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槐这才如梦初醒,立时满脸喜色,连忙向上磕头谢恩道,“奴才谢皇上不杀之恩,皇上天恩高厚,奴才来生来世,定给皇上当牛做马……奴才……”

    他心里感念,已经是泣不成声,说不出话来。

    那边瑾贵妃和李德的脸上已经阴郁到了极点,却又哪里敢说什么,见安槐这个样子,瑾贵妃语气里满是不屑,道,“得了,皇上乃天下之主,国柞昌隆,富有四海,哪里还轮得到你来为皇上做牛做马。”

    “是,是,娘娘说的极是,”安槐连声的应着。

    到此时,英宏已经是极烦了,当下命瑾贵妃告了退,因我头上有伤,因此留了我在偏殿里歇息,不时的命太医过来看视,而我已经习惯了英宏这样的态度,而且经过这样一场惊心动魄的较量之后,我亦是疲累到了极点,当下再不说什么,进了偏殿不过一会,就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极沉,直到屋子里掌了灯,我方醒了过来,蒋秀一直在身边侯着,见我醒了,忙伺候我梳洗更衣。

    我对着状台,扶一扶头上的步摇,淡淡问道,“皇上呢?”

    “皇上此时正在召见大臣,才还传下旨来,要娘娘好生歇着,说不必回静延宫去了。”

    我停住手想了想,“清心殿到底是皇上安寝并批折子的地方,纵然是妃嫔侍寝,亦是不能到天亮的,咱们不能坏了这个规矩,回罢。”

    “那,皇上那边……”蒋秀有些犹豫。

    我淡淡一笑,命她请进刘喜来,吩咐了几句,就径直打轿回了静延宫,此时,天色黑沉,幽凉的晚风吹进我的轿子,有着怡然的凉意,我掀开帘子向外看去,各宫里星星点点的灯火映照下,整个皇宫一片安详宁静,再不见一丝杀戮和血腥之气。

    干净,宁和,平静!

    第二日一早,英宏进荣寿宫觐见太后,出来之后就下了密旨,赐死良昭仪。

    安槐亲自过来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我,然而我竟似没有一丝的欢喜,回想起她昨日临走前的那一眼,里面包含的绝望和不甘,我心里忍不住一颤,竟然暗暗的酸了起来。

    沉默了半晌,我方略一略散落下来的发丝,问道,“什么时候送她上路?”

    “回娘娘,就在今儿晚上。”安槐却是波澜不惊,想是已经见惯了这个。

    我微微的叹了口气,“但愿她来生来世,再不要进到这样寂寞森冷的地方来!”

    看了看安槐,我又叹了口气,转了话题,“锦元宫那边如今又在惦记着挑你的刺儿,虽然说李德有过过失,她做事一时不好再像以前那样直接明显,然而你到底还是要小心些。”

    安槐听我这样说,脸色不由凝重起来,他向我深深一拜,“奴才谢娘娘昨日的救命之恩。”

    我无力的一摆手,“昨天救你的是皇上,并不与我有什么相干,你别动不动就谢我。”

    “但若不是娘娘提点,皇上又哪里能想得到当年的事,娘娘待奴才如何,奴才心里明白着呢,”安槐语气诚恳。

    我只得轻轻一笑,“你也帮了我许多忙,我早说了,大家都不容易,不过是互相关照着过罢了。”

    忽然,我想起一件事来,“霓霞宫里有个太监,嗯,就是那小木头的师傅,和那个死了的何管祥之间,好似蹊跷得很,听小木头说,何管祥很是关照他,却又等闲不让他出霓霞宫,是以,他连我和安婕妤都分不清,你去查查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槐点头答应着,我想了想,又道,“良昭仪平日喜欢花啊草儿的,好像对毒草等也有一点研究,如今她宫里的总管太监已经死了,她自己也就剩这半日的功夫了,必然也是不会说什么了,小木头的师傅和那何管祥走得那样近,只怕会知道些什么?你留心些,问问他这个。”

    那秋藤草到底不是寻常的东西,她既然能弄进这个来,只怕再有别的什么,也未可知。

    安槐一一的应了,我见外面的天色已经不早,于是摆了摆手,命他退了。

    已经是七月了,天气愈发的炙热,我懒懒的靠在卧塌上,只是木木的盯着挂在对面墙上的那幕东山寻隐图,“欲往东山寻隐境,人间何处不喧嚣。”

    如今想来,只怕有这念头的,也不止我一个了。

    这样黯然一天,到了晚上,英宏过来瞧我头上的伤,他轻抚着我的额头,心疼道,“凝霜,你怎么那样傻?”

    他的语气里温暖如三月春风,让人不自禁的想要忽略掉那些隐藏在身边的暗潮汹涌,我心里一酸,不由掉下泪来,也不说话,只是紧紧的抱住他的肩膀,眼泪无声,只是一滴一滴,渗进他月白色云锦团龙的衣服里。

    他默默的拥着我,轻轻的拍着我的背,好容易,我平静了些,他才轻声道,“你记住,不管如何,都有我在,凝霜,你别怕。”

    他复又定定的看着我的眼睛,“以后,再不许做那样的傻事。”

    我低垂了头,正在想着要说什么,忽然只听帘子外面刘喜回道,“回皇上,内务府安槐求见。”

    我心里一颤,想着必定是良昭仪已经走了,抬头看向英宏,他想来也是想到了这个,有着微微的愣神,半晌,方才道,“宣。”

    “皇上,奴才无能,良娘娘不肯上路,说一定要再见皇上一面,”安槐的声音里满是疲惫和惶恐。

    我怕英宏怪罪安槐,忙道,“皇上,她到底是一位正四品的昭仪,安总管不敢强来,也是应该的。”

    英宏却只是眉头紧紧的拧在了一起,并不做声,我看着他这个样子,心里不由暗暗紧张,生怕他一时心软,又……

    然而他的眉头到底松了下来,向外淡淡道,“你去告诉她,让她上路也是太后的意思,让她好生去罢,朕看在她曾经是诚王妃的份儿上,不牵连到她的家人就是。”

    安槐答应着正要走,我心内一动,忙道,“慢。”

    我看向英宏,缓声道,“皇上,她今日虽然是罪有应得,但……臣妾还是替皇上去送送她罢,到底,她也曾经是……”

    英宏看了看我的额头,摇头道,“不行,你的伤还没有好。”

    我笑了,“臣妾这点子伤,其实不算什么,皇上不用担心,倒是这件事,臣妾还请皇上恩准了,她到底是将死之人,还是不要让她带了遗憾上路的好。”

    英宏沉吟了半晌,方才点点头,道,“也罢,你去吧。”

    我含笑道,“臣妾替良姐姐谢恩了。”

    英宏命蒋秀取过一个斗篷来,亲手替我系上,道,“外面露水大,你早去早回,别耽搁了。”

    我微微一笑,拢一拢斗篷,扶着蒋秀出门上轿,径直向永巷而去。

    永巷的路幽黑暗长,这是我自那次变故之后,第二次再来永巷,上次来,是要了那位胡嬷嬷的命;这次来,是要送这位昭仪上路。

    掀开轿上的帘子,有阴冷的风吹进来,隐隐竟似带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我心里忍不住一阵翻腾欲呕,忙掩下帘子,靠在身后的靠垫上深深的喘了口气。

    进了关押良昭仪的地方,才扶了蒋秀的手下了轿,就听前面一间灯火通明的屋子里,有着激烈的诅咒和叫骂声。

    守着的人见我到,忙全都呼啦啦的跪了下来,那屋子里有一瞬间的平静,继而一个尖利的声音惊喜莫名,高叫了起来,“皇上,皇上来了么?”

    安槐在前面推开门,躬身领了我进去,屋子里想是因着要送良昭仪上路,几支手臂粗的蜡烛让这间屋子里亮如白昼,屋子里一丝一毫,全都清晰可见,再无一点隐藏。

    良昭仪发鬓凌乱,衣服已经拉破了好几个大口子,脸上亦是污秽不堪,她见竟然来的是我,脸上顿时大是意外和吃惊,继而是不信,她伸头看向我的身后,急急问道,“怎么是你,皇上呢,皇上……”

    “皇上不会来的,”我冷冷的打断。

    “什……什么?”良昭仪的脸上既是不信,又有不甘,她猛然扑向我,吼道,“是你,一定是你,是你挑唆得皇上不过来是不是,是不是?”

    她状如疯虎,我却面不改色的凝然不动,安槐一见急了,忙带人急忙挡住,良昭仪死命的咒骂厮打着,向我叫道,“你个狐媚子,自从你进了宫,皇上就变了,整天心心念念的就只有你一个,你个狐狸精,你这个不要脸的小婊子,你个……”

    安槐见她越骂越不像样,不禁白了脸,我几步上前,抬手啪啪就是两个耳光,良昭仪冷不防挨了我这两巴掌,顿时捂着脸,愣了。

    “你行为不检,已经令自己身陷囹圄,到此时尚不知悔改,如此出言不逊,你就没有想过你的家人吗?”我言语冷冽,一字一句,如刀般向她刺去,她仿佛被重重一击,半晌方喃喃道,“不……不会的……他……他不会动我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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