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的不合适,马戈提克岛上我们才见过。”阳皓辉说。

    “升阶之时,是元素师精神最不稳定的时刻。也是多亏于此,我才能在那时出现。”“阳皓辉”继续微笑,“我是真的没想到,你居然会为了帮希葵报仇向我请求推迟那次心劫的到来,本来想着在岛上就占据你的身体的。”

    “经历心劫时元素师会陷入昏迷,那时可没有时间对付你,我必须留出力气对付耿火。”阳皓辉嘶嘶的抽着冷气,“打从入学考以来我就时刻在想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心劫只是元素师心灵创伤的投影,不可能出现我本人,更别提和我交流……直到我赋名九阳的时候你现了身,我才得知了你的一切,就像是习得特性提炼后元素师心中会自行出现元技的名称……我也没想到啊……我居然会有血授,你居然是我的血授!”

    “很意外吗?你在与夜音谈过话后不已经大概猜到了吗?我是与你的元能完全没有关联的力量。你没法隐瞒我一丝一毫,因为我们本是一体。”

    “我意外的是你居然会同意我的请求。”阳皓辉轻声说,“所以那时,我会对你说一声‘谢谢’。”

    “阳皓辉”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他饶有兴致的轻弹连接二人心脏的光带,每一次轻触都会引发阳皓辉全身一阵剧烈的痉挛。

    “很疼吧,我自己。”“阳皓辉”微微加大了弹奏光带的力度,“我明白的,我说了我们本是一体。你知道吗?人类的痛觉共分13级,13级的痛是母亲分娩。这是将自身的一块骨血排出体外的行为,千刀万剐都没法比拟。而我是你的血授,是你血脉中的力量,我的脱离与分娩行为近似,给你带来的疼痛却又远比分娩更甚。还记得被抽走火灵的耿炎吗?他都忍受不了。”

    “说这些废话是为了动摇我吗?”尽管凌迟般的剧痛缠身,可阳皓辉居然笑了,“可惜了,我还不能死。”

    “现在的你,应该笑吗?““阳皓辉”歪了歪头,脸上依旧挂着人畜无害的笑, “剧痛缠身,孤立无援,而将与你战斗的,是比你更强的我。你会死的,相信我。”

    “墨萌就老说我笑的很奇怪,说我只会在难受的时候笑。”阳皓辉说,“因为有人告诉过我的,越是苦恼,越要笑着面对。你明白的……那是妈妈告诉我的。”

    “妈妈”二字出口的瞬间,“阳皓辉”脸上无瑕的笑容出现了一瞬间的破裂,他的脸上一切的表情逐渐消失。仿佛镜像般的二人沉默的对视,黑暗中的空气像是冻住了,沉寂的叫人不安。

    “如果今天活下来的是你,你还是不准备和任何人说吧。”

    “嗯,没必要。”

    “我自己,你到底是有多蠢啊……入学考也是,实战课也是,马戈提克岛也是!”“阳皓辉”的声音渐渐高了起来,“你为了他人可以轻易的付出生命!却连告知他们真相,让他们与你共同承担的这点勇气都拿不出来!”

    他猛地撸起左臂的衣袖,指着手臂上一处淡红色的疤痕:“这是周老板用你捻灭烟头留下的!为的只是在自己朋友面前炫耀自己有多么强大!”

    紧接着他又拉开裤腿,用力拍打小腿上一处明显的缝针痕迹:“这是潘辰硬拉你踢球时留下的!他故意从背后铲断你!还记得自己当时那块快要掉下来的皮肉吗?稍稍扒开就能看见白森森的胫骨!“

    “还有这个!”“阳皓辉”拨开自己长软的额发,发际线处一小片头皮寸草不生,“你一直留着自己的头发,不就是怕这个伤露出来吗!没忘吧?魏腾在你经过教室门口时在门上藏了一个花盆!然后呢?他对满脑袋是血的你说了什么?哦,别在意,愚人节快乐!”

    “这是你座位上被放上图钉时留下的伤!”

    “这是杨丽在你铅笔盒里放上被涂满502,生生撕下一块皮后留下的!”

    “还有这个……”

    “这些……”

    “阳皓辉“的的语速越来越快,蕴藏在言语中磨牙吮血般的仇恨也愈发明显。他狰狞而癫狂的细数着名为“过去”的刀刃在他身上留下的痛苦,再没能保持冷静,厉声大吼。

    “值得吗?值得吗!这个世界明明那么深的伤害过你!你该做的难道不是复仇吗!你为什么还会去这样顾虑其他人!为什么要把自己逼成这样!”

    阳皓辉垂着头,沉默了很久。片刻后他又扬起头,语气坚定。

    “值得。”

    “阳皓辉”哽住了。

    “你懂吗?那种感觉。六年啊,自从爸爸妈妈消失后整整六年。没有人关心我在哪里,也没有人会觉得我很重要。吃饭是一个人,睡觉是一个人……我再害怕再无聊,也只有我一个人。就算哪天突然死了,都不会有人知道。”阳皓辉自嘲般的笑,“我不喜欢你,但我觉得你有句话说的没错……我是光元素师,却连自己的心都照不亮。”

    “可某一天,就在我最黑暗的那天。有个很美的女孩向我伸出了手,然后对我说她会在我受欺负的时候帮我找回场子,说我们回家……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感觉吗?我看到了光……在最黑暗的那天,我看到了光!”

    “再然后,还有好多好多的人出现在了我身边。有的是很善良的大叔,也有的是

    很招人讨厌的臭脾气男孩,给我惹了不少麻烦……但我很喜欢他们,他们每一个人都对我很重要。有了他们我就不再是一个人了,我就不会再……孤单了啊。”

    “可你相信他们是爱你的吗?”“阳皓辉”冷笑,“没有,你还是没法相信他们。你不用骗我,也别说那些少年漫里才有的伙伴之情。你还是害怕,害怕这些终会得而复失。”

    “是啊,我终究没法像希葵那样的勇敢,我不敢信……因为这一切都太美好了啊,美好的简直像是梦境。”阳皓辉喘息着,“可是足够了,我满足了。”

    “所以那些事,调和的事,幽灵班的事……还有我自己的事,哪怕咬断自己的舌头我都不能说啊。那些都是负担,是麻烦……我不能把这些麻烦带给他们,我还是好害怕,害怕他们会因为这些糟心事而觉得我给他们添了麻烦,害怕他们会觉得我与他们‘不同’。”

    “只有我经历过这么多脏心烂肺的破事,只有我有光元能,只有我有你这样不同寻常,有着自己意识和思想的血授,只有我……像个异类。人们都会本能的排斥异类,而我永远都是人群里最特殊的那一个……可我想和他们‘一样’啊!哪怕用遮掩这样不堪的方法,哪怕只能伪装自己,我也想和他们一样!”

    “所以那些事我不能说,否则又会变的与别人不同。他们慢慢离开我,疏远我,觉得我是怪物……然后我又会变成一个人。”阳皓辉深深的喘息了两口,声音微微颤抖,“很可笑吧,但我就是这样一个自私到为他人付出都是为了自己的混蛋,一个离开别人就活不下去的废物啊。”

    “我怎么会笑你呢。”“阳皓辉”轻声说,“像芳心雨,像潘辰。一个人讨厌另一个人,往往都是因为一些细小而不重要的事情……怎么会有人比我更懂呢?毕竟这六年里,唯一陪着你的……只有我啊”

    阳皓辉用因疼痛而愈发惨白的脸挤出一丝微笑,却并没再说什么。他难得会说这么多没有营养的自白,也许是因为决死之战的将至,又或是这些话很早很早就想诉说,却无人能听。

    光带渐渐稀薄起来,血授的脱离即将结束。二人不约而同的对上了视线,当光消失的最后一瞬,便是战斗的开始。

    “可是,你所想的,真的如你刚才所言吗?”“阳皓辉”突然说,“你所坚持的,真的是为了自己吗?”

    阳皓辉一愣。

    “你会决定帮助耿炎,是因为希葵委托的使命感,还是你真的发自内心的想要帮助他们?”“阳皓辉”轻声说,“你想赢我,是因为出于对求生的渴望,还是想要活下去,继续为了他人的期望而战?还有,你为什么明知我是来占据你的身体,却还是会对我说……谢谢。”

    阳皓辉愣了,他低垂下了头,没有回答。

    “那时你会拒绝墨萌,又真的是因为害怕辜负她一片情深,害怕她离开你吗?还是你明白,自己只有返回原本世界或者是死于追查真相这两条路可走,无论哪条都不会和墨萌善终……而不想拖累她?”

    阳皓辉沉默了很久很久,最终他扬起头,还是一言不发,只是又笑了。明明笑的如阳光般明媚,却又不知为何,让人没由得心疼。

    “你变了,我自己。”

    “我一直是我。”

    “你就是一个太过温柔的白痴,是个只敢给自己安上一个‘自私’标签才敢为他人付出的傻子。”“阳皓辉”轻轻叹气,“承认吧,你根本就……不自私啊。”

    他扭过头去,遥望着窗外的瓢泼大雨,语气幽然:“墨萌情深,你又何曾相差分毫啊。”

    最后的光带无声的断裂开来,阳皓辉顶着随时让人崩溃的剧痛直立起身,而“阳皓辉”则微微沉身,摆出了随时准备进攻的姿态。相同的二人手上同时握住了相同的巨剑,**的杀机如飓风般席卷了整个黑暗中的餐厅。

    “当一个人觉得自己不幸时,往往有两种解决方法。”“阳皓辉”冷冰冰的说,“你是前者,我自己。你希望带给他人幸福,来略微弥补自己的遗憾,而我……是后者!想要抚平自己的不幸,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人也同样不幸!我没你那么大度,一切伤害了‘我们’的人和事物,我都要一件一件亲手讨回来!你别想着能一直装成‘普通人’,你永远都是怪物……和我一样!”

    “你不会得逞的,别以为我还是一阶时候的我。”阳皓辉直视着眼前这个恶鬼般的男孩,一闪而逝的愧疚略过双眸,“对不起,我能救很多很多人,却救不了你……救不了‘我自己’。我不想杀你,可我还有太多的事没有完成……我必须回去!我答应了墨萌会很快回去!我必须活下去!一切阻拦我的人我都会打败,哪怕那个人……是我自己!“

    他救了所有能救的人,却唯独对自己刀剑相向。

    一模一样的光纹同时在两人周身绽放,这是他升入二阶时必经的心劫,是血授对他的反噬,也是他善恶两面的正面交锋。

    生者活,败者死,残酷而鲜血淋漓。

    赢下来的,才会是以后的阳皓辉。

    再没有一句废话,二人同时发出震耳的吼声,前冲碰撞!餐厅中的一切都在对撞中支离破碎,炸裂的闪电照亮出两人狰狞的

    脸庞,两把九阳的交鸣声响彻窗外暴雨滂沱的夜空。

    整整三天,如两只野兽要将彼此撕碎嚼烂,哪怕听上一瞬都足以让人噩梦一生可怖声响在植物园的地下室迟迟不散,毫无停歇。

    ……

    元历619年2月18日晚,久未登场的百加得晃晃悠悠的在植物园门口现了身。

    这个总是自带喜感的老人,此刻脸上却没有半分笑意。

    百加得一向烟勤,但其实很少喝酒。并非他对酒无感,只是因为酒精的气味会对很多奇珍植物产生刺激,影响实验。可他今天破天荒了开了酒忌,三缕长胡上酒液淋淋,一张老脸通红的像是颗烂透的番茄。

    至于喝酒的原因,不为其他,因为他知道了希葵的死讯。

    百加得一生无子,以他和千机的关系,早已把耿焱和希葵视若己出。趁着假期未过,他在内置工会的酒馆里泡了整整三天。那里的酒保十分诧异,不知情的他并不明白。这个平日里一向疯疯癫癫的副校长,为何从进入酒馆后开始便一言不发。只是狂喝痛饮,只是无声的老泪纵横,直至酒瓶堆满了酒馆的每一寸地板。

    该怎么洗去这份疼痛呢?百加得不知道。他能想出的唯一方法,唯有寄托于酒。

    再度回到了植物园,百加得摇摇晃晃的走了进去。那些平时他视作掌上明珠的稀有植物此刻不屑一顾,他随手拨开实验台上的瓶瓶罐罐,趴在桌上,只想好好的睡上一觉。

    但片刻后,百加得突然直起身子,眼神诧异的看向地下室的方向。在他的侧脸与桌面接触的瞬间,元素师远超普通人的优异听觉帮他捕捉到了从桌面上传来的轻微异响。固体间的传音远比空气明显,而声音的来源,正是地下室,整个植物园的核心要处。

    “入侵者!!”

    百加得怒吼起身,一掌拍碎了实验台。两条粗大的蛇颈鳞提炼物已然入手,多科特便曾用这种植物提炼物充当探病工具,但受阶位所限,无论是体积还是硬度都远非百加得物质提炼出的可比。蛇颈鳞的鳞片在百加得的控制下依次扣紧迅速变硬,一侧锋锐起来,化作两把粗长的“植物砍刀”。

    他不知道是何方毛贼敢有如此狗蛋,但酒劲加上悲痛让他的怒火前所未有的熊熊燃烧。

    百加得大踏步的冲向地下室,地下室的合金大门已经变形,像是受到攻城锤冲撞般的从内侧鼓起。

    横纵两斩,合金大门被蛇颈鳞的砍刀一分为四。百加得紧跟着一脚踹在摇摇欲坠的大门上,大门轰然崩塌。正当他准备好好惩治一下这个不知死活入侵他私人领地的毛贼之时,眼前的一幕却让他彻底惊住了。

    血,全都是血。

    空无一物的地下室墙壁上,每一寸都浸染着刺目的红色。血花呈不同的放射形状刻印在墙壁上,仿佛是有数十个血液所制的炸弹接连引爆产生的结果。还未干涸的鲜红色血液与已经干涸的黑色血块正沿着墙壁和天花板粘稠的流淌。除此之外,大大小小的割痕密布了地下室包括地板在内的每一处角落。物理上的破坏和血液的浸入让墙皮已经发酥,像是沙块般脱落。

    人间炼狱,百加得不受控制的想到了这四个字。

    百加得很想尖叫,哪怕久经沙场的元素师都会在这副恐怖的场景中呕吐出来,但房间中央背对他站立的男孩让他忍住了。那个男孩的身体已经可以用“稀烂”形容,淋漓的鲜血把他的皮肤和破碎的衣衫黏在一起,一条半断的手臂像钟摆一样摇摇晃晃,仅剩下一层表皮相连。密布全身上下的剑伤将他的身体摧残的千疮百孔,伤口深可见骨,翻卷的皮肉已经隐隐腐烂。男孩用一把灿金色的巨剑支撑着不成人形的自己,像是一具随时都会散架的人偶。

    百加得死盯着男孩翠绿色的头发,浑身战栗。

    除了森精族的发色与自身元能属性颜色相同,不可能会有人类拥有那样不自然的发色,而男孩正常尺寸的双耳也印证了百加得的猜想。拥有能让发色变化元技的人,百加得只认识一个。

    “小……皓辉?”

    男孩的身体微微一颤,他僵硬的转过头,用破碎的脸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啊,百加得爷爷,您回来了……”

    话音未落,阳皓辉跌跌撞撞的向后摔倒,百加得连忙上前扶住了他,用手揽住他的后脑将他慢慢放平。

    “您的……您的实验物品……我放在门外了,没……没有伤到。”阳皓辉气若游丝的说,“对……对不起,把您这……这里弄脏了。”

    “呼吸!大口呼吸!我会救你!”百加得连忙物质提炼出几朵白石岭花揉烂后喂阳皓辉服下,双目赤红,“是谁把你伤成这样!告诉我!老夫去宰了他!”

    “没……没有人,是我自己练习……练习元技失误了。”药力上涌,阳皓辉再也坚持不住,昏沉沉的睡去。

    在阳皓辉彻底昏迷之前,像是生怕着百加得还会担心。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断断续续的多留下了一句话。

    “什么事都没有,一切都很好。”

    愿世间所有“不同”之人,终能为人所理解

    愿世间诸君每一次的温柔情深,终能为人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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