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不停蹄的行至第二日晌午,雨势还保持着前晚的大小,只是雨里不再掺杂冰雹,在这样的恶劣天气下赶路,人和马匹都有些吃不消。

    马车内香炉内燃着上好的龙涎香,香气氤氲缭绕,壁角的琉璃宫灯旋转着忽明忽暗的漾出迤逦柔和的微光,年轻男女面对面倚壁而坐,眸子专注注视于对方,本该是很和谐恬谧的调调,只是两人的姿势却……

    萧静好和沐沂邯所乘的马车是几驾里面最好的,但顶蓬却已经开始慢慢渗水,到现在已经如下小雨般的滴着水,所以萧静好只得拿了茶碗接着不断滴下的水珠,但是顶蓬不止一处漏水,所以沐沂邯也不得不拿个茶碗接着雨水,此时两人举着碗的姿势怪异,萧静好觉得像两个对着要饭的乞丐,而沐沂邯却觉得怎么有点像洞房交杯酒前的碰杯,如果眼神再荡漾着旖旎点的话……

    “你眼睛生病了?”萧静好疑惑的看着面前人挑眉眯眼,黑眸流转眉梢含春,美则美矣,只是这小眼神怎么就让人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呢……

    面对不解风情的人,沐沂邯实在是有种对自己魅力而言的挫败感,他自认为只要他愿意放电绝对没有女人能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过,有可能是因为这是白天她又在假正经,要不,等天黑了再试试?

    “主子!”

    沐沂邯和萧静好对望一眼,两人心里猛的一沉,萧静好快速掀开帘幕,车外人气喘吁吁的禀告:“盐湖大坝决堤,银平镇,三河口,梅乡受灾,庐州城已经戒严,说是怕有人浑水摸鱼抢夺灾民财物,沐悉他们也被庐州知府以保护的名义给扣在了驻兵大营。”

    “告诉刘昌平,改道巢县,直接去盐湖!”

    “那怎么行!”车外赤云骑睁大眼睛,着急间已经忘了自己是否顶撞了主子,“别说走小路会遇到山洪,盐湖灾区那边正乱,您没有官印和文书在手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如想办法和沐悉汇合后再……”

    沐沂邯直视着比他话还多的部下,那家伙最后反应过来,最后几个字生生憋进了肚子里,灰溜溜驾马到队伍前面去找刘昌平了。

    萧静好放下帘幕,见他垂眼敛目沉思,薄唇禁抿,琉璃宫灯的光打在他玉般光泽的脸上略显萧索,长睫的阴影几乎覆盖了半张脸,就连眼尾那颗朱砂痣都几乎深沉到看不见,他缓缓抬起手中茶盏递至唇边,就那么很自然的浅浅抿了一口,萧静好正欲拦却发现对面人喝雨水喝得还挺满意,丝毫没受影响的继续沉思。

    萧静好觉得好笑,但怎么笑在心里竟变的涩涩的,涩到心情陡然低落,就像本在胸腔的心莫名钻进了肚子里,还一揪一揪的疼得难受。

    直接取道巢县要比走庐州城官道近许多,傍晚时分就进了巢县地界,一直都急着赶路的沐沂邯很出乎意料的让刘昌平就近找了家客栈,将守备军前移五里等候。

    一行十几人在简陋的客栈胡乱吃了点面条,沐沂邯竟让老板收拾出三间客房,刘昌平惊讶的瞧了他半晌,面带希冀的探道:“爷,咱不赶路啦?”

    沐沂邯也不理他,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油腻发黑的木桌,说道:“元儿你和赵村长,刘家两位嫂子带着孩子就留在这客栈,我留两个人在这保护你们,其余人马上出发,马车找个地方毁掉,全部骑马要赶在后日前到达盐湖。”

    刘昌平和他两个老婆听闻他此言长吁了一口气,毕竟穿小路到盐湖需要穿山而过,万一有山泥倾泻那就是九死一生,大人倒无所谓,主要是还带着三个孩子,最小的丫头才一岁,这一路行来几个孩子早就开始吵闹不休,现在算是松了口气。

    赵村长听说要他留在这,立马站起来反对:“公子救了我们全村人的性命,现在也是我该出份力来为公子略尽绵力的时候了,公子既带我来就不可把我留在这!”

    沐沂邯见赵村长态度坚决,也没再说什么,淡淡起身后黑眸扫向心不在焉坐在桌边一手捧碗一手拿着筷子戳嘴巴的萧静好,所有人识趣的该走的走该避的避,一时间堂内只余下他们两人。

    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和不知怎么说的话如鲠在喉,立在木桌那一边的人,黑眸灼灼瞧着她,不知怎的心头一堵马上有些炽热的东西从心底窜上来穿过鼻腔涌出眼眶。

    下一刻已经被他轻轻拥住,脸贴着他的腰,泪水将他的绸衫染湿了一大片,他修长的掌不停轻扶着她的发,这来回重复的动作带着毫不旖旎的缠绵,和只有彼此才能感觉的到的不舍。

    人都是在磨砺中慢慢成长的,也许在前两个月萧静好会任性的缠着他跟着他,但现在她才开始懂得,有时候好好听话才能帮得到他。

    “好了,好了!”他轻推开她,低头瞅瞅腰间绸衫上的泪痕,略带嫌恶的皱皱长眉呲牙咧齿:“咦……”

    萧静好破涕为笑,抓起他的袖子一把擦去眼泪鼻涕,站起身嗔道:“等你八天,要八天后还不见你人本姑娘就携款私逃远走高飞从此以后天高水远山高水长青山隐隐水迢迢……哎呦!”

    话没说完额头就中了一记爆栗,她吃痛的捂住额头,面前的混账男人撇着唇一脸不屑的将她从上到下扫了一遍,指着她的腿嗤笑出声:“就凭你这两条小短腿?还想远走高飞山高水长?”

    “那又怎么样?”萧静好鼓起腮帮子:“我的腿短那马腿够长吧?”

    “我可是听说过,某人的腿连马蹬都够不上,要不委屈点骑头小毛驴也是可以将就跑跑路的!”

    他没心没肺的笑的无比灿烂,眉梢飞扬眼如桃花,身长若崧白衣若仙,眼尾的朱砂痣莹莹闪闪,在这破败简陋阴暗的栈堂内就如一道眩人眼目的光芒,让人本是平静的呼吸不知怎的就为之一滞。

    桟堂内安静下来,沐沂邯收起笑意,深深看了半晌,伸出双手扶上她的肩,正色说道:“好好在这等我,等庐州府清理干净了我会让沐悉来接你,自己留点心眼,别和其他人接触太多,不要离开斥云骑的视线,知道了吗?”

    萧静好点点头,说道:“你也一样,守备军毕竟不是你自己的人,要多防着点,前面山路雨天难行,必要时让他们先开路,你穿盐湖进庐州必定要经过洪灾地县,那边现在肯定很乱,一定提防冷箭,刘守备可靠吗?”

    沐沂邯听她说道“必要时让他们先开路”时,早就心花怒放,她从来就不是一个自私的人,甚至是无私到有点一根筋,但现在她却为了他的安危小小的私心了一回,这怎能不让他欢喜,这还没出发就恨不能就此抛开一切带着她青山隐隐水迢迢的飞到天之涯海之角,看尽人间繁华,朝起暮落再不分开。

    忘情的俯身堵上她柔软的唇,用力汲取她的气息她独有的香,舌尖缠绵诉不尽相聚苦短离别情愁,道不完心间澎湃齿间情浓,怀中人无力的攀附着他,竟也忍不住生涩的回应着他,唇齿相依在这陋室竟开出藤蔓交缠五色缤纷的花……

    总有不识趣的人在这时候面带尴尬的杵在不远处,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还要不怕死的轻咳两声。

    那咳嗽就像闪电般击中还算清醒的萧静好,她弹开的同时听到了两人门牙清脆的碰撞声,在这安静的环境里陡然响起,让人不注意到都不行。

    刘昌平干笑着杵在门口,他才和两个老婆“道别”完,才到门口又碰到这血脉喷张的一幕,干笑的同时在想干点柴不放火什么的最没意思最让人瞧不起了,但他现在最忌惮的就是这沐沂邯,早上终于体会到了这飘在天上陡然落地的感觉,他发誓再也不要尝试第二次,于是他讨好的把脸上的干笑换成了一副鼓励加了然的笑,还意味深长的挑挑眉意思是你们继续别把我当人看大家都是过来人情不自禁亲亲摸摸搂搂抱抱推推搞搞都是正常的受世人膜拜的让和尚向往的让男人痴狂的让女人销魂的……

    萧静好做贼心虚的把嘴唇包进牙齿里掩饰被某人咬肿的那一块地方,眼睛横着刘昌平猥琐的老脸,恨不得用目光将他戳几个洞。

    ——坏好事者天地不容!

    沐沂邯倒是一脸平静,眼光移开不再看身边人,转过身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淡淡嘱咐:“等我,记住看好了刘家两位嫂子和三个娃娃!”

    萧静好脆脆一声答道:“是,爷放心,我一定不眨眼的看好啰!”

    刘昌平听着他们俩一唱一和,再也笑不出,耷拉着脑袋跟在了沐沂邯后面出了客栈。

    萧静好追出客栈门口,看着他踏蹬上马,看着他扬鞭飞奔,前面的路似乎无尽又似乎很短,他的影子越来越小,但能看到在路的尽头时他抬手扬了扬手中马鞭……

    ——等我!

    天空雨势渐歇,有时候老天就是这样奇怪,若早一天歇雨是否堤坝就不会溃,那三个村子就不会遭遇洪水,如果雨就这样停了下来,势必不是好兆头,这是一种感觉,很不好的感觉……

    当晚,刘昌平的小女儿生病了,哭的声嘶力竭,在隔壁房的萧静好被这奶声奶气的凄厉哭声吵得睡不着觉,此时肚子也开始有点闹情绪,于是她爬起床打开房门,一个黑影唰的一声出现在门口挡住了她。

    “姑娘去哪?”

    萧静好抬头瞅他,这些人都不用睡觉的吗?三更啊,居然还能精神奕奕的唰一下弹出来,挡她的路。

    “呵呵……”萧静好讨好的笑着伸出一只手指拨开这人拦在门前的手臂,“茅房,呵呵,茅房!”

    男人脸一红,连忙让开。

    萧静好大咧咧出了门,往茅房走,走了两步回头一看这死心眼的赤云骑居然还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这下她萧静好可不乐意了,哪有姑娘家上茅房屁股后面还跟着个傻不列颠的大男人的,茅房就那半堵墙,高山流水一泻千里的声音本就堵不住,在茅房蹲着也不能尽兴,还不得憋死她,再说这些人啥都要向主子禀报,到时候会不会千里传书,穷酸版上曰:姑娘三更蹲坑,那气势就如山洪暴发一泻千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简单扼要版上曰:姑娘,三更,蹲坑,四响,五炮,搞定!

    想到这萧静好心中恶寒,肚子更疼,一疼火也大了,顾不得许多对身后人吼道:“我警告你别再跟来,否则将你塞进茅坑!”

    瞧了瞧他似乎被威胁到了,忙捂着肚子往茅厕奔,却听身后人说道:“姑娘若再出什么事,就是要了主子的命!”

    萧静好被他这句话定住了脚,步子再也迈不开,心潮澎拜间似乎肚子也不疼了,取而代之的是说不清的堵心,还有莫名的心慌。

    这心慌在听到隔壁房间女娃娃刺耳的近乎于惨叫的哭声后变成了心惊,生病那有这样哭的,她脸色一变忙拉上身边男人一起冲了进去。

    刘昌平的二夫人一脸焦急的抱着孩子来回踱步,孩子一脸泪痕抽泣到满面通红,几个下人跟在旁边唉声叹气不知如何是好。

    “孩子什么了?”

    二夫人本就被孩子吵的六神无主,见萧静好进来问孩子情况,病急乱投医的哭诉道:“我也不清楚,从昨日吵到现在,也没见发热风寒,瞧也瞧不出原因,这可怎么办……”

    萧静好上前一看,孩子脸色红的不正常,表情痛苦,显然已经快哭断气了,忙要二夫人吧孩子放床上,轻手解开孩子的罩衣,先看了看胸前皮肤没有淤青,在检查小手小脚,在抬起孩子左臂的时候本是哭累了的娃娃又是一声惨叫,萧静好当下便断定是手臂折了。

    二夫人恍然大悟,原是前晚马车颠簸,抱着孩子的下人当时在车上颠倒过,看似护着没让孩子撞到,谁也没想到孩子的手还是折了。

    这小村子如同荒郊一样,指望请大夫是不可能的了,但也不能再耽误,否则孩子的手不废也会给哭断气。

    萧静好医术不精,只能检查出病因但要她接骨疗伤那是不可能的,何况还是这么小的孩子,几人一筹莫展,孩子哭的呼天抢地,半晌一直跟在萧静好身后的赤云骑淡淡开口:“属下试试吧!”

    萧静好眼睛一亮,对啊,怎么就没想到这人,会武功有内力的人对这伤筋动骨是最擅长的了。

    二夫人看着这手大脚长的男人有点不放心,脸上露出微微质疑但又不好明说,萧静好看见了她的样子,拍拍她的手笑道:“放心吧二夫人,咱们家的人从不轻易做没把握的事!”

    二夫人稍微放了点心,为今之计也只能试试了,她也回以一抹苦笑,两人却没发现正欲给孩子疗伤的高大男人在听到萧静好的那句话时微微怔了一下,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流自他心里涌出慢慢浮现在他脸上柔和了本刚毅的线条。

    萧静好抱着孩子指按她的右手合谷穴,男人左手护住孩子心脉,右手轻轻握住孩子的右臂,轻揉半晌后突然一推,清脆的骨头复位的声音响起,孩子疼的大哭,二夫人忙上前抢过孩子抱在怀里,正欲急言责怪,萧静好大笑一声点点孩子的鼻子说道:“骨头接上了,允许你再哭一下下就闭上你的小嘴巴哦,也好让我睡个好觉,呵呵!”

    “真的?”儿夫人一喜,在看看怀中孩子哭归哭,已经开始张着小嘴到处找奶头了。

    “好了,那我们先去休息了,好好照顾娃娃吧!”

    萧静好挥挥手跟着斥云骑正要出门,却听到身后二夫人急声唤道:“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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