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暮后的绿洲笼罩了一层薄纱似的轻烟,大风起落时这轻烟便又被涣散到了各处去,天地间形成一种迷离恍惚的影绰感。【小说文学网】

    一排排宫廊小顶随着深墨色暗夜的來临,而次第湮沒、迷失于看不清的玄青死寂里,值夜的宫娥素手托着烛盏逶迤足步行路轻缓。一切一切安然静谧的惹人沉闷,同时又总觉哪里透着诡异!

    月光一晃,整个身子被隐在流动的暗色云峦间,银白的光影刺穿这肆夜的云墙。斑斑点点筛洒下來,星星的为大地铺陈了一地碎金。

    这时,一个诡异的身影顺着交叠的暗影、穿过婉转的回廊,在暗夜最有力的庇护之下,鬼魅黑猫一样狡黠灵敏的轻盈盈來到那素來守卫森严、上至国王下至臣民皆不得随意闯入的圣地。

    他驻足,遥望远方隐沒在滚滚暗澜里、依稀可辨一圈儿绵延轮廓的屑格木神山,抬首凝了凝双目,心念既澎湃、又焦虑。这最有可能的目的地就在眼前,整整十年的苦苦寻觅时今看似要尘埃落定,但看着触手可及、偏又那么莫能两可无法既定……

    这个人,是法度。

    因为圣地这一代守卫森严,再往前走兴许就会遇到看守圣地的值夜兵卒,故而法度不敢冒然继续。正凝神细细的思度,猝地一下只觉肩头一沉、肩胛骨被人钳住!

    法度闪身一躲,顺势回首后借着粼粼夜色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他皱眉一惊诧:“净鸾?”声息急迫,又轻轻的似在探寻。

    面见着眼前之人真的是法度和尚,萧净鸾似乎也颇为诧异。心念一晃间他皱眉侧首:“原來你功夫不弱,那你当初怎么会被士兵抓起來充入流民的队伍?”他向法度这边儿走近几步,又似乎有心掩护他,引他行向一旁愈发隐蔽的草木暗丛里。

    法度颔首一叹:“贫僧不会刻意避讳该有的劫数,顺势而为亦是修行,故而为什么要反抗?”旋即皱眉,看向净鸾的目光依旧关切又惊疑,“看來这阵子的休养,施主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委实不错。”即而展颜,“你是怎么过來的,女王知道么?”

    “呵。”话听到这里,净鸾勾唇戏谑,“你好像很关心我们家普雅……”声息一徐,目光刻意玩味。

    这始料未及的一句话令法度顿然尴尬,他张了张口,才要做些怎样的解释來缓解这尴尬,净鸾已经赶在他之前继续问出了口。

    “国师,你在做什么?”这一回净鸾不再兜转,开门见山、直切要害。

    法度并沒有想到自己的行踪会被净鸾跟随,他心中微微一乱,即便金科戒律一向恪守,他还是不得不便宜行事的扯了幌子:“熟悉一下,临昌皇宫的地势。”颔首一顿。

    这样的说词净鸾自然是不屑一听的,他摇了摇头:“国师啊。”一叹后看定法度,近乎一字一句,“出家人,可是不打诳语的。”

    净鸾的声音虽然不高、不重,可自带一种无形的逼仄,又加之法度本就心虚并着尴尬,故而这阵仗令他面上一烫、莫名的压力使得他陷入沉默。

    法度这样的反应其实是在无形中肯定了萧净鸾的猜测,净鸾心中笃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个來自遥远故国的游僧身上背负着一个秘密、藏匿着某些深意。

    法度不再言语,净鸾也不急在这一时:“我想,我们有必要谈谈!”落言一叹,他思绪变化百端,即而转身走向林丛更深处。

    法度抬目,迟疑了一下,便也跟上去。

    足步踏在铺陈厚实的草场上,便滋生出“咯吱咯吱”的冗冗的响,这一路上被这成阵成阵的响声搅扰的心绪愈发烦躁。不多时,二人择一岩石堆叠出的假山小景处停步。

    这是林丛极密集的地方,可头顶那轮时隐时现的明月还是透过斑驳的树冠一缕缕的洒进波光。微影娑婆、暗夜阑珊,二人长身玉立、恍若临凡神祗。

    静美的氛围中,法度定了定神,默看着净鸾转身对他投來一抹笃诚的目光。

    “国师。”他唤法度,即而颔首蹙眉,“我的身世、我所背负的那一段过往,从不曾对你隐瞒。”喉结微动,“我在你面前已是一个纯粹的人,可以见光的东西便决计不把它作为秘密。你呢?”展颜挑眉,徐徐一声反问。

    法度颔首,已经声色不动。

    净鸾摇头缓叹,那似要刺穿一切的目光又定格在法度眉目间。倏然一抬袖,对着法度着重了力道的一指:“你不真诚!”声音陡扬,坚韧锐利。

    法度沉如净水的面孔终于被净鸾作弄的有了变化:“阿弥陀佛。”心念微紧,他叹息一声、诵了一句佛号,“我很抱歉。”即而抬目迎上净鸾的目光,抬步主动向他走过去、拉近了他们之间的一段距离,“但是请你相信贫僧,贫僧绝对不会做出伤害临昌的任何事情!”尾音落定,满满的都是动辄不移。

    密林深处的风沙不似外边儿那样凛冽,风势与沙尘被林木阻隔了阵仗,故而只能听到成阵成阵缪缪兜转的风声在周遭作弄出冗长的颀鸣,袭來面上、身上就已经减弱了许多。

    衣袖徐徐飘曳、发丝迷乱视野,密林微光中,净鸾定看着法度的眼睛、法度亦定看着净鸾的眼睛。二人的眼底同样坚韧而灼灼,都是那般澄澈透明有如水晶。在那之中,似乎看不出半点儿浮华世道间滋生出的虚妄、假意。

    夜静风细,月凉心定。一阵沉默之后,净鸾终于慢慢的点了点头:“好吧。”他做了妥协,敛目回來、侧首微微,“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强迫。”

    法度亦敛了双目眨眨眼睛缓解酸涩,净鸾的妥协终于令他松了一口提着的气。

    “但是我要告诉你。”这时净鸾复一补充,口吻不凛冽,是善意的提醒,“这圣地你是进不去的。”又一顿,“即便你成功避开了值夜的侍卫。”补充道。

    法度心中一恍惚。其实这也是他一早便料到的,临昌的圣地既然一向被奉为天国净土,那其中又怎会不设立更缜密、更安全的屏障?

    果然萧净鸾稳稳的提起后话,边负手绕着法度踱了一圈步:“这之中设有种种法阵、机关,那些都是远古以來便留存下來的,历朝历代沒谁可以破解,擅闯者若是沒有十足的把握便只能一死。”于此声息停止,立定身子在法度身侧后,净鸾勾唇一哂,变换了戏谑口吻,轻轻的,“当然你想进去也不是沒有办法。”微有嘲讽的倾向,呵声继续,“你是国师,你可以去骗女王,说你要在圣地深处、屑格木神山的祭台那边儿登台做法占卜国运,那你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进去。不过当然,你还是无法破解机关秘阵,故而你进去也是徒劳无功!”

    即便净鸾这话含了很多玩笑的成份,并不能当真。但是法度还是字字句句听进了心里去。

    圣地之中有阵法与机关这是沒有办法的事情,只能想法子破译,一如十三年前那位远來的游僧不也破解了阵法、即而才平安沿着屑格木神山踽踽独去?

    对了,若是这阵法曾被破解过,那么是不是此时阵法已经不在、可以随意进入?

    心思默动,法度也不确定。

    所以这不确定的因素权且搁置,其实寻一个理由避开守卫、光明正大的进入圣地才是关键!

    但他是出家人,怎能随意扯幌子欺瞒?况且这停留在临昌不长不短的一段时间,法度目染着、历经着周遭的人事儿,越是停滞久长便越是那样清晰的感知到女王的良善、女王那一种散发在骨子里的单纯……普雅梅朵,他赋予了“格桑”为字的临昌女王、这大漠的精灵,他着实不忍欺骗她、伤害她!

    倏倏然一阵幽风撞了面门,法度陡一激灵。茫然间抬目回神儿,早不见了萧净鸾的身影。

    他心觉恍恍然,一倏然那静如湖面的心却有了纷扰万念。

    倒不是因为纠结于要不要欺瞒女王,他有他的原则,不该做的事情便永远不会去做;而是因为心底那一种看似咫尺、又忽觉天涯的游离感,这种感觉,令他时而觉的很是亏空、时而又填满……

    。

    净鸾轻轻的将熟睡的普雅抱在了怀里,暗影微光中细细的看着那陀醉的睡颜,心中便一动。

    这阵子以來为了照顾自己,这样一朵娇艳的玫瑰染就了枯槁的迷离,委实辛苦了她、也憔悴了她。

    怀抱被她软款的身子填满,他的心海便何其平静。可惝恍的思绪在这时起了兜转,缪缪的构思起那个庞大的计划、那不可告人的秘密……

    方才他不是有心趁着普雅累到昏昏然睡去而偷溜出去的,他是委实觉的身子微僵、想要出去走走,又见她睡去而不忍惊醒她,故而才悄悄出去的。看到法度,当真只是一个意外!

    “净鸾……”迷迷的一声唤,普雅睡梦里依稀感知到这一片温暖,下意识往前靠了一靠。

    软款的嗓音惹得净鸾牵神回來,颔首见她梦寐未醒、模样娇憨、绝可怜爱。心念一展,神兮魂兮都跟着软款下來。

    静夜微寒,他抱紧了怀里的温香暖玉,任由她暧昧又温热的身子与他贴烫一处、安眠一处。相拥相绵,缱绻了寂寥又苍茫的这一片大漠亘古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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