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颐也算得上知情识趣了,感觉出这位梅姑娘话中有意,袍子是谁的还不是一眼就能够瞧得出的么,哪里需要她这样特意点出来?况且,她还要先说“九殿下会关心人”,分明就是想提醒她——他关心的并不只有她一个。

    若说此时的念颐对须清和有什么男女之情的想法,她是决计没有的,所以念颐对梅初吟的暗示很不以为意,就只是捏了捏锦袍的边缘,颔首说是。见梅初吟表情暗了暗,她才低头想把袍子脱下来。

    毕竟这是个男子的外袍,她一个半大的姑娘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脸上挂不住。而且她还想到了另一方面,承淮王确实是好心才将外袍借予自己,她却不能够害得他与表妹生出什么嫌隙来,想必他此时也是不好意思要回吧,她合该自己主动些。

    怎么看,他二人间的关系也非比寻常……

    这么想着,念颐就低下头去,承淮王的袍子上满是松柏的清新气息,她动一动那味道便好似膨胀出来,闻得更为清楚了。

    念颐浅浅嗅着,边去解腰间的滕云纹束带,只是还未来得及解开,须清和的手却伸了过来,他此时要顾忌多了,只是在她腕上按了一下便很快收回手。明摆着是沉着脸,嘴角偏生还要微微上挑,“十二姑娘这是做什么,本王已将它与了你。若你要脱它,也该获得我的应许。”

    这是什么霸道逻辑?

    他都说借给她了,她脱掉还不是由着自己来,再者说了,她难道是自己想脱么,她还冷呢,不都是为了他不被他的表妹误会才打算“牺牲”自己么。念颐皱了皱鼻子,两手停在束带上犹豫着,望他一眼,问道:“那殿下是什么意思,您准许么?”

    “我不准。”

    须清和半分停滞也没有这话就出了口。他抬眸扫向梅初吟,梅初吟眼神只稍稍一闪躲便迎上了他的视线。

    他们间的事都只能称作为往事,嘉娴公主知道内情,也着实为他们觉得可惜,就上去想帮梅初吟说几句话,无奈须清和眼神冷硬,她空有满肚子的话憋在肚子里,实在不敢说出来。

    想当年承淮王还是威风赫赫的承淮王时,他曾与表妹梅初吟是有婚约的,虽则这婚约只是孝珍贵妃口头提到过,但是大家心中都有数,哪里想到后来承淮王腿脚不好了,梅家便反悔了。

    在嘉娴公主的眼中这是一段有情人活生生被拆散的故事,她是真以为承淮王也是欢喜初吟的,只是经过当初悔婚一事对梅家失望透顶,再一则,兴许他也是认为自己腿脚不便,恐怕在一起后耽误了表妹。

    “九哥哥,”嘉娴公主终于鼓足勇气劝道:“哥哥昔年可不是这样待初吟的,初吟也不是日日能进宫,像今日这般天气晴好,大家把话说开了不就是了,何必闹得如此呢?”

    念颐在边上一听就知道自己猜的不错,这里头果然有故事。

    她突然觉得无比尴尬,自己一个外人,平白在这里听这些隐秘的事做什么,他们看她在必然很不自在,倒不如她自己早早离开的好。

    念颐拢了拢袖子,见几人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便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先遁了,回头再寻机会将衣服还与承淮王。

    她想的简单,却不晓得须清和的注意力一直是在她这里的,他看到她要偷溜走,眉峰一厉让她站住,看了嘉娴公主一眼,慢声慢气道:“还是不要,将你的想象放在我身上为好。我是我,初吟是初吟,过去没干系,今后也不会有。”

    嘉娴公主被这话彻底震住了,担忧地用眼角瞟了瞟梅初吟,见她果然红了眼眶,暗想她只是脸皮薄,再多的话也不肯说罢。又看向被兄长推行着轮椅停在面前的顾家十二姑娘,顾念颐的表情也显得很是意外,她耷拉着眉头看着他,好像为难着,在想他为什么要叫住自己。

    而她九哥哥更是奇了,过去从未见他对谁如此有执念还是怎么,如今竟然用半是命令的口吻说要送顾念颐回望芙宫。

    那边顾念颐犹犹豫豫欲说还休,时不时瞥一眼她们这里,她这么磨磨唧唧,脾气素来不好的哥哥居然也不恼,反而耐心地劝哄她一般和她说话……

    要不是亲眼见到嘉娴公主是万万不会相信的,真是不可思议!

    她知道哥哥承淮王的脾气,他不肯随梅初吟回去便无人能强迫他,既然没希望了,便转头想叫上梅初吟一道儿离开,不想头一转,边上却哪里还有人呢。

    这头念颐蹉着步子往前,她已经不抱希望觉得自己能搞明白承淮王的所思所想,她甚至认为他太偏执,行事上颇为乖张。

    蔫蔫地推着轮椅,想着就说出了口道:“殿下,其实我才想过了,您不拘是叫哪个宫人带我过去便成的,而不是像现下这般劳动您大驾。要是因此耽误了殿下的正经事,我多不好意思。”

    须清和气定神闲,右手食指一遍遍在佩玉的凹凸纹路上抚摩过去,半晌,很是无奈地道:“可是,如何是好……”

    “嗯?”念颐是个丈二和尚,在他背后自己跟自己挤眉弄眼,“什么如何是好,殿下您有正经事就去吧!我得了您的衣裳已是占了便宜,不敢太贪心的。”

    有隐约的笑意从他嘴角流出来,周遭的景物缓慢地后退,须清和道:“你也真是个榆木脑袋,瞧不出来么,在本王看来,送念颐回去方是正经事。”

    这话是怎么说,他们之间要好到这个地步了么,她自己怎么却不知道?

    念颐不是很清楚自己该怎样和他继续正常对话下去,想了一想,道:“殿下,你就不要再同我开玩笑了——”

    她现在有点知道他的脾气了,他根本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吧,虽说笑起来的时候居多,而且还笑得极好看呢...…可也没谁说笑得好看的人就好说话,他还总能凑巧遇见她,也不是一回两回,这么一定下心来琢磨,怎么他们的每回见面都透着股勉强呢?

    念颐的思路才往这里歪斜就连忙收住了,自问没什么好叫人家堂堂一个王爷来惦记,接下来她便不说话了,承淮王竟然也没再开口。

    直到望芙宫在望,两人都静静的。

    望芙宫前有宫人在门上当值,念颐慢慢放慢了脚步,把轮椅停了下来,她转到他身前打破了宁静,一头把他的袍子往外脱,一头道:“前面就是了,我怕叫人瞧见了不好,”她把袍子折叠起来,小心地放在他膝上,“没机会清洗之后再归还了,我可只穿了这么一会儿,殿下千万不要嫌弃——”

    他舒长的眉小小地蹙了蹙,应该要嫌弃的话,嫌的也是她的啰嗦。摆手止住念颐喋喋不休的说话势头,须清和的表情郑重了几分。

    “殿下是有什么要与我说么?”念颐有一双清亮的眼眸子,专注望着他时他便清晰地倒映进去,须清和也不知自己是看着她,抑或只是在看着她眼中的自己,他们对视了好一时,谁都不曾眨眼,临了还是他先提了提唇角。

    他是在表妹梅初吟出现之后,发觉到了自己对顾念颐的不同。这个世界上美貌灵动的女子实在太多,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然而要样样契合的却不见得超出十个。这十个里,短暂一生中能遇见一个,已是大幸。

    须清和看顾念颐便是越看越顺眼,越瞧越有些放不下。

    诚然他一直告诉自己,他从头一回遇见她之后便如此心心念念着再见到她是因为她的身份,为了得到她身后家族的支持。

    可是相处下来,无论是她在漫天烟火下璀璨愉悦的笑靥,还是她无助时落寞蹲在湖边的小身影,又或者是她认真担忧地叫他不要放弃治愈腿的希望,都叫他恍惚中有泥足深陷的错觉。

    这不是个好兆头,他早便不是她以为的曾经的他,说什么大英雄,他不过也只是在权势中残喘求生的平凡人。他不是英雄,经年已过,枯萎的身躯里余下的是一颗磅礴的,睥睨天下的野心。

    曾经盲目天真,才险些叫太子和麒山王联手坑害,他把他们视作至亲兄长,他们瞧他却只是绊脚石。也怪他自己锋芒太露,看清得太晚更兼识人不清。这几年为了消除太子的戒心,他昧下良心做了多少不堪之事——

    这样的自己,拿什么去喜欢她呢。费心娶了她奉为王妃会否太自私了,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便将她拖进了他四面楚歌的世界之中。

    “殿下?”

    念颐之前为了迁就他是坐在轮椅上的,就把腰身低了低去听他说话。不过…承淮王也真是很古怪了,他闷闷的一句话也不讲,只是一眼不错把她看着,嗳,她怎么晓得他要说什么呀。

    “如果,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念颐用余光向四下里扫了扫,她也不晓得心里冒起的这种和情郎偷摸着幽会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颇有些提心吊胆地怕别人瞧见他们“躲”在这一处花丛后。

    眉梢飞过一只斑斓的蝴蝶,念颐拿手挥了挥,起身欲走,没成想,衣服却像是勾在了哪一处叫她走脱不得。

    她急忙回过头去,定睛一看,原来她的衣服并不是勾在了哪里,而是被承淮王拽住了。念颐以为他又要说诸如“本王准许你走了你才能走”之类的言语,心理上已然做好了准备。

    不想须清和松开了她的衣角,唯有眸光锁着她,骨节分明的手指渐渐向上攀附,毫无征兆之下竟然握住了她的指尖。

    念颐心头怦然一跳,也不知是不是受他眼神的影响,那会儿他整个包裹住她的手她都毫无所觉,这里只不过是指尖微有接触,她便烫红了耳朵。

    因她没有挣扎,他便顺着她指尖一分一分向上围握,出口的声音酒酿出来一般醇和好听,“我与你说个事。”

    她讷讷地望住他,好像眼睛也不会眨了,须清和面上掠过一丝轻笑,就这般毫无征兆地开了口,温声道:“顾念颐,我似乎是...喜欢上你了,你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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