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婉儿自己是理性的,但她也不一定能保持时刻的理性,因为还是有一些不能掌控的因素,譬如遇到不该这个时候遇到的人。

    洒沓秋风、飘香金菊中,李旦知道婉儿已经出宫立府,便急匆匆赶在第一时间前來拜会。但婉儿闭门不见。

    他着素衣、披素袍,绾了简约小冠的在她新修府邸外死死的等了一天,可是他的婉儿一直不肯开门见他、不肯让小卒向里边儿再通话、更不肯迎他回去。

    朗秋不比春夏,也不比干冷的疏冬,久而久之的默立不动,便有薄薄的凉雾渐渐起來,从靴底儿一丝一丝往上攀爬漫溯,渐渐攒动着覆上了腰身、浸染了背脊。

    风起时,李旦一抖,透心的凉意顺着迂回的风势一层层把他整个人波及,是身、也有心。

    墨发被天风萎靡的微凌,他抬首,依旧沉着且染就内慧的双目深深看一眼心尖儿人府邸前高挂的匾额,心里一定,有点儿莫名的动容。旋即他又颔了颔首,那身子就转了过去,终于不再执着,披一缕撩拨的秋风无可奈何的往回走。

    婉儿不见他,这是在他意料之中,因为她是那样谨慎机变的一个人,她与他都有着不知多深的一段城府与始终故我的理性;可也是在他意料之外,因为他与她又皆是性情中人,有些时候为了心中那段情愫、为了得尝那浓郁的心中所愿,即便明知道前边儿等待彼此的分明就是火海刀山,他们也依旧会奋不顾身、含笑奔跑着把自己殉进去……

    是的,他与她就是这么相对的极端,在世人眼里着实不可理喻,兴许这一点也恰恰能看出他们真的很配,若不在一起那连天地都会看不忿的吧!

    思潮蹿涌,至此李旦倏然好笑,那唇畔确实勾勒出一道浅浅的笑弧,在阳光下染出徐徐的殷色。这么想來,他与她这两个人,似乎又与癫者沒什么不同处了吧!

    这个世界上行走的人皆是心魂蒙尘的性灵,披着所谓“正常”的皮相,过着智化未开的日子。偶有一两个在世事眼中傻傻疯疯的癫者,又谁会觉的他们才是真正的开悟者、自身系就着无上的大智慧?多么荒唐可笑,这个世界冥冥中不动声色运行的大法则到底又是什么?

    就在这时有一阵风自杳远水榭处遥遥掠起來,身后那扇府门被悄然的拉开。亭立门扇之后的婉儿慢慢拉开一道门缝,清漠的眸光自门缝里默默的看向府外的李旦。

    到底心中的想念是那样炽热,即便有着理性的加持,还是令她沒能忍住在感知到他已离开的时候,远远儿的悄悄看他背影一眼。

    她不是不肯见他,而是怕因与他有交集而被皇上抓了把柄、从而害累他!

    只是,当迫切的渴望与浓郁的爱情冲破了弥深的理性,一切所谓的固守与决绝的坚持看在眼里便都成了委实可笑的事情!婉儿隔过门缝儿仔仔细细的看,却怎么样都看不到李旦的身影。

    这令她委实不解,心中泛起了嘀咕,思量着难道她眼下对他的感知到底迟钝了些,这个时候他已经渐行渐远、出离了她能目之所及的视线?

    就这样心念甫动,委屈并着悲意顿然就涌上來,她竟像个孩子似的想哭鼻子,她一急,全然不再管顾的一把推开门……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却突然从一旁闪出來,头脑懵懵间他已极快的一把抱住她!

    原來旦从未离开,怎么忍心离开?怎么舍得离开?他是做出了离开的样子给她看,刻意把身子藏了起來等她主动开门。

    他知道她一直都在这里,在这一道朱红府门的隔绝之后默默然与他一起立了整整一日,也知道她一定会在自己“走”后忍不住开门看他、静静然目送他。

    突忽而來的怀抱、猝然出现的人,令婉儿一时不知道这是惊喜还是噩梦?秋风洒沓、昆叶如织,整个世界都被蒙上了一层急剧降下的绰约清霜;在织就出的朦胧境界里,她与旦相拥相抱,想推开却莫名的沒有做到。

    “为什么还不走?”终于,几多辗转后那双潋潋的眸色泛起点点柔光水润,婉儿伏在旦的肩头蹙眉敛悲、哽咽微微,“为什么要回來?”又一发问,纤细徐款。

    “为什么不见我?”旦反问她,抬手紧拥着她柔曼的身子,这样反问,声音沉沉的。

    婉儿心念沉淀:“因为不想……”

    “不想见还是不想念?”旦踩着话锋打断。

    我知道你是想念我的,我只是不知道,你究竟是不想念起我,还是不想见到我?

    容易引起歧义的问话,婉儿却可以听的明白。须臾她启口:“都有。”声息颤颤。

    不想见到你,因为不能见你;不想念起你,因为不能念起你,因为念起你会令我心痛难持,我怕我会欲罢不能,我怕我会控制不住我自己……但“不想”归不想,却又能不能真正的做到?

    李旦摇摇头,面颊贴烫着婉儿柔软的秀发,颔首微微的叹了一口气:“不要说谎。”喉结慢动,眉峰聚拢,嗓音是低沉的,带着一抹透过灵魂的睿智,“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悄悄的看着我。与我同受秋风侵蚀、寒雾逼体……从未曾离开。”一顿后,次第吐出。

    婉儿心中忽动容,一倏然泪流满面,口不对心的话就在这时一股脑的抛出來:“李旦,我讨厌你!” 她猛地挣脱了他的怀抱,再也不抑制内心的悲声,泪水纷扬中大刺刺的向他吼了这么一句,旋即转身便向府内跑回去,有如一个心思被人拆穿后因尴尬不止、故突然乱发起脾气的孩子。

    旦却长臂一伸、一下子把她重新匡了回來,有力的臂弯将她软软的沁着微微冷意的身子拥的更紧:“那就讨厌我吧!”说话间臂弯猛地用力,一把横抱起纷乱无措的婉儿,颔首捉住她的唇瓣磕着牙齿狠吻下去。

    燃着情潮带着肆虐的吻來的风横雨狂,这样跋扈霸道的相王婉儿还是头一次见到!很快的,他的强势飞速盖过了她自诩的坚强,她便慑于他阳刚的气息、彻底倒戈在他禁锢的爱巢之中。

    就在这一瞬间,她忽然心中好笑,蓦地一下明白,天地乾坤、宇宙阴阳,一个女人的强势即便再凛冽再坚韧,却又能强势坚韧到哪里去?大千世界自有其规律,阳刚的男子永远可以压过阴柔的女子,这是天地间持平的**,所以太坚强坚韧、必露锋芒的女子,予其说是惹人尊崇,不如说是合该心疼!

    这个吻维系的时间委实不短,由一开始强势的攻城掠地慢慢转化为探寻的予索予求。过度呼应着心潮情愫,尤其微妙。

    秋风撩拨的衣袂袍襟猎猎起舞,人便被埋进了大落的绸缎缭绫里,显得也是汩汩的。

    婉儿微僵的身子在这饱浸荼毒、甜蜜又哀伤的激吻之中,渐渐软化成一滩水。粉香萦鼻、薄汗如淋,她循着他的引导而一步步迎合而上,那么自然、又那么亲昵,仿佛一切水到渠成。二人半推半就的,一路相拥相倚着进了府去……

    。

    晨曦时的光影把这一室暧昧扯的悠长,旦与婉儿双双躺于熏香的暖榻。

    他们是一起醒过來的,相视一眼便于彼此的瞳仁中寻到了自己的倒影,即而柔柔一笑,内心尤其安然。

    婉儿枕着旦的臂弯,亲密姿态看在眼里顺势又柔和,呼应一种自然造化下阴阳一体、玉女金童的纯粹之美!两个真心相爱的人相拥一处,无论何时都是合该令人感动。

    早起的秋虫尚不曾饮下白露水,附在枯枝凌叶间啁啾嘶鸣、喑哑鼓噪。心境跟着一撩拨,婉儿蹙了蹙眉:“时今出了宫,便不大方便再如先前一样随时监视、冷眼观看宫中诸多时局。”但内心何其平和又何其安然,因为此刻他在身边,“行起事來,便不再方便了。”徐徐低语喟他,落言时心中还是沒避免的一纠葛。

    旦眉峰聚拢又舒展,这样的情势不用婉儿多说,他亦思量的明白也看得清楚。可事情已经如此,又还能如何?予其善感多思苦心瞭望而不得结果,倒是不如顺理成章、摸着石头一步一步淌水过河。

    他把臂弯又收一收,将她搂一搂:“出來了,就好。”转目温存,沒有多话。

    婉儿摇了摇头,面向他时这话说的有些急了:“可我时今还是皇上的昭容,若是有人利用这一点,來寻我们在一起的许多不是而

    害了你……”

    “所以你就不肯见我?”被旦打断,灼灼目光逼着她压制过去。

    婉儿下意识垂眸避开这压迫,无声默认。

    这是原本就知道的答案,却又还要问她做什么!心念一堵,旦转目叹气,平朗的声音里夹着一脉徐徐的落拓:“婉儿啊!你一直都是明白人,时今却如此糊涂?”重又与她四目相对,即而口吻再低,“皇上若是想要杀我,我们再怎样谨小慎微的度日过活,他也都能在这之中寻到间隙。倒不如磊落一点儿、恣意一些,且管那旁的呢!”内心积蓄的思潮、那些压抑就此徐徐然道出來,旦心中忽而澄明,只觉整个人都是轻盈盈的。

    这话使婉儿一定,顿有一种兜头而下的灌顶醍醐之感!她内心一动,唤起一抹后知后觉的恍然。

    旦的话沒有错,道理明白,可谁又能如他一般行來顺势?

    “……是我糊涂了!”半晌辗转,她颔首深深的吁出口徐气,落言一叹。

    旦脉脉的目光已经定格在她清朗如莲的面靥间,那些不需刻意矫情、自有深情一段的字句顺势潮水般席过來:“如果沒有你,活着又有何意义?”他俯身,在她耳畔轻轻的附过去,唇兮款动时撩起痒痒的心悸,“婉儿,答应我,不论什么时候、什么境况,都不要再让我找不到你,都不要再把我遗弃,亦或者……遗弃你自己!”

    不高的声音自有深意的沉淀,婉儿面上一阵湿潮,心中亦是泪雨滂沱。

    不会,我不会!不会的……

    遵循着内心深处一束灼亮的光,升腾起一道擂鼓般的呐喊。婉儿顺应了自己的心愿,阖眸定定的点下头去。眼睑微垂时,视野已经模糊一片、变得婆娑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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