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兮满以为自己兜出了念颐的大秘密,正在暗暗得意之时,忽而注意到顾之衡变了脸色,简直是一瞬间铁青下来,声音像是坚冰,又硬又脆劈头过来,“你若再提到我母亲,我必叫你吃不了兜着走!管好你的嘴,念颐出了事,你面上便光彩了么?”

    “有其母必有其女”,这样针尖麦芒死的形容,乍然听到事实鲜血淋漓从念兮口中说出,他险些失控,还能站定同她说话已是最大的容忍。

    顾念兮却一时不曾料到顾之衡竟有这般的反弹,自幼幸福的人,哪里能切身体悟到旁人的隐秘禁忌。

    顾之衡最是在意自己母亲一事,其次便是打小就戳进眼窝子里的念颐,他看着长大,却从没有过表示,长久以来一遍遍问自己能不能接受她,到底该以怎么样的心态来面对她。然而一直到了现如今,他也没有理出头绪。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个不敢面对现实的人,努力规避着母亲与大伯有染的事实,努力叫自己以为顾念颐不存在,她不是自己的妹妹,他是顾之洲的妹妹……可是,人时常如此,并不能顺应自己心意,他对念颐终究还带着些与生俱来的亲近,掩饰的再好,当设计她安危利益时不免为她考虑。

    “顺应大势,你是聪明人,万不要做下糊涂事。”他对两颊发白的顾念兮浅浅而笑,嘴角的弧度却十分凛冽,“从今往后都不要提及此事,此番是最后——”

    “唔!”

    一个短促的女声突兀地插.进他的声音里,顾之衡唇角紧抿,顾念兮却瞳孔放大,视线经过他,落在他身后的两人身上,她神色几度转换,忽的发笑,“一场好戏就要开场了,五哥哥,这可不是我敲锣打鼓宣扬出去,十二妹妹她自己听了这壁角,只怕怨不得我了罢?”

    念颐的嘴还被顾之洲紧紧捂着,他闹不清发生了什么尚在观望,她却异常敏感,顾念兮的话言犹在耳,含沙射影隐喻的竟是……

    她混乱极了,生出一股蛮力来挣脱了顾之洲,正在拉扯之际,顾之衡看了过来,念颐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停止了动作,讷讷地望着他,口中喃喃,“哥哥…你们在说什么?”

    顾之衡没有开口,他向顾之洲打眼色,让他带她走,顾之洲却泛起一丝犹豫,适才念兮的话是投入湖中的石子,涟漪已然波及自己,那句“有其母必有其女”,这暗指的说什么?倘若她认为念颐同承淮王有首尾,一面又与太子定下的亲事,那么,由此说来故去的二太太竟然——?

    这种事情不能细想,细思极恐,当务之急拉走念颐显然才是正确的选择,尽管顾之洲自己内心里也想弄清真相,他手上才要用力,念颐却游鱼似的滑了开去,她径直掠过顾之衡停在念兮跟前,这样的气势,倒仿佛她才是姐姐,念兮咬着嘴唇,不知什么话会从她嘴里蹦出来,想想都叫人心悸!

    “六姐姐,你有什么话不妨亲口告诉我,我的身世…我是谁?”

    话毕都来不及逼问,手臂就叫顾之衡拖住了,他把她向后拽,声音仿佛自喉咙口压出来,“跟我回去!”

    关键时刻念颐不是吃素的,这事早在前一回就埋下了根源,她今日又撞见是天意,若再不弄清楚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运道,哪怕明知将要面对的不是什么好事。

    她死死顿在原地不肯再移动,眸中楚楚望着他道:“是我想的那样么?我的身世,我不是爹爹的女儿,我是娘和大伯——”

    “住口!”顾之衡的脸孔上突然狰狞起来,他素来是翩翩的风度,念颐骤然见哥哥如此,话也难以为继,眼眶里不知何时蓄起热泪,滚滚流下来。

    他的反应是最好的侧面印证,顾念兮果然就是那个意思了,她觉得这个世界恐怖极了,亲人忽然之间全然颠覆,颠倒了她整个世界,而她的母亲,她虽然不曾得见但一直敬重珍视的母亲,居然与大伯私通,置父亲于和何地?

    这在世家里是如何的罪孽,她是她的女儿,自然没有资格置喙,然而……

    念颐脑海里翻江倒海,她力竭蹲下去,也不是想哭,只是看着周围晃动的人影,他们的声音她一个字都听不分明。她不再是自己曾引以为傲的身份了,甚至没有资格做太子妃,还有须清和…他尚不知晓她的身份。

    幸好他不知道。

    他知晓了,看她的眼神也会变吧?仿佛此刻六哥哥的眼神,到底不似往日纯粹了,依稀夹带着什么。

    她像是猛然被隔离在世界之外,这样的身份只有她一个人,他们都不是,即便他们都是她的亲人。过去总弄不懂爹爹和哥哥对自己冷淡疏离的原因,如今身处其中轻易便瞧明白了,这份明白她却承担不起。

    她失去了同父同母的兄长,在二房是尴尬的存在,在大房亦然。念颐绕过他们,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她觉得自己也不在乎这些了,是不是最亲厚的兄妹,有没有人真正在意她,都不重要了。

    天上云层稀而薄,日光*辣照射在身上,热意蒸出满头的汗水,念颐擦擦汗,木然地仰头看天穹。方才大伯便是如此仰面望天,他看到什么了呢?

    她一直是个听话守规矩的孩子,父兄的忽视没有击垮她,继母的冷漠她不在意,而今现实的残忍却压得她脊梁颤抖,天空的蓝越来越浅,越来越白,某一个瞬间化作一道白光,她蹙眉执着地望着,倏地眼前晕眩栽倒下去。

    只感觉一个臂膀在身后接住了自己,念颐没有晕倒,只是潜意识里厌世的情绪作怪,她闭着眼睛不想动,哪怕自己就这么一觉睡死过去也是好的,醒来后春光明媚,母亲坐在窗前绣花,窗缝里桃花灼灼,迎风飘落的花瓣里哥哥和爹爹在院中对弈,间或有爽朗的笑声传进屋中……

    都是奢望,从前是,现下连想都不敢想。

    顾之衡把念颐搂了搂,顾之洲仍在怔然,他忖了忖,道:“你们先去屋里见老太太,什么也不要说,更不要露出异样,至于念颐——只说她这几日身子不适,被我路上碰见送回去了。”

    念兮咬着唇还要说什么,顾之洲看她一眼,颔首道:“我们知道了。”不觉看着念颐蜷缩着躲在顾之衡怀里的模样,心头绞了绞。

    他有什么可说呢,事实既然是如此,他们要做的唯有接受此一条路可走。只是苦了念颐,她与他不同,她自幼便是个坚强乐观的孩子,纵然父兄不待见,却也没叫她养成个阴郁的性子,如今真正的身世揭开,父兄似乎都换了人,母亲又……

    受伤的小兽只能独自舔舐伤口,外人介入不了。顾之洲不再看念颐,转身便走,屋里老太太那里不好耽搁太久,他还得进去遮掩,想来,长辈们苦心遮掩十数年,并不希望他们知晓。

    ***

    念颐躺在床上,两眼无神望着帐顶,屋里的骚动强行在顾之衡的气势下熄灭。

    几个丫头都退出去,他在床前站定,高大的人影投下灰长的影子,念颐不想见到他,她连自己也不想见到,拉着被子渐渐蒙住了脸。

    顾之衡看着那一块凸起,她仿似没有呼吸,“你要把自己闷死么,这样能解决什么问题?”

    石沉大海,她不作反应,他对她从没有好言好语,一时竟不知如何待她。便是要安慰,他却难以启齿,谁又来安慰自己呢。

    “你已经十三岁,难不成还把自己当作个孩子么?”顾之衡去拉被子,她没有抵抗,白生生的小脸露出来,眼瞳碌碌地转向他。

    这一眼,铁石的心肠都要化作绕指柔,顾之衡新房筑起的厚壁响起崩塌的碎响,他手指动了动,背回身后,沉声道:“爹爹面前不要暴露出来。他从来嫉恶如仇,当年连看我的眼神都是满满不虞,既然能疑心我的出身,遑论是你。”

    念颐眼睫颤了颤,肤白若雪,蝶翅一般的剪影愈发惹人怜爱,揪着被角沉默不言。

    过了良久,她唇畔抿出个细弱的笑弧,“哥哥,你以后一直对我这么好,好不好?”她对他有执念,从小就有的执念,如果父亲那里指望不上,那么眼下即便是同母异父的兄长,她也会像落水的人抓紧浮木一样抓住他,寻得一丝慰藉。

    难的得心有灵犀,尽管不擅长,顾之衡还是僵硬地帮她掖掖被角,手指偶然碰到她的脸,他顿下来,轻轻抚了抚,“待青花大缸里的冰块融了便不要缩在被子里了,免得闷出毛病来。”

    被子其实很薄,念颐垂下眼,既不点头也不说话,顾之衡坐了一会子,以为她睡着了便要起身离开,谁知她不知是什么时候拽住了他的衣带,牵一发动全身,他忙拉住,回头带着三分疑惑看住她。

    “哥哥,你小时候是不是讨厌娘亲……”她若有所思,嘴唇微微启合,“现在仍旧讨厌么?她已经不在了,我都不曾有机会见到她。哥哥,娘亲欢喜的人是不是爹爹,还是难道是大伯么。”

    顾之衡的面色冷下去,他听不得她碎碎念上一辈的肮脏事,眼前不自觉出现母亲和大伯在一起的场景,眉头紧紧蹙起来,不屑地道:“便是喜欢大伯又如何,身为女子,莫要忘了自己的夫君是谁——”

    他忽然想起什么,眼神一利望着她,一字一顿地道:“念颐,你明白么?”

    作者有话要说:顾之衡也真是蛮犀利的...

    tt,我要快点写到须须,没有楠竹何来粉红,插自己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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