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攻城惨败的那晚,秦王军营内,宏逸沉默不语地静坐在帐篷内。顶『点小』说ww』w.x』s222

    血的腥味和焦臭味混杂在一起,空气中飘散着无数细小的灰屑。不远处,炽热的火焰燃烧着,吞噬着,在滚滚浓烟中翻腾肆虐。

    战争向来由无数尸骨亡灵堆积而成,几十万条生命,两日内,屠杀殆尽。

    耳边充斥着伤员忍受痛苦的呻.吟,内心犹如鞭笞般,宏逸起身走出帐篷。

    “殿下,您要去哪?”一名将士尾随跑出。

    “别拦着我!”他怒声吼道。

    “可这附近到处都埋伏着敌军,如今情况危急,殿下您千万不要莽撞......”

    “你也觉得本王无用?”宏逸疾言厉色地反问。

    “不,属下不是这个意思!”那将士低垂眉目,大气都不敢喘。

    宏逸冷哼一声,冰面霜眉,拂袖而去。

    他从小到大,自恃聪慧过人,此次领兵攻城,他本以为凭借五十万大军和这几年来的随军经验,攻下洛阳如囊中取物,岂料会败得如此惨重。

    而太子景耀从小就聪明好学,兵书策略熟于心,排兵布阵甚是巧妙,在此前的长安之战中大获全胜,成功攻下长安城作为京都。

    他只是不服输,景耀能做到的,为何他就不能做到!

    宏逸走出营外,远处的荒地如今被挖出巨大的深坑,万人坑内,堆积着战死沙场的将士尸骨。

    北风猎猎,赤地千里,满目疮痍,横尸遍野。

    不知不觉中,宏逸走到附近的一处小镇,如今兵荒马乱,年轻的男人都去参军征战,镇里只剩下年迈的老人和稚儿。

    乌云翻滚,灰蒙的天空飘落雨滴,雨势渐大,如决口的洪水倾盆而下。

    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女顶着片芭蕉叶,冒冒失失地从后方冲上前来,身上背着的那只掉漆药箱在奔跑中撞上少年的臂膀。

    那少女似有所觉,扭头对他咧嘴一笑,匆匆忙又向前跑去,很快便没了人影。

    宏逸探入腰间的手倏然停住,如若换做平时,刚才那少女不经意间的碰撞足以让她丧命。他自习武以来,从拔剑到挥刃不过一息之间,常年的随军作战更是让他养成高度警惕的习惯,条件反射般反击任何袭击。

    腰间的剑穗轻轻扬起,他放下指尖,微仰起头任凭雨水冲刷。浑身上下被淋得湿透,丝上的水珠滴滴答答落向泥土。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一座破旧的荒庙,门口的香炉被烟雾熏成暗金的色泽,足以想象当初香火鼎盛的情景。

    五彩漆金的木雕观音眉目慈悲,供台上是几只残破的瓷碗,以及蒲团上坐着的一位少女。

    少女湿哒哒的丝上淌着雨水,一张清秀的小脸上姿色平凡,唯有那双灵动狡黠的乌黑水眸,明净清澈,灿若繁星。

    不知她想到了什么,对着宏逸“噗嗤”一笑,眼睛弯的像月牙儿一样,仿佛那灵韵也溢了出来。

    一颦一笑间,不显矫揉造作,自然流露出不同于普通女儿家的飒爽英姿。

    “真巧,你也是来避雨的吧!”那少女好奇打量,唇边绽放笑意。

    “嗯。”宏逸只是颔。

    “唔,还是个冰块,看你装扮,应该是一名将军吧!”少女继续追问。

    宏逸转身不再看她,面对陌生人,他并不打算透露过多信息。

    “呦,还不理我,看你这倒霉样,肯定是战败吃瘪了。”她随口说道。

    被对方戳中伤口,宏逸回眸瞪视,语气不耐地训斥:“你懂个什么,无知的妇人!”

    “妇人?”那少女指着自己鼻子,“本姑娘可比你年轻多了,我是妇人,那你就是老伯!”

    宏逸坐在地上,将软甲脱掉,肩胛处渗出殷红的血液。

    少女瞥见他衣衫完整,便知是未愈的伤口再次裂开。

    “坐着别动,我来帮你。”她从随身携带着的药箱内取出纱布和金创药,“我这可是祖传配方,除了三七、白及、仙鹤草这些止血药物外,还可以修复皮肤创伤,不留痕不留疤,今日遇到我算是你运气好,咱俩也是有缘,就只收你一两银子吧!”

    宏逸斜倪了她一眼:“不必了!”

    “诶,我说你这小哥就不对了,现在你身上淋了雨水,伤口又裂开,要是放任不管很容易化脓的。难不成,你是给不起银两,要不我再给你算便宜点?”

    宏逸只是转头看向外面的倾盆大雨,不再搭理少女。

    “今日可真是倒霉,算了算了,就当我善心大,不收你银两便是!”少女脸色郁结,继续念叨,“谁叫我那菩萨心肠的娘亲见不得别人受苦受难,看见路边有受伤的人总是要施恩一番。”

    她嘴里嘀咕着,手中动作不停地扯下一块纱布:“可我们也要吃饭啊,本来这次来洛阳投奔舅父,身上带的银两所剩无几了,我要是再不出来挣些补贴,下顿恐怕连馒头都吃不上了。”

    “所以你背着个药箱,独自一人跑出来就是为了卖药挣钱?”宏逸微怔,话语中带着些许深究。

    “那当然,这里伤患多,捞金快!”

    少女为自己的小聪明洋洋自得,谁料宏逸掏出一锭白银扔到她怀中:“药你留下,雨停了便赶紧回去!”

    她倒也不套,笑眯眯地将白银装入钱袋。

    “你怎么不待在军营,打了败仗就意志消沉了?”少女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这洛阳本是前朝京都,自然是易守难攻,固若金汤。”

    宏逸不语,他此次带兵攻城,本就被营中的几位老将轻视,如今五十万大军惨败,他更是无颜回去面见父皇。

    “都已经战败了,还待在军营作甚?”他苦叹着垂眸。

    “私自出营可是无视军规的重罪,犯者斩之!”少女正色说道。

    “你以为我会怕触犯军规,那万人坑也不差我一人。”宏逸无所畏惧地冷然一笑。

    “话可不能这样说,我父亲戎马一生,经历过无数大小战役,你攻城失败,难道就打算这样继续消沉下去吗,如果我父亲还在世,肯定会用军杖狠狠教训你一顿!”

    “你父亲是谁?”宏逸随口问道。

    “长孙将军就是我父亲啊,我们这次来洛阳,就是为了投奔舅父。”

    “长孙将军在世时盛名在外,我倒是有过一面之缘。”

    “那是自然,我父亲擅长行兵打仗,在对付像洛阳这种易守难攻的地方,有时候并不能单靠强攻。”

    “不靠强攻?”宏逸喃喃自语,沉思熟虑,“如今我们军营安扎在洛阳西北的北邙山上,能居高临下指挥全局。洛阳城的几个据点目前被敌军重兵把守,每个据点都是易守难攻的坚城,硬打的话没个一年半载很难成功。但是论兵马和战斗力,他们不敌。对方显然打算拉长战役,拖延时间。”

    “既然如此,只需死死看住洛阳,再分兵把洛阳的粮道全部斩断,接着将那几个据点能拔除就拔除,不能拔除的就看死,让这里彻底变成一只死乌龟不就可以了。”

    宏逸闻言,抬眸看向那貌不出众的平凡少女,唇角微微勾起:“不愧是长孙将军的女儿,倒有几分你家父的风范与智谋。”

    “其实,我也是耳濡目染,可惜自己生来只是女子,不能像大哥那般名正言顺的随军征战。”

    少女抱膝而坐,神态静谧,几缕丝垂落,一双晶莹水眸镶嵌在白皙稚嫩的小脸上,眼底透着莫名的情绪,感受到身旁探究的视线,忽而回眸一笑。

    “虽然舞刀弄枪对我来说不在话下,可在女红方面当真是惨不忍睹。我娘说,就我这粗俗的性子及笄后肯定没有人敢上门提亲。”

    “谁说会没有!”宏逸不知怎的,对这初次相识的少女心底升起一股难言的情愫。

    她愣愣看他,少年低垂的眉目看不清神色,领口微露的一抹皓颈泛起绯红。

    雨声渐小,淅淅沥沥地从屋檐垂落,少女将手中剩下的药瓶递给宏逸,垂眸不敢看他,恰似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般,小声嗫嚅。

    “这药你拿回去用吧,我要回去了,娘还不知道我偷偷溜出来的事。”

    “那你赶紧回去吧,以后别再独自跑出来了!”

    她浅笑着点头,背起药箱走出荒庙。

    天空渐渐放晴,丝丝阳光透过厚重的云霭倾泻而下,而最美的风景,不过是那娇小玲珑的少女一袭浅绿色儒裙,盈盈一笑,裙摆回旋流转出轻灵曼妙的弧度。

    “小哥,我们还会再见面吧!”她含笑开口。

    “会的,洛阳城长孙府,将来我会前去找你。”

    他久久凝望,待我功成名就,必然会前去找你......

    天策府,夜正浓,宏逸趴在凉亭石桌上,喃喃自语:“音音,我一直没有忘记过你,为何你却偏偏要忘了我。”

    当年的那场大雨,让他遇到了钦佩一生的姑娘,他从未想象过女人也能与男子共谋天下,也能拥有这般广阔胸襟,乐观豁达。

    这样的女人,才能配得上他秦王妃的称号,才能助他开创泰安盛世。

    “音音,不管是谁对你狠下杀手,我绝不会让你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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