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德殿御前带刀行走沐悉沐大人,这雀牌声声不绝于耳,可是挠的您手心痒痒了?”沐沂邯高居马上,垂眼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的宝贝护卫。

    沐悉头一偏,眯眼狞笑道:“何止手痒,俺心尖都是痒的!”

    “那敢情好!玩两把去。”沐沂邯跳下马,当先而行,“赢几条裤子也好给这驻地做两面军旗挂挂,天可怜见的。”

    身后一排官员觉倒——不觉躺倒,仰面朝天四脚向空的那种。

    沐悉的破锣嗓子再次发挥了重大的作用,演练场上气势如虹,仰天一声吼,穿云十声嚎,黑瓦营房里的人立刻像窜鼠一般的涌出来。

    沐沂邯一瞧,哎……不由得无奈叹息。

    那一只只能叫兵么?

    百把上十只提着裤子睡眼惺忪打着呵欠扣着眼屎,百把上十只搓着肚脐挖着泥垢随手一捏手指一吮,百把上只个啃着烧饼端着土碗灌口黄汤打着馊嗝,百把上十只捧着骰子翘着腰蛮子翻着眼皮子抖着小腿子,最后剩下的一些留着鼻涕哈喇子眯眼瞧着他偷偷摸索着裤裆子。

    “大人……”吕江看到了这潦倒的沧海军,终于不安了,忐忑了,不知道说什么了。

    “呵呵!”沐沂邯的笑,在这演练场惊然响起,划过一片被惊悚到的小心脏。

    “钦差大人前来整肃军容,你等还不列队?”阮辉扬怒吼一声,将手中长鞭在空中打了个响尾。

    于是,所有人要紧不慢的稀稀拉拉的列起队。

    “嘿,你踩老子脚了!”

    “gan你娘,你站错队伍了……”

    “去去去,瞧你那怂样,兔儿爷玩多了吧?”

    “嘿嘿嘿……他瞧那钦差大人的眼神……”

    “躲啥,你丫裤子都撑帐篷了,一柱擎天,哈哈哈……”

    阮辉扬的长鞭又是一个极亮的响尾,吼道:“队列好了,原地坐下!”

    灰尘一扬,所有人软塌塌往地上一歪,有些不情愿的嘴里低声骂骂咧咧的,一时间乱哄哄的。

    “安静!”吕江伸着脖子一嚎,他终于有点看不下去了。

    沐沂邯瞟他一眼,森凉一笑,问道:“军容何在?军姿何在?本官只看到了三埠湾难民而已,吕大人,南晏的沧海军呢?”

    吕江脸一红,怏了一下正在找话答,底下士兵里有人摸着脚丫懒懒道:“俺们就是沧海军,大人,您眼力可不好,难民那档次可比俺们高多了!”

    底下人群一笑一哄,一人开了头就有不少人开始嘀咕:“ 省省吧大人们,被朝廷遗忘的军队,哪还有什么军姿军容,没人看!”

    “就是,各位大人就别劳这些神了,让我们自生自灭得了……”

    “推牌九,掷骰子猜大小,这才是我们的本命!”

    “就是,就是……”

    吕江一张脸给气的青筋爆现,上前一步要吼,沐沂邯伸手将他一拦,对着底下人笑道:“本命?本官也好这口。”

    “哈哈哈……您别逗了,千里迢迢来陪咱玩骰子?”底下人嗤笑出声,又是一阵哄笑。

    “不逗你们。”沐沂邯背手而立,“不过本官玩骰子有个坏习惯,不知你们敢接否?”

    “您说说看!”

    “总要投点彩头才好的!”轻裘一掀,他席地而坐,“掷骰子猜大小,输的人脱一件衣服,输光脱光为止,本官一件衣服外加十两银子,既然你们口称比难民还惨,那就只脱衣服,这赌局你们敢接否?”

    各官膛目结舌只差把眼珠子掉地上,底下近万士兵个个眼色一亮,随即一阵大笑,捡了宝似的哈着舌头激动不已,这下子没人打哈欠没人扣眼屎没人挖肚脐了,有些好男色的士兵已经开始一边yi淫一边想象着眼前美人脱光了是啥模样。

    “您别反悔,脱光了可别哭鼻子,哈哈哈哈……”

    “玩就玩,俺们厚道,一万人和你一个人赌太欺负人,要不十个人一组,一对十怎么样?”

    沐沂邯挑眉一笑,“成!本官的护卫和你们赌,输了脱本官的衣服。”

    条件开好,赌局开始。

    沐悉上前摆开了三个骰子,土碗一盖轻轻一扫,三个骰子在碗里转了几圈落定,他桀桀一笑,道:“你们先猜!”

    “大!”最前排的一个士兵代表一叫。

    “开!”

    无数眼睛盯着碗盖子一揭,“哗!”

    士兵代表得意的一笑,后面声浪响起:“脱脱脱!”

    沐沂邯很爽快的将轻裘一解,淡然一抛,“接着来!”

    吕江想上前阻止,旁边阮辉扬把他一拦,道:“好戏在后面,沐大人这是在抛砖引玉呢,他不爽快输一局,那些个家伙会甘心?”

    于是,接下来十人一组,脱得只剩裤衩,换一组,又换一组……

    “不行!该换人坐庄!”士兵们不服气了。

    “行,你们找个人来坐庄!”沐沂邯稳坐如钟,半阖双目懒懒的也不抬眼。

    两个时辰过去,万人只剩裤衩,凄凉的在夜风中颤抖。

    有人玩不下去了,开口询问道:“大人,这输光了,明天再重新来?”

    沐沂邯睁开眼,木然四周一看,道:“光了吗?遮羞布还挂着呢,接着来!”说完两眼一闭,继续调息。

    那边庄家正欲开摇,突听身后沐沂邯道:“等等,本官觉得实力悬殊太大,一个赢十个脱这样不太好,给你们个翻本的机会吧!”

    士兵们松了口气,想着这钦差大人还是发慈悲了,好歹让他们留块遮羞布,要不给个翻盘的机会也是好的哇。

    “一个对一个吧!”沐沂邯轻飘飘的大发慈悲。

    士兵们齐齐无语问苍天!

    ——一万二千人呀,这要赌到猴年马月?

    ……

    “三更了,大人……”士兵庄家甩了甩摇骰子已经摇麻的手,满眶热泪。

    “三更呀?”沐沂邯睁眼开天色,看了看剩下的人,又看看那脱光了的缩成一窝白条条的身体,微微笑笑,道:“总不能停下吧,有始有终才好,不然人家脱光的怎么想?本官很一视同仁的,继续!”

    ……

    “喔喔喔——”

    荒鸡时分,天边露出一缕金线,朝阳即将撑破云层冉冉升出海岸线。

    三埠湾营房演练场中央,还剩下最后一朵豆芽菜巍巍颤颤的在风中摇曳,摇了整晚骰子的那一个,最后的幸存者,马上也不幸存了,他望了望后面一大窝团起的背脊,又回头看了看神清气爽的钦差大人和他的护卫,后面一群官员围在一推打着盹,再往后一千钦差护卫队齐齐整整肃穆庄严。

    他突然觉得很悲伤,却不知悲伤从何来,他咬咬牙,视死如归的眼睛一闭,将裤衩一把褪下,掩面冲进了那白花花的一窝里,将凄清的泪留在了风中……

    “啪啪啪!”几声清脆的鼓掌声,沐沂邯的声音响起,“本官现在才看出,沧海军个个都是有血性有担当的真男儿!”

    一万光杆司令埋着头轻吁,有人说话了,“大人不就是想看我们丢人么,您成功了,别说风凉话了!”

    “输得精光不为耻,耻的是输不起的人!”振振之声和着内力,让每一个人都能听得到,“我南晏海岸线唯一一支对阵别国的港口驻军,唯一一支能驾驭海船的水上军队,唯一一支能与北渊精锐水师抗衡的军队,如何能让自己输掉士气,输掉勇气,输掉斗志,输掉毅力,输掉军人的灵魂和精神?输掉这些才是你们的耻辱!”

    打盹的官员醒了,纷纷站了起来,沧海军没人说话了,整个演练场寂静无声。

    “衣服输光,你们还知道羞,知道用背脊护住自己的尊严,本官问你们,若北渊水师向你们开炮,你们该当如何?若他们登上了我们南水岸,你们该当如何?身为军人,到那时你们拿什么来维护自己的尊严?”

    朝阳升起,微炫的光铺在那人的背上,挺拔如峭壁上不畏飓风的孤松,众人将目光聚在他身上,耳边回响着那无比有力的两个字——尊严!

    “我们也想要尊严,可朝廷将我们遗忘,大人看看我们沧海军过的什么样的日子,穿的什么,用的什么,吃的什么?”一个小队长悲愤的说。

    “你穿好衣服起来!”沐沂邯指指他,“过来!”

    小队长哆哆嗦嗦的起身,将衣服裤子穿好,含着腰走了过来,抬头一看,惊得张大了嘴巴。

    沐沂邯解开最后一个金纽扣,将极品贡缎长袍一脱,递向面前小队长,“你穿上!”

    所有人不解其意,纷纷将好奇的眼光投向这个幸运的小队长,有人催着他:“穿呀,快穿呀,这么好的长袍不穿白不穿。”

    小队长犹豫了半晌,终于接过,往身上一套,四周立时哄笑不已。

    华丽无比的紫檀色滚金边螭纹长袍,此时就如一条踏花被挂在小队长的身上,他灰容黄面,一头邋遢的蓬草似的头发打着结,含着胸四周望望,又看看自己身上这件华丽的外袍,怪不好意思的一笑,一口黄牙冷不防冒出来让他更添猥琐之感。

    “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有人幸灾乐祸的调侃,却点中要害。

    沐沂邯缓缓站起来,无数双眼睛扫向他,背着光看不清表情,褪去华丽外袍,仅着一身雪白的中衣的他身姿依旧挺拔俊秀,气度依然如初,有种人的气场不靠华贵的外皮,倾城的容颜,显贵的身份来彰显,只是微微一个动作,一个平常的站姿,便让人为之所震。

    小队长在他迎面而立,明明平视着他却觉得自己似乎在仰视,头却感觉有点抬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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