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和他相识倒是坎坷崎岖,三月的一日正午我和瞻毓在去往沈府的路上,在府门斜前的小巷胡同口,途遇阿灵阿之子阿尔松阿揽着一美貌少年,语带猥琐狎戏。

    连恐带吓骗走了阿尔松阿才知,这个初见就被我惊为天人尚未及笄的优伶,便是众人口中,姿色连瞻毓都要逊上三分的霜迟。豢养娈童被清人引为风流,竞相追捧,他这般俊美无俦的相貌,又出身梨园,处境并不好过,尤其是风流成性的九阿哥胤禟更是出了名的好男风。

    “最近怎么,九阿哥可又烦人请你看台么?”我提裙临他身侧坐下,终是压抑不住的低声细问。

    “来过两三次,班主是以十三爷搪塞了过去!!!”他面上一红,眼神带了一丝感激,稚嫩的脸上浮出委曲求全之意。

    我心下不忍,转过视线不敢再去看他,轻声细语的安慰道:“这就好,纵被当做十三爷的相好,也好过得他亵渎。我央了十三爷,逢你看台多去捧场”。

    他喊了声姐姐,抿紧双唇,长睫闭合,清澈秀丽的眸中却滚下泪来,我鼻中一酸,忙以绢替他拭去泪珠,抚上他削瘦单薄的肩头,低声细语安抚,清朝优伶的地位连妓子尚且不如,是一旦踏入再无翻身的时机了,他是罪臣之后,其中所受的侮辱想必也是我难以体会的,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更多的苦楚想必还在以后呢。

    这厢看见疑露探头探脑的走近,霜迟忙正身,揩去长睫上的湿润,带着几分失落撩眉打量四处,强笑道:“想是毓哥儿来了”,我搀他起身,低了低身子,凑在他耳边低声温言嘱咐:“日后若是有事,只管来沈府,姐姐要住到8月底才回去”。

    他面上情绪翻滚,却强自忍住,收了视线点头应是,行礼拜退。

    疑露见他离去,这才胆怯怯的上前,恭敬的行了礼,取了袖中的书信递给我。

    “你倒是很有眼色”,我抿唇一笑,指点着夸奖他,却也徐徐展开他递上的芙蓉红的薛涛笺,其上安昭秀丽的字迹笔锋斗转,誊写的是首《于中好》:清宵杳杳度银墙,心字染潇湘。鸾帐扑风惊绣鸯,独倚疏窗,春漏隔梦长。 苍狗载萧郎,弄玉化凰。欲乞蓝桥玉清浆,凭诉共赏,不辞阳春遍唱。(笔者原创)我反复吟咏数遍,喜滋滋贴外身小衣收好,方笑吟吟的问:“这小令是何时得的?”

    疑露也跟着笑了,行至我面前一揖到底,讨好的转着眼珠儿看着我乞求道:“二爷逢见姑娘便留诗作。好姑娘,既是喜欢我们爷的文墨,何不亲自求取,总强过次次将小的充内贼”。

    我拧眉假意啐他一口,伸着手指远远的点着他笑骂:“浑说,你小子才做几次红娘,倒在我面前充起数来”。

    “姑娘说的轻巧”,他忙俯身又拜了几拜,侃侃的笑着道:“三月来少说也偷有20篇了,若是被我们二爷得知了,还不打折了我”。

    我被他话中的委屈惹笑道:“只管放心,你们爷心中有数,再说这诗作,若刻意求之,反不如随意的好”。

    “姑娘也忒小瞧人了,我们爷虽不如早逝的容若大老爷,可文墨也是极好的”,他傲然掰指驳辩:“二老爷的《鸡肋集》呀,什么《益戒堂集》呀,《后识》呀,哪一样能少了我们二爷的题跋”,他对我吐出的话显得异常不屑,难以苟同,一脸的得意不满之色,似乎对安昭的荣耀感同身受。

    “好了,好了,恁地聒噪,还不去快去伺候,当心我告了毓哥儿让他捶你”,我被他反驳的甚是无奈,只得出声撵他。

    他扭捏半晌,眼神四处打量,方斯斯艾艾探头上前,“姑娘可知,二爷先前娶妻的事”,只在我心跳漏停之前,他已做了补充:“姑娘莫要惊了心,我们二奶奶早是殁了”。

    “他怎么从未向我提起这话茬,你若不讲明白,今日便休想离开。”我蓦然一怔,止不住面色微变,再也顾不得礼数,踏前一步扯住他的袖角,不自禁责问。

    他眼中滑出一丝疑惑,挣扎着自我手中滑出数丈,半是遗憾半是叫屈,嬉笑着跪千儿:“只可惜我们爷白白担了虚名,姑 娘只管放心,别做他想,日后自会明白个中缘由,若是被二爷知道,又会赖说是奴才多事碎舌了,奴才还是先行退下吧”。

    问不出详细缘由,只得任他滑头的离开,心慌之下又向宛姨打探了,了解了前后的缘由详情,对安昭怨怼之际,仍不住情绪滚涌,一贯的坚持也有了松动,他嫡妻已死与我亦非坏事,毕竟填房继室不会像正堂要求门当户对,索性弃了顾忌,说不定正是我摆脱四阿哥,走出权势中心的好时机。

    只是史书载,安昭七岁能作径尺书,九岁工诗文。入仕以后,披览不倦,编成《兼牧堂藏书目》,辑刻成《事物纪原补》。如今尚未加冠入仕,却也已渐露头角,于我,却不知是福是祸。

    纳兰容若当初寻得这宅邸是冬暖夏凉,安昭便以避暑为由寄住在沈府的外廊。因才思敏捷,宛姨又有意促成我们二人,便央他来教我作诗行令,日日厮磨竟也有了红袖添香的意趣,“君若习字我研墨 ,含笑戏语添佳句,君若品茗我斟茶,半展红袖半香弥,闲来游街嬉闹时,不染纤尘也风情,君喜纵观天下事,我参话本论古今”,这四句话倒将两人间的情景儿说尽了。我们感情渐炽,已然陷入热恋,只被我瞒得紧,除了身边紧要的几个,那边府中就连纤云也不得知。

    感情日臻成熟,莫不思量起终身大事来,既是已断了穿越回去的念想,无妻无妾的安昭无疑是我在这个世界最好的选择,在男人享受齐人之福合理化的清朝,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向往和推崇更是让他成为此世的一朵“奇葩”,若是跟了他,便能处在四阿哥的监察下,讨得自由或是更为便利。

    虽是出身名门,因父母双殁,他在府中地位并不显贵,除纳兰明珠的尤为宠爱,身上可供康熙利用的筹码并不多,不过是填房继室想必不会惹得当今圣上“大动干戈”的为他指婚,我们的情路或是坎坷,可也不是并无指望。

    只因有了这打算,平日相处总透露些许现代思想,他心中已有平等意识做辅,接受起来并不觉突兀,倒是甚合心意,因此更是将我引为知己。只是他年纪尚幼不懂男女情事,亲昵之时不免情动,前世作为过来人,对着眼前年岁尚幼可望而不可吃的小恋人,只得生生忍住,竟成了新一轮的折磨。

    时间如隙,秋季将近尾声,终是此时方接受穿越事实,或是基于安昭,更大原因在于,前主身份复杂,讹传来的前朝皇胄,若要接过她的生活轨迹所冒风险过大。我想安定生活,便要把一切荆棘铺平了,首当其冲便是除去肩上刺字。

    “姐姐,惊鸿为你涂上梅花点舌膏化了字,再用活络丹融水抹上,便只会剩疤了”,她轻抚我肩头,低声打着商量。这梅花点舌膏说白了不过是浓缩硫酸,将其上皮肤生生腐蚀了,不然刺字如何去掉,之后敷上生肌活血的药膏,总能减轻肩上疤痕

    我心中虽怕,嘴上却不以为然的只让她做主,说罢便觉肩上一阵锥心灼痛,只疼的闷哼一声,感到肩上动作顿住,我松开咬紧的牙关,哼笑道:“莫要婆妈了,若是被人窥见我这般香肩半露躺于你榻上,还道你我是磨镜呢”。

    “姐姐还是如此滑舌,想也不是疼的动了筋骨,阁中皆传这梅花点舌膏药效霸道,看来多是谬误了”,她声音犹如黄莺娇啼,笑着打趣,虽是如此说,却也迅速替我收拾妥帖了,扶我起身,见我额前鬓发都被汗水浸透,终为不忍:“姐姐这是何苦呢?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呢!!何必受这折磨呢!!”

    “只这烂摊子若不早日收拾妥帖了,日后怕安昭都要受牵连,既是决心跟着他,更不愿他因此冒险”,任她将我扶起,我嗟叹一声,却也不愿让她牵涉太多,便笑着将话题引到了她身上:“姐姐看那柳汝生也是极好的,常言道,宁为穷**,不做富人妾,他既是正经聘你做妻,如是称心便莫要辜负了”。

    柳汝生虽是落第秀才,却也是满腹经纶,才华横溢,在一士家做的西席,他对惊鸿仰慕已久,逢闲便来探望寻视,曲唱应和倒也次次拔尖,在拢香阁已不是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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