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我们起身赶路。

    豹子带着我们翻越了一道沙梁,穿过了一片树林,就来到了湖边。湖水清澈见底,能够看到奇形怪状的色彩斑斓的鱼群在湖水中慢悠悠地游过。我们砍伐树木,用布条绑成了一个木筏,划入了湖水中。

    湖面宽阔,一眼望不到边,湖水中生长着一片片的芦苇丛,芦苇丛中停歇着一群群白枕鹤,那些白枕鹤可能从来没有见到过人类,看到我们划着木筏靠近了,它们呆头呆脑地望着我们,丝毫也没有惊慌远遁。

    太阳西斜的时候,我们看到了湖水的对岸,大家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突然,坐在船头的豹子俯下身子,他悄声说:“快趴下,快趴下。”

    我不由自主地趴在了木筏上,问:“怎么了?怎么了?”

    豹子说:“湖边有木船,船上有日本鬼。”

    我惊讶地向前望去,果然看到湖边停泊着几艘木船,其中一只木船上面对面坐着两个穿着黄色军装的日本人。日本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还没有来得及问,只听到豹子说:“慢慢划,划到芦苇丛中。”

    我们趴在木筏上,用手掌小心地划着水面,木筏慢慢地靠近了不远处的芦苇丛。那两个日本人没有发现我们,他们大声谈笑着,声音顺着湖面飘了过来。后来,两个日本鬼大概很无聊,就把枪支放在了木船上,走上湖岸,在草丛中翻找鸟蛋。

    豹子说:“这群日本鬼一定是去进攻红柳林,留下两个在这里守着木船。我们得想办法,不让日本鬼阴谋得逞。”

    白乞丐看着黑乞丐说:“我们都会游泳,过去把那两个日本鬼的枪偷过来。”

    镖客说:“要了枪,我们又不会用,干脆扔到水里面。”

    我说:“我会打枪,我当过兵。”

    豹子说:“这群日本鬼在打红柳林,不管赢了输了,他们都会来到这里,然后划船回去,我们在船上做手脚,不让日本鬼得逞。”

    白乞丐说:“这很简单。把那两个日本鬼干掉,把木船架起来烧了。”

    黑白乞丐深吸一口气,跳入湖水中,潜水走向木船,透过清澈的湖水,我看到他们宽大的裤脚像水草一样飘摇。

    他们走到了木船下,湖岸上的两个日本鬼兴高采烈地追赶着一只雏鸟,他们干瘪的叫声和笑声在芦苇丛中回荡。黑白乞丐湿漉漉地翻身上船,将两杆步枪操在手中,我和豹子、镖师一齐用力划动木筏,像他们靠拢。

    哗哗的水声惊动了两个欢天喜地的日本鬼,他们扭过头来,突然看到湖面上出现了这么多人,脸上写满了惊惧。我们移船靠岸,走到了坚实的陆地上。两个强硬的日本鬼看到我们,背靠背站着,张开双臂,嘴里发出凶狠的低吼,做出负隅顽抗的样子。

    豹子笑吟吟地走上去,他此前和日本鬼交手过,知道他们这种起手式是日本摔跤的姿势,只要防备别让他们抓住手臂,就能够立于不败之地。黑乞丐看到豹子走上去了,就赶上几步,对豹子说:“一人一个,你甭想占便宜。”

    豹子说:“我这些天想到几招破日本鬼摔跤的招式,今天想演练演练。”

    黑乞丐说:“不能,一人一个,你不能独吞。”

    两个日本鬼本来严阵以待,突然看到我们停住了脚步,豹子和黑乞丐争个不停,他以为我们害怕了,就呀呀叫着冲上来。一个日本鬼伸出手臂想要抓住豹子的肩膀,反而被豹子一矮身,扭手抓住了他的手腕,豹子顺势倒在地上,脚板蹬在日本鬼的肚子上,日本鬼像腾云驾雾一样,被甩出了七八米开外。这一招叫做兔子蹬鹰,是武术中的常见招式。要破日本式摔跤,不要多难的招式,只需要对症下药,就能够轻松取胜。

    另外一个日本鬼扑向了黑乞丐,黑乞丐会蒙古式摔跤,和日本鬼缠斗在一起,两个人使用的都是摔跤招式,白乞丐不声不响走过去,抡起手掌,照着日本鬼的脖颈砍去,日本鬼闷声不响倒了下去,白乞丐说:“和他摔什么跤,用阿摩搪墻拳,一招见效。”阿摩搪墻拳是丐帮中的上乘拳法,招招致命,专拣敌方要害攻击,白乞丐不说,我都差点忘记了。

    两个日本鬼被我们干掉后,丢在了湖水中。然后,我们把柴禾堆在木船上,点燃了,火尽之时,就是木船烧毁之日。

    我们向着红柳林行走,翻过一座山岗,进入了一片戈壁滩,地面上全是砂砾和石子,大的如拳头,小的如杏仁。一阵干燥的风吹过来,风中送来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豹子把右手小拇指舔湿,高高地竖起来。放下手指后,他说:“风从东面吹来。”戈壁滩上没有树木,没有草叶,要辨别风吹来的方向,老江湖们常常使用这种方法。

    我们向着东面行走,走到黄昏的时候,终于穿过了戈壁滩,进入了灌木丛中,夕阳如同一面巨大的车轮,碾过西边的天际,西边天际是一片令人恐惧的血红。一场血腥的战争正在草原上演。

    我们在灌木丛中穿行,密密丛丛的树枝阻挡了我们前行的脚步,我们不得不用手分开树枝,才能继续行走。夕阳沉没了,月亮升起来,乳白色的月光透过繁密的树枝,洒下一地细碎斑点。

    我们在灌木丛中走出了几百米,走在最后面的豹子突然悄声喊道:“停下来,停下来。”

    我们停住了脚步,都疑惑地望着豹子,我问:“怎么了?”

    豹子说:“有人跟踪。”

    镖客趴在地上,用手挖出了一个小坑,然后耳朵贴了上去,神色凝重。看到他这样做,我也赶紧趴在地上,用手挖坑。江湖上把这种方法叫做“伏地听声”。辽阔的大地就像一面绷紧的鼓面,几里外的脚步声都能够引发颤抖,用这种方法可以听见。这种方法的科学解释为“虚空可以纳声”。

    我曾经听师祖讲过江湖往事,师祖说过去的人攻城,久攻不下,就挖掘地道,想从城外走地道偷袭城里。城里的人就在城墙脚下,每隔一二百米挖一个坑,坑里放着一口大缸,缸上蒙着牛皮。如果附近有人挖地道,牛皮就会嗡嗡作响,发出轻微的颤动。守城人便知道了攻城人在这个方向挖地道。于是,他们挖掘一条竖井,里面填满水。攻城人终于挖通了地道,然而地道却与竖井相连,竖井里的水就会倒灌,淹死挖地道的人。如果这座城市里恰好有一条河流,那么竖井就会与河流相连,河水不但会淹死挖掘地道的人,还会倒灌入攻方的营寨。

    我的耳朵贴在小坑上,听了好长时间,没有听到声音,抬起头来望着豹子。豹子发出手势,不让我们说话,他向前走了几步,故意摇晃着树枝,发出飒飒声响。他的脚步声停止了,后面果然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真的有人跟踪。

    豹子示意让我和镖客向前行走,故意发出巨大的声音,他和黑白乞丐藏在树丛里。

    我向前走着,一路都摇晃着树枝,故意把脚步声踩得很重很响,故意用脚踢着树干,让追踪的人无法判断有几个人在行走。我一边走着,还一边折着树枝,那种干脆的断裂声在这个静静的月夜显得异常嘹亮。

    我走出了几十米,后面就传来了叫骂声,和扑腾的打斗声。声音很快就停息了,接着响起了豹子的吼叫声:“吃搁念的,哪个路数?”

    我和镖客跑回去,想看看追踪我们的是什么人。跑到跟前的时候,却发现豹子已经放手了,那个人用手揉搓着自己的脖子,嘿嘿地笑着,月光下他的牙齿雪白雪白。

    他是排琴。排琴在江湖黑话中是兄弟的意思,上排琴是哥哥,下排琴是弟弟。

    豹子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个人也好奇地问:“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我和镖客走到了那个人的面前,那个人看看镖客,又看看我,突然指着我问:“这位兄弟怎么也在这里?你认识豹子叔?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仔细看看他,不认识,摇摇头。

    那个人说:“你忘了我,我可忘不了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更疑惑了,我这些年颠簸流离,形同丧家之犬,我自己都照顾不了自己,怎么还会救人,我什么时候成了救命恩人?

    那个人不再对我说话,他转头对着豹子说:“我认识你,你不一定认识我,我在师祖那里见过你。我经常在外面跑侦察,很少会回到师祖身边。”

    豹子说:“刚才猛地没认出来,后来就认出来了,师祖曾经夸过你,说你很机灵,交办的任务都能完成。”

    那个人一脸笑容:“真的?师祖这样夸过我?”

    豹子笑着说:“那还能有假的,你的名字叫弹溜?”

    那个人很高兴:“是的,是的,我叫弹溜。”北方人把那种圆形的玻璃球叫弹溜,只要有一点点坡度,他就会滚出好远。弹溜应该是他的绰号,是说他机动灵活,聪明伶俐。江湖中人称呼别人都不叫真实姓名,都是称呼他绰号。

    弹溜又转向我,我看到月光下他的脸上波光荡漾,显得极为诡异而机灵,他说:“你叫呆狗吧,你可能忘记了,那天晚上在草原上,那座破庙里,我躺在棺材板里,躲避追杀……啊,你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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