捎了个信,只是没有回音,怕是其尚未筹足兵马粮饷,周若水听到韩山童这个名字不由得冷哼了一声。

    田丰不知察罕曾在张翠山的手里大大的吃过一次瘪,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张翠山。

    张翠山心知当初只是仗着火铳出奇不意才震慑住察罕,其实和察罕在斗枪的时候自己是吃了大亏的,但为了让田丰放心,明知是小刘吹嘘,也只得厚着脸皮应下来。

    “察罕当年的实力略逊朱统领三分,这些年来怕是早就将修为提了上来,怕是达到宗师之境也说不定,大当家的能力克强敌,岂不是说已经远胜当年的朱统领了?”田丰悚然动容。

    “田兄多虑了,察罕的功夫虽然不弱,却也未必能达到当年朱大哥的境界。”其实今日的察罕论及实力早已不是朱向天之下,这话却是张翠山心里偏向朱向天,有点自以为是了。

    “既然各位不放心张某独自前往,那就由程大哥陪我走一趟好了。”程峰的身手远胜众人,这一点倒无异议。去的人多了,有时候反而会是累赘,而张翠山和程峰俱是准宗师级的高手,察罕虽强却也胜不得二人。

    “船到桥头自然直,况且现在咱们还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小弟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就是济南府卫军统领。”张翠山出言安慰田丰。

    “可是???”田丰欲言又止。

    张翠山微微一笑,摆了摆手:“不必多说,事关重大,我这么做自有道理。”他的言语中透着一股自信。

    田丰心下暗道一声惭愧,他当年在朱向天的身上也曾有过这样的感觉,无论局势多么凶险,无论对手多么强大,却依然有着最为执着的坚持,多年之后他才明白,这种坚持叫做勇敢。

    “张兄,此事无论成败,之前田某对你的承诺都会兑现!”田丰泪眼涟涟,心下感激不已。

    “还能不能成点事了?一千五百精兵,对上七百个反贼还败了!我怎么栽培的你们?真是废物!你们二人跟随我也这么多年了,竟然在同一个地方被伏两次,真是丢人丢到家了!”察罕怒不可遏。

    “属下有罪,请统领惩罚!”鲁平和巴特被骂得狗血淋头,察罕御下极严,积威之下,两个一流的悍将,可是对上察罕的眼神心里就直发毛,连头都不敢抬。

    “你们下去各领三十军棍,这个月的俸禄没得领了。”

    巴特拿手指头捅了捅鲁平,后者犹豫不决,察罕看到二人支支吾吾的样子,气不打一处出,没好气地喝骂道:“有屁快放,别跟他娘们似的!”

    二人之所以犹豫,是怕察罕疑心二人私通反贼,毕竟中伏之后骑兵的损失不大,连一百人都不到,察罕长年领军,经验丰富,哪怕有丝毫端倪都能将整个事件理个**不离十。

    “我不希望再是坏消息,快说,我保证不会打死你们!”察罕的脸色越发难看。

    巴特和鲁平长年在军队里混,于朝堂政斗之事所知不多,自是不会明白这里面的花花道道。

    “回将军,此事透着一些古怪,咱们的骑兵虽然中伏,但也只折了不到一百兄弟,他们明明有实力将整支队伍吃下,所以属下觉得事出有因,请将军明察!”二人不想揽事,还是将事实的真相道了出来。

    “嗯?将事情的经过详细说出来,一点也不要遗漏!”

    巴特当下将中伏的经过完整讲了一遍,他口齿伶俐,又有鲁平在一旁补充,交待得一清二楚。

    察罕沉吟片刻之后,缓缓地道:“你们中伏之后依能带着九成的兄弟逃将出来,也算是立了功,本将治军虽严,却也不会亏待有功之臣,三十军棍就免了吧。”

    巴、鲁二人屡战屡败,颜面无光,察罕念在二人忠义,倒也不曾难为他们。

    二将出去之后,察罕端起一杯茶,送到嘴边这才发现茶水已凉了,他也不将茶杯放下,整个人僵在那里,心已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朝庭里的明争暗斗令他颇伤脑筋,他虽然自负文武双全,可是在政治觉悟方面仍嫌不足,已然落在同期出师的脱脱之后。这十几年来朝庭穷兵黩武,皇帝又奢侈无度,导致国库空虚,买官卖官盛行,察罕之所以从自己的属地征收十年的税,正是为了日后在朝堂之上为自己争一点话语权而已。

    想到这里,他将杯中的凉茶一饮而尽,眼中掠过一丝凌厉之色,既然有不开眼的胆敢动我的粮草,就莫怪本将军拿你们开刀了。

    “报!将军,外面来了两个将官,押着一批粮草,为首者自称济南府卫军统领,有事求见大人!”

    “来得好快!本将还没去找他麻烦,他竟然还敢上门,传他们进来!”察罕还纳闷着济南府卫使来此作甚,忽地一拍脑门来人不就是刚刚打败巴特他们的张翠山么?这家伙当着元朝的官却对同僚下黑手,亏得自己还为了招揽他千方百计地打清楚其来历。

    “济南府卫使张翠山、副统领程峰见过将军!”张翠山和程峰一前一后进了大帐,朝察罕抱拳行了一个军礼。

    “身为朝廷命官,竟敢和反贼沆瀣一气,你吃了熊心犳子胆不成?”察罕不等张翠山起身,一个箭步冲了上去,重重地在张翠山的胸前击了一拳。

    张翠山不闪不躲,生生地受了这一击之后蹬蹬退了三步,脸色一红,也不言语。

    程峰蓦然色变,手执鬼头刀就要跟察罕拼命,后襟忽觉一紧,却是被张翠山给拽住了。

    察觉到察罕只有怒气,并无杀心,张翠山这才甘受其一击,轻声道:“属下得罪了将军,打上一拳出出气也是应该。”

    他这话主要是固然是说给察罕听,但何尝不是在提醒程峰,要是不扯住程大个让他跟察罕干起来,姑且不说谁输谁赢,这趟就白来了,连谈都不用谈了。

    程峰这才想起来此的目的,黑脸一红,心道自己太冲动了,做大事的人怎地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怎么,你不服气?”察罕不是瞎子,程大个提刀的动作瞒不过他。

    “没??,没有的事,将军的拳风太强,震得属下手发抖而已。”程峰颇有几分眼前见识,找了个蹩脚无比的借口,讪讪地收刀入鞘。

    “果然好胆色,坐吧!”察罕的口气变缓,招呼二人入座。

    “你敢来本将帐下,难道不知道是自投罗网?”

    “将军是明白人,在下到此只是为了解开一个误会。”张翠山似是对察罕的威胁之语浑若未觉。

    “什么误会?”察罕眉毛微挑,静待张翠山的下文。

    “前些日子,在下的朋友误信谣言,劫了将军的粮草,心下不安,回去后越想越不是滋味,这才负荆请罪,请将军责罚???”

    察罕听到这里觉得怎么变味了?忍不住打断张翠山怒道:“分明是一帮山贼图谋造反,能打败巴特和鲁平的千五百骑兵,这里面有你一份‘功劳’吧?”

    “是,全是在下的过错,只因误听人言,酿成大错,这次前来面见将军正是为弥补过失的。有什么条件将军尽管提,在下尽力保证做到便是。”

    “哼!你一介小小的从四品府卫军统领能做到什么?你不怕本将军以谋反罪将尔等尽数剿灭么?”察罕显然不喜欢张翠山这种近乎以平等的语气跟他谈条件。

    “怕,却也不怕。”张翠山的答复模棱两可。

    “此话怎讲?”察罕的兴趣顿时被提起来了,似是忘了双方的过节。

    “据张某所知,如今朝堂之上有两个声音,忠勇王伯颜似乎是处在了下风,而将军作为王爷的嫡系,在这个关头若是出点什么岔子,想来对将军以后的仕途颇有影响啊。”张翠山轻描淡写的将这段时间来所收集的情报汇总并分析了出来。

    “若能得享太平,察罕个人的荣辱何足道哉?”面对察罕的大义凛然,张翠山微微一笑,并不惊讶,察罕并非纯粹意义上的一位将军,到了他这个位置,更多的则是政治上的顾虑,尔今在政治上受到排挤,许多事不得不忍,选择息事宁人。

    “将军豪迈,令人钦佩,可是因为些许小事就连累了王爷,怕是得不偿失吧?”

    张翠山意有所指,察罕的心里跟个明镜似的。泰山军不过几百人,又没有打着反元起义的旗号,所劫的也只是察罕的私下征收的粮草,就算是定罪也只能算是农民与地主之间的一场纠纷罢了,而且连续几战尽皆失利,可见这股土匪颇有实力,察罕并无必胜的把握,若是平叛顺利也还罢了,若有剿匪不力之事被捅开,闹到朝堂之上丢的也只是伯颜一系的脸面。

    察罕已经意识到自身的处境有些不妙,从自身利益考虑,还真有必要和眼前仅次于韩山童的人做笔交易。

    若是杀了张翠山,自己在朝廷方面的地位非但不会提高,甚至还会因无用武之地而遭到罢黜,失去大部分的利益。不杀则是养虎为患,他明知道这样做对朝廷的统治不利,可是人都是有私心的,一旦涉及到自身,什么大元律都得靠边站,暗叹一口气:人生不过几十年,何必跟自己过不去,管不了那么多了,得过且过吧。

    “敢在虎口捋须,有胆识,那本将就看看你开出的条件有几何?”想到这里,察罕轻捻胡须,那张坚毅的面容渐渐缓和了下来:“既然你是来陪罪的,那就拿出点诚意来吧,本将有三个条件!”察罕的大脑迅速旋转,想着要敲诈张翠山点好处,最好是实际点的。

    “将军请明言,在下洗耳恭听。”张翠山这次态度摆得很低,显是之前的一番调查没有白费,心下暗自松了口气。

    “第一,交回粮草,解散泰山军。”

    “将军果然胸襟宽广,不瞒将军,外面五十车粮草俱已送到。解散泰山军亦是势在必行之事。”韩山童久未回信,此时造反时机未至,反正还可以将田丰部收入黑水军,这一点张翠山答复得很是爽快。

    察罕明知张翠山已将所劫草悉数退回,拿这个说事纯为争一口气,张翠山见机极快,马屁拍得山响,算是把这个面子给补了回来。

    “第二,你部所用的弩箭威力不俗,调一千副武装我的私兵。”

    “将军见谅,弩箭制作不易,成本既高,无法重复使用,在下军中不过百副而已,愿献于将军。”

    “最后一个条件就是,本将可以对你们既往所为不予追究,不过你要在本将麾下做事,本将也不亏待你,先从万夫长做起,有了军功再另外封赏。”察罕终于露出狐狸尾巴,张翠山在济南的事他也有所耳闻,是以对其极为看重,若能得如此治世之才,何愁叛军不平,统治不稳。相较之下,之前的粮草和器械的条件反而成了其次。

    “将军的赏识在下铭感于心,不过在下身在济南府也算是为国出力,而且翠山尚有一些事情未了,怕是不能追随将军左右。”此次示弱只不过是权宜之计,张翠山断不会以身投敌。

    “若是本将执意如此呢?”察罕说话的时候虚按剑柄,声音提高了八度,威胁意味十浓。

    “那就没得谈了,张某虽然不才,却也不愿欺骗将军,托大说一句,将军虽有麾下三千精锐,却也未必能奈何得了张翠山!”

    察罕深知张翠山的武力不俗,尤其是近战连自己都逊了三分,想到这里还剑入鞘,沉默良久之后忽地想起一事:“韩山童被你所救一事,你给本将军一个解释。”

    “义之所在,不得不救!张某昔年曾欠韩山童一个人情,若是他死了岂不是没得还,纵是知道死罪,却也不得不冒犯将军。”张翠山以江湖中人的理由说事,察罕反而不好再追究什么。

    “也罢,本将也不为难你,你在本将面前发个誓,就可以离开了。”

    “发誓?”

    “不错,就是以你张翠山的名义,终其一生不可加入反贼的红巾军组织,如违此言,万箭穿身,死无全尸。”

    程峰听到这里心下顿时一个咯噔,心道这个察罕真够黑的,大当家的委屈求全也没打消他的疑心,只是此事说来容易,可张翠山早晚还是会反元的,大丈夫若是不能言行一致,又如何能取信于天下人?

    张翠山面不改色,竖起三指,从容道:“今日我张翠山在此立誓,有生之年绝不加入红巾军,若违此言,天诛地灭!”

    察罕一直盯着张翠山,眼神之中既有婉惜又有犹豫,轻叹道:“你做事颇有分寸,留了巴特他们一条命,给咱们之间留下缓和的余地,是个人才,可惜不能为我所用???”

    他顿了一顿又道:“虽然你发誓不入红巾军,可是本将还是不大放心,你凭本事离开吧!”说罢将手中的茶杯狠狠地朝地上掷去。

    “有埋伏!”张翠山和程峰对视一眼,二人反应极快,一前一后封住了大帐的入口。四个亲卫兵持刀冲了起来,张翠山看也不看,从腰里掏出火铳就打出一梭子,关键时刻就得用杀伤力大的,要是冲不出营帐,这条命非得交待到这里不可。

    与此同时,程峰已是暴起,鬼头刀当头朝着察罕罩了下去,这一刻他已经等得很久了。

    察罕当然不是泥捏的,手中虽然无枪,却也不惧程峰,拨出佩剑和程峰抢攻,三合之后逼开程峰几步,沉声喝道:“不准用火铳,否则之前我们的约定无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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