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总督署门前好不热闹,督署的官兵将在大街两边拉开了长长的防线,将看热闹的老百姓拦在街道两侧,督署门前十余名腰挎长刀的精兵守与石狮两道,宽敞的门庭前一字排开三顶枣红色八抬官轿。

    今日是江淮总督,庐州府巡抚和江淮巡按御史视察盐湖大坝的日子,庐州城的百姓不知道从哪得来的消息,一大早就等在街边,此刻被刘韫派出的督署官兵拉着阵仗挡开,人群里时不时还有人往前哄挤,让官兵们烦不胜烦,又不敢动粗。

    刘韫当先跨出大门,看见此景眉头一皱,眼睛瞪向身旁的属官,属官弓着腰哭笑不得,这百姓怎么来的他也不知,一大早的赶也赶不走,只能派人拦下。

    “哇!”

    人群突然一阵喧闹,刘韫正欲发作,身后传来一人的笑声:“庐州百姓盛情,本候真是受宠若惊啊!”

    沐沂邯一身暗红官袍,和吴道远相携步出督署大门,行至刘韫身旁站定,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的瞅着他。

    人群喧闹过后渐渐安静,无数双眼睛直巴巴看向督署大门台阶上那个最亮眼的人,本是保守呆板到晦蒙的暗红官袍穿在他身上却是另一种气质,不知道是衣服衬托着他还是他衬托了衣服,平日漫然清疏之态此刻却显出少有的端重,端重之余又不失卓绝风采,官袍上那只精绣的白鹤勃勃展翅,正如他此时高华气度,在人群之中熠熠生辉。

    “画似的人儿,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看到。”

    “是啊,是啊,可惜不会作画,要能得一张他的画像也好日日端详,哎……”

    “你们说什么呢,那可是有爵位在身的皇亲国戚,能这样让你远远瞅瞅就不错了!”

    “诶,听说三乡疫情都是这位侯爷安排的人在控制,又是设惠民药局又是发抚恤金的,今日又要去巡视盐湖大坝,这才来几天就雷厉风行的办实事,哪像有些官……”

    “就是,他要不来这疫情还不知道要扩散到什么程度,我看那些当官的就知道拿老百姓的,没一个为百姓着想的。”

    “可惜他只是来巡查,要是能留任就好了。”

    人群里议论着热火朝天,刘韫的脸色变了几变,伸手一引,道:“御史大人,请上轿吧!”

    这第一抬官轿应该是官位最高的来坐,刘韫本是客气客气,哪知沐沂邯可不是讲客气的人,刘韫一引他就便顺其自然的坐上了第一顶官轿,上轿后还掀帘笑望眉毛已经竖到了头顶上的刘韫,:“刘大人,别客气!”说着伸手一引,指向第二顶官轿。

    刘韫拂袖冷哼,跨上随后一顶官轿,吴道远摇摇头,蹬上了最后一顶,他可做不到像某些人一样,危机就在身边还能笑的花枝乱颤,方才门前重兵可不是为了保护什么人的,如没猜错,这一路到盐湖身后跟上的重兵只会有增无减,老吴在轿子里叹口长气,手心早就冒出了冷汗。

    轿夫抬轿起行,不紧不慢的沿着道府长街向北城门而行,盐湖汛期未过,为了各位大人宝贵的性命所以不能乘船,此次只能绕路到决堤岸口,搭官轿到了北门再换乘马车。

    刘韫在轿子里一路听着窗外百姓的喧哗,心里烦躁不已,总觉得这些人来得有些诡异,但又说不出到底问题在哪,这一路都快到城郊了,窗外喧哗之声尚未减弱,他把玩着手里的一对狮子头麻核桃,心却定不下来。

    “草民有状求递!”

    人群中一个高大的布衣中年男子突然冲破官兵拦线,在轿前“噗咚”一声跪了下来。

    轿内的沐沂邯缓缓笑了,刘韫转动着核桃的手指疆了,吴道远本僵直的背慢慢弯下了。

    “大胆刁民,竟敢拦截总督大人的官轿,来人哪,拿下!”

    轿边骑着马的副将瞪大双眼,手中马鞭扬在空中,心中正在懊恼不已,怎么就让这人轻松的跳了出来,居然还快过了他手中的马鞭。

    沐沂邯掀开轿帘,看向一直骑马挡在轿前的副将,笑着道:“这位大人,莫不是前头风景甚好,您瞧走了神竟不知挡了本候的轿?要不,这状子您接?”

    “这……这……”那副将回头看着轿中人一脸的笑意心中不知怎的竟无端胆寒,支吾了片刻才回道:“末将卫护几位大人,不敢造次。”

    “那便麻烦起开!”沐沂邯挑挑眉毛,一副你该自觉的表情。

    副将无语,只得掉马退至刘韫轿旁。

    沐沂邯下轿,走向那跪地高举状纸的男人,一个意料之内的声音自身后轿内响起,“民事状纸御史无权接!”

    “哦?”沐沂邯收回手,看向刚跨下轿的刘韫,“那请问总督大人,何人能接?”

    刘韫轻蔑一笑,淡定道:“各省巡抚,各县知府!”他仰头藐视着沐沂邯,心里想着你费劲心机安排人拦轿递状纸,可有想过无人敢接?

    “那好!”沐沂邯上前扶起拦轿人,笑道:“第三个官轿,去吧!”

    那男人点头,起身就往第三个官轿走,此时道边百姓再无喧哗之声传出,人人的双眼跟着那手捧状纸的男人,不知为何,此时的气氛安静到有点诡异,男人一步一步的步子也显得越来越沉重,仔细看裤管都在微颤。

    刘韫的眼睛也盯着男人的步子,脸上一副胸有成竹的笑意,他笃定这状纸今日根本就递不上去,他能活着走到第三顶轿子又能怎么样?吴道远敢接?

    直到男人在巡抚轿前跪下时,刘韫终于脸色一变,眼睛看向副将,眼神询之:冷箭呢?你安排混进百姓中的人呢?副将茫然:是啊,人呢?

    当第三顶官轿的门帘中伸出一只颤巍巍的老手接过状纸的时候,刘韫方觉到了事态的严重。

    ——吴道远反了!

    片刻后,吴道远掀帘而出,对着下跪之人厉喝道:“何方刁民,如此大胆,你可知道民告官若查出不属实当鞭刑致死?何况你告的还是江淮总督刘大人!”

    “呼!”

    人群立即骚动,哄闹不已。

    刘韫冷笑一声,欲上前,被沐沂邯伸手拦下,“刘大人,状纸已接,您现在属于当事人,请自重!”

    刘韫大掌一挥,骂道:“去你妈的当事人,告到老子头上来了,不要命了吗?”

    “吁!”

    人群又是一阵唏嘘。

    沐沂邯冷笑,骂吧,再骂狠点,死得更快!

    刘韫一把抓起地上那人,怒道:“你敢告老子?告老子什么,你倒是说说!”

    那人被他抓小鸡似的拎在手上,吓的浑身抖筛子似的,不过嘴巴却流利的很,开口就是一啪啦:“告江淮总督无视国家法纪,监守自盗,欺上瞒下,贪污工程款项至盐湖大坝决堤,冲毁良田万亩死伤无数,私扣朝廷赈灾银粮,于灾年勾结奸商,囤积粮食从中获取暴利,压迫百姓,苛税暴政,烂用私刑残害无辜忠良……”

    “去你妈的!”刘韫爆发,一把把那人甩出几丈以外。

    “啊!”

    围观百姓惊呼声中,一道暗红光影飞速射出,在空中一个漂亮的翻身拖出一道亮丽的弧线,在那人落地前稳稳的接住了他,随后脚尖点地借力一跃,轻松回到方才原地落下。

    “哇!”

    人群一阵惊叹,有人带头鼓起了掌,立时掌声如雷。

    “御史大人好功夫!”

    “狗官,当众行凶?”

    “天理何在!”

    “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你杀了人也赖不掉!”

    “请御史大人带天子裁夺,惩治狗官!”

    “杀了狗官,杀了狗官!”

    “杀狗官,还我干净庐州,杀狗官,还我干净庐州,杀狗官……”

    所有人喊起口号,人数众多,喊声如震天动地般席卷。

    “乱民暴动,保护总督大人!”副将在声浪中狂喝一声,一把抽出了腰间刀鞘中的长刃,高举头上。

    此时来时的宽道尽头如雷的步履声传来,人们放眼望去,乌压压的方正对列已然靠近。

    “是驻城军队!刘韫胆大,竟拿该保护百姓的军队来对付百姓!”

    刘韫冷笑一声,捋须看向沐沂邯,道:“唆使百姓挑起事端,你就这点本事?在京都那点破事以为老子不知道?故技重施拿来对付我?”

    沐沂邯背手而立,静若泰然处之不惊,对刘韫的猖狂得意只是报以一笑,这样的态度倒让刘韫暗自一惊。

    眼见驻城兵方阵越来越近,人群此时突然骚动不已,刘韫惊然回头望去,沿线拉线官兵竟被百姓围殴,看架势那些百姓竟然个个都是练家子,官兵居然在烟尘中抱头鼠串,周围突然几声急唰声,十几条黑影一闪间,前后左右督署精兵已然被制,自己肩后一紧,想跑已经晚矣。

    “对付你这样的蠢货,故技重施——足矣!”身后之人语调轻缓,却尽带杀意!

    “哼!”刘韫目光矍铄,冷冷一哼:“有本事制住老子的两万驻城守军再来说话!”

    突然一张大脸伸到刘韫面前,破锣喉咙叫道:“老匹夫,龟孙子,你的驻军?娘的,老眼昏花了吧!”那人大掌将刘韫的脑袋一扭,破锣喉咙在他耳边炸道:“看清楚,看清楚,你爷爷我带来的两万驻军怎么变成你的了?要脸不要脸?要脸不要脸?”

    “沐悉,聒噪!”沐沂邯揉揉耳朵,将刘韫推给了激动不已的沐护卫,扬扬长眉看向脸色灰败的刘韫,笑道:“刘大人,怎么样?本候安排的如何,和你的手段相比是否还拿得出手?”

    “你以为你的总督调令能大得过皇上的金羽令?莫要妄自尊大,否则跌的很惨!驻军不是你的,江淮不是你的,督标军也不是你的!”

    刘韫面露惊色,庐州城外前后两营督标军看来他早已知晓,现在才知已无退路,苦笑数声,问道:“你是如何在老夫眼皮底下部署的这些?”

    沐沂邯想也不想吐出四字:“民心所向!”他黑眸看向两道拥挤的百姓,说道:“不得民心者,人人所望诛之,若你是个爱民如子的清官,哪怕只是个毫无建树的官,本候想除你也难除掉,你以为这城南到北几里路旁,上万百姓都是本候的人?本候能安插多少人混在里面?这些不过都是你抛弃的老百姓而已,驻城官兵吃谁的,用谁的?你当真是你刘韫的荷包掏出来的真金百银?还要多谢你刘韫这么多年来的建树,否则沐悉就算除掉了几个驻防将军拿着金羽令也难号令驻城守军,你可别忘了,你的守军也是有亲人的,至于吴道远他们,在你的压制下谁会服气,就像一锅文火烧开的水,稍微加一把火就能让它瞬间沸腾,你有督标军,他吴道远难道就不能调动抚标军混入百姓之中?你以为本候当真只带五十人草率出巡?不这样怎么能让你和中宫放下防备?哦,对了,还有刘守备,你将人马混入守备军,真真一步妙棋,不然本候还真找不出理由让刘昌平趁着内乱‘逃’回庐江县等着你的调粮令,不是这样本候也不知道你的督标埋伏在城外南北两门准备着就这两天动手,既然是这样,本候何不先下手为强,你刘韫不想多活两天本候就成全你!”

    “哈哈哈哈哈……小小儿郎竟说大话!”刘韫猖狂大笑,高声喊道:“老夫为朝廷封疆大吏,岂可你一个小小巡按御史说杀就杀?你杀了我你也别想活命,皇后不会放过你,章相不会放过你,内阁大臣不会放过你……”

    “是吗?”沐沂邯逼近,两眼凌冽寒意四溅,让刘韫心里一颤,后面的话竟生生吞进了肚子里,这一刻他认为,如果再说下去,这个胆大妄为的巡按御史真的会立即取他性命于眼前。

    刘韫闭上眼睛,远处传来马蹄声,他睁开老眼,放眼望去,他调配的两营督标军正由前后夹击而来,垂死之人两眼一亮,顿时来了最后一搏的拼劲。

    “御史为了老夫也真辛苦了,不送你一个大礼对不住你!”刘韫硬着脖子直着腰,翻盘成败就此一举了。

    “哦?”沐沂邯挑眉斜目扫向片刻就活了过来的刘韫。

    “在老夫官轿里,自己去取!”

    他话音方落,一旁的赤云骑已将东西递上,沐沂邯接过那蓝布包袱,慢慢解开,在包袱缝隙露出的一截衣角落入眼帘时,他的脸色就变了。

    快速撕开包袱,一件染满血迹的衣裙。

    刘韫看着沐沂邯颤抖的双手及刹白的脸色,得意的笑了,这是他准备已久的杀手锏,若让眼前人失去镇定风云变色,唯有此血衣。

    “她在哪?你不说我立刻砍下你的脑袋?”他抓起刘韫的衣襟,双眸喷火,额角青筋崩现。

    “梅乡!”

    “主子!”

    “主子!”

    “侯爷!”

    沐悉快速跨马追上已经驾马奔出十丈之外的主子,身后几名赤云骑面露焦急但不敢妄动,因为主子在上马前给了他们指示——立斩刘韫,吴道远跳着脚叫喊,无奈人已奔远,他暗骂着这混账侯爷居然此时丢下乱摊子,真是个疯子!

    吴道远正跺着脚,突觉脸颊一热,伸手一摸一看,手掌一片鲜红,惊悚的不止手掌的鲜血,他抬头方看见刘韫瞪大着双眼缓缓倒下,一支长箭在太阳穴自左而右对穿,就像一个竹签穿着的烧饼一样,称霸江淮十余年的直隶总督就这样轻飘飘的结束了性命,他的两眼突出一脸的不甘之色,仿佛是算不到沐沂邯竟如此决绝果断,如此草率……

    “谁放的冷箭?啊?啊?”斥云骑慢悠悠的指着人群,慢悠悠的询问。

    “不是我,不是我!”

    “也不是我,也不是我!”

    “各回各家吧,别妨碍我等追查真凶!”斥云骑们两手一挥,两边的百姓很自觉的退散开去,戏散场了,人走光了,沿街的地上瘫着被打残的督署官兵抱头的抱头,抱腿的抱腿,连连哀嚎,凄风席卷,惨不忍睹,见者落泪……

    趁着人群散开了,吴道远伸脖看向远处,心想着两营督标军爬也该爬到了吧,定睛一看,乖乖,还真是全趴在地上,不过爬是爬不动了,此刻见次场景,吴道远心里阵阵后怕,若前日行差踏错,那么今日躺在这里的就不会只是他刘韫一人了,这个巡按御史行事雷霆万钧手段诡异凛冽,作为他的敌人及对手是多么的悲剧,皇上居然将能调动南晏各州县驻军的金羽令交由他手,看来对他不是一般的信任,而是到了宠信的地步了。

    又有马蹄声由远而近传来,已有赤云骑迎了上去,“十七,你和姑娘没遇到主子?”

    “怎么了?主子呢?”

    “哎呀,主子被骗了,他现在去了梅乡找姑娘!”

    萧静好脸色一变,十七已经掉转马头,直向梅乡急弛。

    心向某人一路的奔波,满心的欢喜,城门才放行她就和十七向城内驾马狂奔,为了躲避督标军他们绕了远路,却没想到却和他错过。

    梅乡,疫病最重的村子……

    此刻萧静好恨不得将马插上翅膀,因为那种不好的预感又来了,若追不上他,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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